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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救赎

作品名称:契约夫妻      作者:崔晓丽      发布时间:2017-09-13 19:59:01      字数:4098

  妈刚出院,手上才除了绷带就又跑去会赌友了,戒赌这种事总是说起来容易戒起来难。
  祖母把我叫到家里去,拿出妈欠的三十万的借据来,说:“雷逸熊说还给你。我七十岁了,管不了你们一辈子。”她说着摊摊手给我看,七十岁的人,保养的再好,也是历尽了风霜;语气再坚毅,目光里也流露了风烛残年。
  我记得自己七岁那一年,父亲常不在家,回家来也是因为些小事跟母亲找碴儿、吵架。
  母亲说:“我不跟你离婚,为了女儿我也不会离,死也要死在你们敖家。”她也曾是政法学院的高材生,不知怎么跟父亲过了几年就变得这样不堪。
  父亲再不肯回家。
  母亲跑到祖母面前去哭闹。
  祖母说:“男人的心早飞走了,你栓也栓不住他,他和赵露荷在小别墅里住着呢,赵露荷的肚子都大了!那种女人可以不要名份,她为了达到目地,能屈能伸!你这个性子,你受得了这个气吗?”
  母亲也是娇生惯养大的独生女,如果不是一味任性不懂得取悦男人,恐怕还不至于同父亲闹得这么僵。
  祖母终归是心向儿子,她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只有让母亲让出位子,父亲才能卸下包养情妇的罪名,保全敖氏家族的名声,也保得家和万事兴。
  我的母亲年轻时便美丽,又美丽又会读书,考进了政法大学,因此而更加骄傲任性。父亲虽然是有名的敖氏集团的继承人,也追求了母亲足足两年。母亲毕业后就嫁给父亲,一天工作也没有做过,并没有什么可以在社会中立足的技能。
  别说社会,就是家庭生活中,祖母说:“你母亲不坏,只是任性,不肯长大,结了婚并不肯研习怎么做妻子,还要男人将她当公主。”
  他们终于离婚,敖霖不要的老婆,没有几个有头脸的人愿意问津,太一般的人我母亲又看不上。她一个人独居了二十多年,五年前还因为乳腺癌割掉了一只乳房。
  我看着她哀怨无助,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多心疼、多痛恨。只是自己一不能唤起母亲的自立能力,二不能拯救母亲于煎熬之中。
  虽然明白母亲的一生有她自身性格的原因导致,但对父亲的怨气仍不能消除,他跟母亲离婚时我的外祖父母都已过世,对于孤独的妻子他除了给钱,全无一点儿怜悯之情,满脸的嫌弃。这就是男人的真实面目!
  许多年之后,我对男人的了解更近一步:也许有些男人并没有像父亲一样决绝地抛妻弃子,那可能是他们并没有赵露荷这样的女人可供替代,或者没有父亲一样的财富可供随性支配,但他们对不完美妻子的嫌弃是一样的。
  三年前邵杰跟我求婚,他说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我最害怕听一辈子,有承诺不如没有,没有承诺便没有期许。
  邵杰稳当持重,我们其实入学第一年就已经认识。在图书馆里看书,常常是我在桌子的这一面,他就会在桌子的另一面,只是他低着头看书,从不看我。那个时候很多男孩追求我,给我献殷勤,我也抱着玩玩儿的心态谈过几场恋爱。
  学期的最后一年邵杰才写信给我表白,表白后他还在信中给我提了唯一的要求:跟我谈恋爱便要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人。
  我当时兴奋地捧着信,大声念给同寝室的人听,宣布说:“图书馆里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小哥,终于被我征服了!”
