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二十八）

　　虽然秋生做买卖不会耍心眼，但是勤能补拙，每天起早贪黑的颠簸弥补了这方面的缺陷。随着时间的推移，街市上的大妈大嫂逐渐意识到秋生的货物都是货真价实的，没有欺骗，都乐意买秋生的东西。这样，薄利多销，秋生反而能够挣到更多的钱。秋生逐渐手里有了点钱，他就想把邱萍的帐还上，顺便看看邱萍。其实在秋生的心里并没有打算还邱萍的钱，他知道这样做邱萍会很不高兴。然而，他是个干什么事都喜欢较真的男人，更不喜欢占便宜。当意识到自己和邱萍的关系没有结果的时候，他就不想欠邱萍的任何人情。对人无所欠是秋生逐渐养成的性格，也逐渐成为了秋生做人的信条，他必须坚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秋生早早收了摊子，骑着自行车打听着来到了邱萍的学校。邱萍已经毕业了，被分配到了一所乡镇中学任教。当传达室的人员把秋生领到邱萍面前的时候，邱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秋生是那样的沧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汗迹，几滴豆大的汗珠正在顺着脸颊往下浸染，大有一落千丈的架势。头发很长，显得杂乱不堪，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展示着一个男人的雄姿，也是邱萍脑海里永远不会消失的痕迹。
　　“秋生？你怎么来了？你没有复习吗？”邱萍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感到十分的惊愕。
　　“我……”秋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到我宿舍去。”邱萍一把拉住秋生的手，不顾众人的眼光，往自己的宿舍走去。秋生想挣脱邱萍的手，试了几下没有成功，只好任由邱萍拉着，去了她的宿舍。
　　“怎么不复习啊？多可惜啊？”回到宿舍，邱萍边给秋生打水边问。
　　“我基础不好，复习希望不大，再说家里也供应不起了。”秋生向来磊落，就实话实说起来。
　　“我可以供你啊？我现在工作了，有工资呢！”邱萍歪着头瞅了一眼秋生。
　　“那哪行啊？”秋生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你啊，就是老封建！”邱萍把洗脸盆端到秋生面前，让秋生洗脸。
　　“不用洗，我一会就走。”秋生腼腆起来。
　　“洗洗凉快，洗吧。”邱萍催促着。秋生只好随便抹了几把，当看到邱萍递过来雪白的毛巾的时候，秋生连忙婉拒起来。
　　“不用，会弄脏的。”秋生用手挡了档。
　　“你看你，咋那么客气了呢？”邱萍脸上出现了愠色，有点不高兴了。
　　“呵呵”。见邱萍不高兴，秋生只好接过来，象征性地擦了一下，顺手把毛巾放在盆架上。
　　“你现在干什么？”等秋生洗完脸，邱萍就问起来。
　　“做点小买卖”秋生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买卖？”邱萍打破砂锅问到底。
　　“卖水果。”秋生突然声音坚定了许多。
　　“那多苦啊！”邱萍爱怜地瞅了一眼秋生，眼神充满了关爱。
　　“老百姓都苦，没有办法的。”秋生逐渐恢复了镇静，开始变得理智起来。
　　“邱老师，王主任找你。”窗外一个学生过来，隔着窗户喊起来。
　　“好了，知道了。”邱萍答应着。
　　“你先在屋里坐着，哪里也不要去！我一会就回来！”邱萍一把按住秋生，嘱咐了一句，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秋生见邱萍走了，这才缓过神来，环顾四周，这只是一间宿舍，两张床并排着放在里面，很显然不是邱萍一个人住。窗台上，一个十分精致的玻璃瓶里面，一尾金龙鱼正悠哉悠哉地游弋着，蓦地，秋生心灵一颤，那不就是自己亲手捉住的金龙鱼吗？往事如烟，合着邱萍的笑声，那尾金龙鱼好像突然穿越，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天真无邪的年代。秋生不敢把思绪延伸，他怕邱萍回来，自己就完不成这次看邱萍的任务了。然而，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顺着睫毛一滴滴落下，情到浓时泪如雨啊！
　　秋生掏出二十元钱，压在金龙鱼的瓶子的下面，悄悄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走出了校门。他骑车的速度明显加快，在笔直的大路上疾驰而去，自行车轮胎与空气的摩擦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秋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做法对邱萍是一种伤害，他好像看到了邱萍泪眼朦胧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他用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继续用力蹬车。他很清楚，这样的伤害是暂时的，是为了邱萍一生的幸福，只要邱萍能够幸福，自己受再大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人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着，而邱萍的幸福就是他的念想！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和邱萍再也没有瓜葛了，他会努力地远离邱萍，远离那心中最美好的追求。他不清楚能不能忘记邱萍，但是他清楚目前他只能这么做，因为他感觉只有这么做，才是真正的爱！对人无所欠的性格让秋生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会首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对自己总是抛到九霄云外了。
