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伴进府（上）

　　沈利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唏嘘道：“真是胡屌扯！我不信郑智生会说出这种话！你这是听谁说的呀？”老绵羊不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晌午就说过。”沈利司道：“你瞎扯啥呀！我是这么说的吗？”老绵羊睥睨道：“说不说是他的事！邵东家还怕他说嘛！别说没干，就是干了，他能把邵东家咋样呢？”沈利司道：“杀人越货的事！咱平头百姓还是少谈为好。”老绵羊冷笑道：“郑智生也是自不量力。表哥！不是我伤你的面子，咱在邵家是个打杂的，姓郑的想去邵家当差，得去找人家范清宇！范管家说话，在东家面前有分量。”沈利司嗔怪道：“找范管家！还用来托你吗？”
　　说曹操曹操到，范管家一步跨进饭馆，接言道：“邵东家正叫我再招个护家的家丁！他既然想去，赶明上东家那儿报个名，我在名册上写上他的名字，收下他了。”沈利司颇感意外，真是正说挨饿，天上便掉菜窝窝。虽觉此事顺利得叫人难以相信，还是惊喜万分：“范管家！我替郑智生在这儿谢您了。你真是‘临睡送枕头，专往人心里做事！’改天叫他摆桌酒席，好好地请请您。”范管家客气道：“一说就管，我心领啦！”沈利司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该他花的，他花了心里舒坦。再说，以后不少给你们添麻烦呀！”说完告辞，兴冲冲地走了。
　　沈利司前脚出门，老绵羊便问道：“真把他收下呀？”范管家瞪眼道：“还能有假嘛！”老绵羊道：“是邵东家叫招家丁吗？”范管家道：“没错啊！大清起来（早上），太太把我喊去，叫雇一个家丁，还指名道姓叫雇郑智生！我也觉得奇怪，心里瞎采细（琢磨），又不敢多问。郑智生我不熟悉，再说，传言他怀疑郑家那把火是邵东家支派人放的。就这茬口不好，我正掂算着咋去找他呢！还怕他不愿意，来找你想办法。没想到他自来里（动）找咱！这不是巧了嘛！”老绵羊问道：“太太指名道姓叫雇他吗？”范管家道：“是啊！我也蒙在鼓里，知不道太太葫芦里装的到底是啥药，咋突然雇起人来了呢？而且非雇他不中。”老绵羊欲言又止。范管家问道：“你表哥和郑智生是啥关系呢？”老绵羊道：“俺表嫂生孩子难产，把郑智强请去接生，忙活了一夜，母子平安。俺表哥挺感激郑家，出殡时帮了一整天忙，半夜才走，又碰上了鬼打墙，摔得血头血脸。要是有关系，也就这些，反正不是亲戚！”范管家点点头，斥责道：“这几天得机灵点，东家受了伤，心里不痛快，少不了拿下人撒气儿！那天给老东家下毒的钟元保！至今没查出下落，太太骂我好几回了。你别卖老油条了，天天点过卯就走，不少人有意见。整天在饭馆里，你是当差，还是开饭馆呀？别量仗着破鞋不扎脚，邵东家宠你，你就瞎操。要干就好好干，不愿意干我另外找人！真到劲上，我还能当了这个家。”说完倒背双手，气昂昂地走了。老绵羊望着他的背影，骂道：“这个老小舅子，今天吃枪药了，跑来把我日弄（熊）一顿。”
　　再说沈利司来到吴坝，郑智生急切道：“见到老绵羊了？”沈利司道：“别慌，等我坐下来说。”坐下闷头吸烟，却不说话！郑智生察颜观色，沮丧道：“不用说，那件事屁弃（没戏）了。”沈利司道：“恰好相反，不但见到了老绵羊！还见了范管家！也把你进邵家的事给办成了。”郑智生心里“咯噔”一下，迟疑道：“也忒顺当了吧？”沈利司也是疑虑：“是啊！顺当得叫人难以相信。智生！也不是我抱（埋）怨你，你嘴上咋没个把门的呢？怀疑是冯剑放火这事！能随便给人说嘛！我一提你想去邵家当差，老绵羊就冲了我一句，意思是你没安好心！话还没落地，范清宇就一步跨进屋来，当场答应你去邵家当差，还说邵盼头正叫他找人呢！”郑智生羞赧道：“我也是忍不住生气！”沈利司埋怨道：“再生气也不能在外头瞎说呀！”郑智生脸露愧色，没有吱声。
　　沈利司道：“智生！他们是不是有了察觉，把你惺（骗）进他家，再想办法拾掇你！恐怕凶多吉少啊！你堂哥一家尸骨未寒，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呀！”郑智生幽幽道：“你别劝了。我知道你替我着想，为报这血海深仇，就是火坑，我也得往里跳啊！”沈利司无奈道：“你真拧劲，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劝你了，一定要多加小心。”郑智生道：“你就放心好了。”沈利司提醒道：“别忘了带佳虎衫（工具）。”郑智生道：“赶明清起来（一早）我去集上买把刀子。”沈利司又嘱咐道：“少说话、多做事！要记住：祸从口出。”郑智生点点头道：“嗯。”