  相处下来才发现,邵杰与其他人不同,他不多话,但言出必行。他体贴你,从不用说的,只用行动。
  与其他人恋爱不同,我没有在相处一段时间后就借故提出分手,我反而开始害怕失去他。
  越是害怕失去他,我越是不敢拥有他。所以他求婚时,我摇着头拒绝了。我说:“我不结婚,我们过一天算一天。”
  我跟他相处的每一天都在克制自己,不敢每天都同他约会,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只怕养成习惯。
  我克制自己不依赖他。我们偶尔住在一起,我住他的房子就像作客,从不帮他打扫,也不给他做饭。他住我的房子我也不留他的衣物,不给他钥匙。
  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还是俩个人——只有这样想着,我的心才能保持安宁。爱一个男人万不可付出自己的全部,你把自己包装得精美呈给他,他一层层地把你剥开,你赤裸裸地被他吃了,他仍会觉得嘴里还缺点儿什么。
  有好多次我望着邵杰诚实又善良的脸,想他应该不是那样的男人,我也有累的时候,好想依靠他。可是母亲说过,父亲在学校里追求她时甚至低声下气,为着她一句话可以上天入地,婚后生活了八年便弃之敝履。
  哪个男人是天生就十恶不赦的呢?喜新厌旧是他们的本性罢了。爱你的人未必爱你一辈子,不要奢望太多——我时时这么提醒自己。
  若是婚姻只是一纸合同,可以明确条件,各取其利,那比毫无把握地、忐忑地爱一个人应该简单多了。
  我主动给雷逸熊打了电话,约他见面。
  “婚姻对你的意义是什么?”我问他。
  “你一定不相信承诺吧?”他目光深邃看我,“那么婚姻就是眼前看最适合。”
  “好一个眼前看最适合,那你一定也不介意你的妻子不爱你。”我又说。
  “我介意,”雷逸熊此时看着我,一定像在看着一只快要落网的猎物,“但我可以等。”
  “能等多久?要是她一辈子都不爱你呢?”我恨恨地说。
  “三年之后你还没爱上我,我们就解除婚约。”他说。
  “三年,好啊,三年雷氏与敖氏的合作已经稳固,雷氏手里有了资源,敖氏也借鸡生了蛋。那我们三年为限,三年之后,无论我何时提出离婚,你都应无条件答应,要签婚前协议。”我说,三年之后母亲的情绪或许也可以平复了。
  雷逸熊步步紧逼:“好,结婚就在下个月,这段时间先安顿你母亲。”
  我同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婚礼假期。
  课堂上宣布了我要结婚请假,几个学生先哭起来了。
  我说:“拜托,我是去结婚,不是去送死好吗?你们哭我做什么?”
  一个学生说:“老师,您结婚后不会辞职吧?婚姻可是个大坑,你真准备好跳进去了?”
  我听了怯怯地,说:“我也觉得这里面有坑,我真得有点儿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雷逸熊已备好了保姆车,妈已经坐在他的车上等我。
  “很远?”我问。
  “不远,就在西山的教堂,那是我们家建的教堂,我二叔就是教堂里的牧师,他就曾经是个赌徒,成功戒赌有十年了,他帮忙成功戒赌的人士也有很多。”雷逸熊说着伸出手来要扶我上车。
  “我自己可以。”我说,避开他的手。
  “你好歹先习惯我一下,我们日后相处,总不能连手都不拉。”他先还微笑着伸着手。
  “最好不拉。”我板着脸说。
  “进了教堂难道不拉手吗?”看得出来,他也很固执,挡在我面前,非要跟我在脾气上一较高下。
  “进了教堂为什么要拉手?”我反问。
  “婚礼教堂,那天你的手就会交给我。”他的态度变得有点咄咄逼人,不由分说就拉起了我的手,把我拉上了车,他的手温热有力,还带了几分气愤,捏疼了我。
  碍于母亲在侧,我把手挣脱出来,只皱着眉头,一路上也不看他。
  他也沉默了,再不作声。
  车在教堂外停下,一位穿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迎出来。
  “二叔!”雷逸熊先叫人,又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敖似广,这是似广的母亲。”
  他把未婚妻叫的倒顺口,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对雷逸熊的二叔说:“雷牧师,给您添麻烦了。”
  雷牧师说:“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了嘛。”又对我母亲说:“这位就是齐女士了,之前逸熊已经跟我提过,不用有负担,在这里修行很轻松的,不打牌也不会有痛苦,保证你一个月后就不想赌,半年内就可以完全戒掉,只要依靠主。”
  母亲本没有什么信仰,此时却连连点头,说:“好好,似广肯回敖家,肯出嫁,我已经戒掉一半了,我愿意依靠主,我愿意依靠主。”
  雷牧师把我和母亲安排在同一间屋子,屋子干净简洁,母亲很满意。
  雷逸熊顺口问道:“要住一起?不是一人一间?”