　　80年代是改革开放最高潮的时代，各种思潮在人群中间飞速传播，经过文革时代的压抑，人们尽情地释放着各种情绪。同时，各种各样的机会也充斥着整个社会，聪敏的人很快抓住，身价青云直上。村里好多年轻人都在各行各业大显身手，积累了很多的社会财富。但是秋生家里却没有一点改变。由于一直上学，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虽然吃饭不成问题，但是财力却是捉襟见肘，和周围的邻居比已经是非常的窘迫了。偏偏秋生的学习又出了问题，由于高一下学期的感染疾病，整整一个学期秋生都没有好好听过课，致使到高三成绩跟不上了。眼看着考大学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秋生娘坐不住了。为啥呢？因为在农村，和秋生差不多大的孩子大都结婚有了孩子，20岁以下的姑娘很少了。秋生娘担心自己的孩子退学后没有对象，那可不是小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于是，秋生娘见人就求人家给秋生说亲，但是都知道秋生正上学，害怕一旦秋生考上大学，那还不是铁板钉钉的挨摔啊？哪个给说呢？
　　说来也巧，本村的同学菊花和秋生一样大，很早就下学了。菊花的父亲是个心眼很活的人，在生产队的时候就会结网捕鱼，然后拿到集市上卖。改革开放后，更是看到了很多商机。他发现不同集市上粮食的价格不一样，萌生了做买卖的想法。于是想法做了一个平板车，从附近的集市上贩运粮食，积少成多，很快家境就发生了变化，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菊花受父亲的影响，很勤劳，也跟别人学着编筐。用白白的柳条编成各色筐篓，出口到国外，也能赚到很多的钱。加上家里不要她挣的钱，手里渐渐有了积蓄。她成了村里小青年的追求对象。偏偏菊花就是看不上这些实力派，对秋生这样的学生却是一心的羡慕。这事被秋生的大嫂看出来了，稍一试探，即刻获得了答案。
　　“菊花，给你说个对象好吗？”大嫂打趣的问。
　　“行啊？谁啊？”菊花问到。
　　“金刚行吗？”大嫂试探着问到。
　　“不行，那人太狠，不敢接触他。”菊花回答的很干脆。
　　“秋生呢？”大嫂两眼定定地瞅着菊花问到。
　　“他不是在上学吗？他不会要我的。”菊花羞涩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不一定的。明天我给问问啊”，大嫂胸有成竹的说。第二天，大嫂就把这消息告诉了秋生娘，把秋生娘激动的不行，恨不能立即把秋生叫回家，千恩万谢的把大嫂送到家门口。第二天，秋生娘就把这个消息当成捷报告诉了秋生。秋生立即强烈反对，在秋生的心目中，邱萍的影子依然清晰的映现在脑海里，他怎么能接受很早就下学的菊花呢？然而看到母亲斑白的鬓角和那期盼的眼神，想想自己的前景，秋生又不忍拒绝。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在秋生眼里，菊花的样子很模糊，好多年不接触了，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但是在村里偶尔还是会碰到的，只是很少打招呼。秋生想到最近一次见菊花的样子，穿了一身的套服，还是很好看的。面对母亲坚决的态度，加上对邱萍的绝望，秋生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秋生娘自然是满心的欢喜，赶紧趁热打铁，定下了这门亲事。
　　其实人们对于自己的生活还是有数的。秋生没有考上大学，那结婚就成了眼前的第一大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伤透邱萍的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那个年代，身份就像不同物种的标志，很难撼动的。他心里进行了激烈的斗争，觉得活下去还是必须的选择，他现在连死都成了奢望，因为对人无所欠的信条让他死不起！他不能死，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不想欠任何人的，更不愿意欠父母的。他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会把这个家庭带入绝境！泪眼朦胧中，他好像看到了邱萍幽怨的眼神，就像刺刀一样倾轧着自己的心。他的心已经碎了，再多扎几刀也无所谓！他就像一个断腕的壮士，踏上人生的又一个征程！