　　翌日，郑智生早早起来，舍近求远，来到王寨集，叫开铁匠铺门，买了把锋利的剔骨尖刀，掖在腰里，然后来到阎陈庄。这时天已大亮，进了邵家，郑智生先拜见范管家！范管家把他领到东家屋里。邵盼头扎伤未愈，有气无力地简单问了几句，便不言语了。倒是他那位漂亮太太慧云，一双勾人心魄的美目上下打量着郑智生！看得他脸上燥热，心旌荡漾。见他紧张，慧云朱唇轻启，露出两排雪白整洁的牙齿：“冯剑也来好几天了，天天瞎逛，叫郑智生跟他搁伙计吧。有啥差事！叫他俩一起干。”意味深长地察看郑智生的反映。郑智生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脸上隐约露出笑容。慧云看在眼里，嘴角里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范管家领着郑智生！来到冯剑住处，冯剑刚刚起床。范管家道：“太太说，叫指派冯少爷做点事！想着少爷年轻，招来个新人给你做伴，这是郑智生！”对郑智生道：“这就是冯少爷！”冯剑天天无事！邵家旮旯墙角已被他察看精熟，他几次想杀邵盼头！可邵家严密的防范和慧云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以及邵镰把阴郁、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使他不敢轻举妄动。虽说吃喝不愁，他却感到处处充满了危险，杀机四伏。此时见到郑智生！他喜出望外，因在郑家诊所见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思。冯剑拉着郑智生的手，非常热乎。郑智生却不冷不热，随口应付。　
　　光阴荏苒，郑智生在邵家当差已有四个多月。每天一早，他从吴坝赶来上工，傍晚方才回去。他一面干活，一面仔细观察，见邵家每天都有神秘人员出入，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家丁们各自做事！都显得忙忙碌碌。只有老绵羊格外清闲，点过卯就走，一天不见踪影，奇怪的是，却无人管他！因老绵羊是沈利司的表弟，郑智生见了他，就像见到了亲哥！但令他不解地是：老绵羊显得很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非常警惕。就是说出话来，也很生硬、干巴。郑智生心想，也许他在东家跟前是个红人！摆臭架子。一想到此，心里便豁然开朗，以后再见到老绵羊时，他便低低头，也就过去了。郑智生看见冯剑！便恨得牙根痒痒，只是邵家人来人往，苦无下手机会。冯剑却不知危险临身，身边多了个时刻欲置他于死地的仇人！
　　这天早上，郑智生来到邵家，范管家便来找他，问道：“你来了快半年了吧？邵东家说你挺机灵的，是个跑腿的料。今天派你出回外差。”郑智生问道：“上哪儿去呀？”范管家道：“上徐州府！”郑智生疑惑道：“上徐州治啥去呢？”范管家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去‘东宝商行’送封信。这信忒急，赶明叶么黑（傍晚）一定送到。这是盘缠和路条。”原来徐州古称彭城，是“大彭国”都城，三国时始称徐州！清雍正末年升为府治。所以去徐州！当地人习惯上说“进府！”
　　郑智生把头摇得货郎鼓：“我可不敢去。”范管家老脸拉长二尺，不悦道：“既然当差，差你不去，当的这是啥差呢？不去也管，我跟东家说一声，散你的摊子，卷铺盖回家吧。”郑智生尴尬道：“你别瞎囔嘟人！我是说徐州叫日本人占了，我不敢去。”范管家抱膀嗤笑道：“日本人占不占徐州！跟你有啥屌关系呢？前清还是满族鞑子当皇帝呢！你达达照样剃半个光头，梳长辫子！谁当皇帝也得要老百姓！日本人杀的是兵，你一个平民老百姓，怕他个屌啊？”郑智生禁不住挖苦道：“话是这么说，你咋不去呢？”范管家怒道：“放恁娘的狗屁！还没来三天半，就学会顶嘴了，我去还能到了你吗？看来我是支使不动你了？”郑智生固执道：“我去也管，得叫冯剑跟我一伐（起）去。”范管家冷笑道：“我当管家几十年了，领过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不调停的，从你这儿开了先例了。”郑智生翻翻白眼道：“他不去，我就不去。”范管家感到不可思议，挖苦道：“你的头咋这么难剃呢？送封信还要去两个人！你想叫谁去就叫谁去呀？是你当管家！还是我当管家呢？”郑智生抢白道：“你不是说叫我跟冯剑搁伙计嘛！我去徐州！他特（因）为啥不去呢？”范管家的脸都气白了，半晌才道：“中、中，这碗饭你算端到头了。你本事忒大，我用不了你！我回东家一声，这就给我走人！”气呼呼地去找邵盼头告状。郑智生见他去了，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范清宇像霜打的茄子，慢腾腾地回来了，蔫蔫地对郑智生道：“太太说了，叫冯剑陪你一伐（块）去。”郑智生禁不住心花怒放。范清宇又道：“回家带身替换衣裳。”郑智生自嘲道：“就一件喝茶的褂子，全在身上穿着呢！”范清宇阴阳怪气道：“见见你爹，告个别。”郑智生讪笑道：“多说三天，便回来了。”范清宇话里有话道：“这一趟可不近，三十天也难说回来。”郑智生道：“二百多里地，能用这么长时间？”范清宇脸色阴沉沉的：“赶明叶么黑（傍晚），一定得送到东宝商行！”郑智生道：“我这就走，再掺茧（拖延）掺茧，睡觉前就赶不到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