  雷牧师马上警戒道:“我们教堂里屋子紧张,过几天你们走了齐女士也要同别的人合住一间。你今天晚上也是和我住一间。我知道你们是小夫妻,但在这里,你最好别想……”
  雷逸熊居然红了脸,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随便问问的。”
  我也下意识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想想是画蛇添足,硬生生咽了回去。
  雷牧师说:“你们先在这里,我带你们母亲去上帝面前做个祷告,再去认识几个教堂里的姐妹。”
  他们出去,雷逸熊目光烁烁看着我,我突然想捉弄他一下,就看着他问:“你脸红什么?”
  他脸上又泛起一丝红晕,我哈哈大笑,说:“想一想雷氏就要站上权力和金钱的制高点,是不是好兴奋?所以脸都红了?”
  他咬起牙,目光转为狰狞。
  我脸一转,望向窗外,教堂院子里一棵枫树枝叶繁茂,格外高大,此时叶子还绿着。
  “到了秋天,枫树的叶子也会红的。”我不知为什么,冒出这样一句忧伤的话。枫树敢与天地斗艳,秋风萧瑟又如何呢?只是枫树天为被、地为床,无牵亦无挂。
  第二天一早,雷逸熊来跟我和母亲辞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何必还在这里陪着呢,送我母亲戒了赌,两家人也都默认了婚事,一切便水到渠成,抵赖不得了。他只需等坐收渔利了。
  母亲执意要我送他到门外。
  “本来想陪你们住几天的,爸说逸泽刚到公司好多事情都接续不上,要我快回去,或许,明后天我再来……”他说。
  我说:“你不用来呀,你又不用戒赌。”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大概预备好的客套话就这么省了还有点儿不甘心。
  我跟他挥手,说了“拜拜”,转身回了教堂。
  他果然再没有来。
  在教堂里住的一周也是我离母亲最近的一周,看着她正式受洗做了基督徒,每天同修女与教友们一起做礼拜、祷告,与诗班一起学歌、唱歌,团契、分享,还交了朋友,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脸上的喜悦也是发自内心的,我便安下心来,想自己这样遂了她的心愿或许是值得的。
  只是我自己对宗教无感,闲得无聊。
  教堂四周景色美好,后悔没带画具来,只能在速写本子上画些钢笔画打发时光。
  雷逸熊的二叔一看便知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头发花白并不染发,时时保持衣衫整洁讲究,为人也和善,偶尔见我在院子里画画才过来问几句。
  “似广为什么喜欢画画?”他问。
  我说:“小时候不爱说话,就埋头画画,为了逃避吧。”
  他一时目光深远,望向天空,说:“一样呢,我姐姐也是这样的女孩儿。”
  “您有姐姐?”他的姐姐应该是雷逸熊的姑姑,我没有听其他人讲起过。
  他摇摇头一笑,说:“不提也罢,她或许并不是我姐姐,只是个暂来人间的天使。”
  看来这是雷家的伤心往事,我不知如何宽慰。
  他对我释然一笑,说:“唉……一切都在上帝的手里吧。每个绘画的人都有一个丰富又敏感的内心世界,似广看起来是个蛮开朗的人,逸熊跟我说你们是相亲认识。”
  我说:“嗯,是跟我妹妹相亲,并不是我。”
  他听了反倒点头,说:“那还好,逸熊从小就是有主意的,这一点也像。”
  “像什么?”我不经意地问。
  “呵呵,像我们雷家的人啊。”他说。
  一周后,雷逸熊便来接我,说按常理应该在结婚前去双方家里拜望父母,妈听了也催我快去,我只好跟他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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