　　成亲后，虽然秋生没有考上大学，但是菊花并没有嫌弃秋生，相反，为了安慰秋生，还经常来看秋生。在最苦闷的日子里，菊花的陪伴无疑给秋生吃了定心丸，让秋生安慰不少。秋生离自己的独立生活越来越近了。这时的秋生虽然已是一个20岁的小伙子，但是对生活的认识还远远不足。一直被局限在象牙塔内，那纯洁的心灵和复杂的社会显得格格不入。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暴风雨不会因为小草的柔弱而迟缓自己的脚步。
　　虽然儿子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母爱依然让秋生娘对秋生充满慈爱和希望。很自然地，按照农村的习俗秋生和菊花的婚事临近了。此时的菊花内心也充满了矛盾。对秋生的才学和聪敏菊花是欣赏的，但是对于和秋生一起生活到底还是没有底气，内心隐隐约约的产生了一丝忧虑。但是和秋生在一起的时光又是快乐的，春生的纯粹的见解和一手漂亮的好字还是让她感到骄傲。
　　按照当地的习俗，秋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于是，秋生便进行了婚事的筹备工作。婚事筹备的还算顺利，由于菊花的坚持，菊花爹也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是精明的菊花爹还是要求秋生爹给秋生盖了三间大瓦房，这是生存的基本条件啊！秋生也就懵懂地进入筹备盖房子的角色里去了，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和灵敏，盖房子的细节问题都解决了，但是去哪里弄钱呢？秋生娘这时也不顾脸面了，径直奔向家境殷实的二女儿玉兰家。女婿见秋生娘来了，知道没有好事，连招呼都不打，对老人家爱理不理的。等说明了来意，二女婿立即咄咄逼人起来。
　　“盖房子可不是小事，没本事娶的什么媳妇啊？！”顾伟一脸的不屑。
　　“这些年你们沾了我们多少了啊？还有完吗？”耍嘴皮子的功夫在当教师的顾伟身上被发挥的淋漓尽致，把针尖大的恩惠夸张的比天大，秋生娘显得很是委屈。
　　“没有钱，穷坑难填！”撂下这句话就打牌去了。玉兰见母亲难过的样子，只好偷偷带母亲到会计室借了200元，让母亲回去了。秋生娘带着这200元钱回到了家，但是这怎么能够呢？好在这几年家里也喂了几口肥猪，有了点积蓄。在秋生上学的时候就买好了砖和石头，棒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秋生娘决定动工，时间不等人啊！幸好，秋生爹在村里的人缘还好，加上秋生的前途又不确定，村里人还是很看好秋生的。所以，包工头爽快地答应了。一些盖房子用的佐料都可以先赊欠着，本家的大哥买了几吨水泥本打算盖房子的，临时变了主意，让秋生爹借来了，这也解了燃眉之急。在各种有利因素的帮助下，秋生的新房子总算竣工了。然而，春生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光欠债已经近2000元，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把包工钱给还上。此时的秋生娘，也只有寄希望于家里那一窝刚刚下的猪仔了。这猪仔减少了秋生一家人的尴尬。也说明了靠任何人也不如靠自己的真理！这只猪仔是秋生的三姐金铃看娘家实在穷，就把家里的一个猪仔送给了娘家。由于没有阉割，很快长成了母猪，并顺利产下一窝小猪。家里的部分余粮充当了饲料，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了。这时候把猪仔卖掉，还是能赚到钱的。这头母猪连续下了十几窝小猪，给秋生家着实带来了不少的恩惠。
　　人啊！有时候是需要外力拉一把的，而这恰到好处的外力，老天爷并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你，很多的机遇往往隐藏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当中。用了最少的彩礼，秋生把菊花娶进了家。善良的菊花进门的第一天就想为这个家庭表现一下。秋生和家里人都去地里割麦子去了，菊花作为新媳妇被特意照顾留在家里。想做点饭给干活的人回来吃，却怎么也找不到面，更别提米了。善良的菊花哪里知道，为了盖房子结婚，秋生娘已经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正值麦收季节，家里已经没有了隔夜之粮！可怜的菊花在逐个掀开盖着的缸盆之后，彻底的了解了婆家的窘况：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穷的人家！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菊花无言地回到新房，闷头大哭起来。待到秋生拿着从姐姐家里要来的馒头给菊花吃的时候，不明就里的秋生望着菊花哭得红肿的眼睛问：“怎么了？你咋哭了呢？”菊花将头深埋进被子里，抽噎的更厉害了。第二天，菊花回到娘家，将秋生家的境况告诉了父母。父亲安慰道：“看人家白白胖胖的，不像那么穷啊？”母亲更是安慰说：“人要熬，井要淘，你只要好好过，日子会好的。”菊花默然无语，她又能怎么样呢？农村人的思维很容易定势。既然嫁给了秋生，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理念就让菊花至死无悔地离开了娘家，去慢慢适应着那种窘迫的生活。生活在农村的人们，脸面比命还重要。菊花唯有将那一腔希望寄托在秋生的身上了。女人是活在希望中的，也唯有希望，才能支持住菊花那颗不认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