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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笋子出林(3)

作品名称:山风点火      作者:心有二用      发布时间:2015-02-09 11:21:33      字数:4187

  大巴山顶春来迟,山下己是花谢李结,绿油油的下装,山上还穿着浅绿的上装,广袤的木竹幼崽还在成年木竹脚下嘻嘻地脱壳。
  百鹊女如幼竹,身材还在拉架子,不知发育成熟后是粗壮还是纤细。但马看蹄小,人看即小,看趋势将是个不细不粗的身材。虽然长得细眉小嘴大眼,却天生男娃性格,喜欢偷偷地去爬竹子、上树尖,愈上得悬愈高兴。大人看见担心死了,嗔怪道:“你那像啥哟,女儿家就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母亲则背过家人对百鹊教育说:“你那样儿哪个要你,日后找不到婆家!”
  这是户憨厚人家。
  夏天太阳的火辣劲在高山顶上打了折扣。惬意的天气中,屋外树荫下,百鹊帮二哥编竹席,一条黄号蛇莅临寒舍,蜿蜒直趋屋门,也不打个招呼。“二哥,你看咧,蛇!”百鹊惊道。蹲着编织的二哥刚转身看到,百鹊己拾起一块竹片朝那不速之客掷去,不料正好扎中蛇腰,立时回卷缩成一团。这只不懂礼貌的蛇下场可想而知了。
  “幺妹,你咋这么行呢?”二哥惊喜道,“哈哈!”
  百鹊亦是楞神,道:“一脚踢出个屁来——巧极了,嘻嘻!”二哥给了个瞪眼:“女子家,口无遮拦,不像话。”脸上却挂着笑意。
  从此,百鹊多了一项喜好,甩竹镖玩耍。她将用不完的竹片一头削尖,约五寸多长,那不称作竹镖是什么?
  削了一大堆,二哥帮着削,削了一大篓,除开干家务、农活,随身挎上一大包竹镖,走路掷,放羊掷,掷出又捡回。
  掷落了黄树叶,掷过了冬天,掷得身体早熟,十三岁少女来了经。
  旋身掷,侧手掷,盲掷,掷得八丈外树身入镖哎哟一声,掷得双手指各夹四镖齐射出,要张三那根竹不会是李四,越耍越有味。
  这天百鹊在竹林边耍得正有劲,被春娃子遇见,他是苗家小伙子春娃子,惊道:“哎哟,这阿妹不得了,哪个教你的?”
  百鹊笑眯眯,乜斜着眼睛,想了想,也不知怎样说,手向上一指道:“天!”
  “学这做啥?”
  “好耍!”
  一乡一俗,一弯一渠,大巴山脉的人“耍”就是“玩”。
  “你走了婆家也带上竹镖作嫁妆?”
  “给你一镖!”
  “哎哟!”春娃子喜喜哈哈逃离,回苗寨去了,苗寨与百鹊家仅二里之遥。
  远处传来春娃子的山歌:“阿妹子脸乖乖舍,阿哥心痒痒哎,黑了看星星舍,白天望太阳哎!”
  百鹊张然,若有所思。
  翌日,百鹊爬上门前高高的柏杉树上掏鸦鹊蛋窝。憨厚的父母见怪不怪,也懒得给百鹊白眼了,任其自然。百鹊的母亲长相不赖,却比常人多一种负担——瘾瓜瓜,吊在下巴前,像个小南瓜。
  “二哥,二哥,”掏鸟蛋的百鹊惊诧地喊道:“弯弯那边来了一路人呢,好像身上都带的有啥!”赶紧下树,全家人闻声出来看新鲜,这地方有那么多生人过路,煞是好奇。
  还真不少,足有二十人。“老表,我们走饿了,给我们整顿饭吃,有肉拿出来,有没大锅?我们人多!”说话的像个领头的,一脸和气斯文,还真是过路的。
  还真是稀奇,个个有兵器,梭镖、短火枪、弓箭、大刀,十多人另背有大包袱,沉沉的样子。领头的腰别火枪、背大刀,他就是大拐山恶人、麻口山康寨主手下的四虎黄少伯。奉寨主命,出山外罗口伏击泉石县的马队,抢洋布匹。如今康寨主修改了“土匪宪法”,兔子不吃窝边草,干大的!粮取百里外,财富劫驮商,反正是生人,财主不例外!土匪虽然为人性堕落团伙,飞扬不羁,但还得接受某种道理的约束,不然何以抱团成气候?寨规:一切缴获要归公,把式天天练!
  “你你们恁么多人,我们哪哪招呼得起?”憨直的百鹊娘见识短,不知天高地厚不识趣,见阵势,就蹦出了这句话。
  “不想煮是不是?”人群中走出来一匪徒,他就是李永富,因表现积极,又是同乡,黄少伯把他从锤虎手下挖来自己麾下。李永富己学惯了吆三喝四便成了小头目,向众匪一挥手,众匪抽兵器齐喝一声:“煮不煮?”
  看来这些个棒老儿心理已经变态,“棒性”己入膏肓,于事一点儿委婉方式也不讲了,只知道倚强凌弱。又一人走到百鹊娘面前,匕首尖顶在了她的瘾瓜瓜上,发出了娘娘腔:“乖乖地给我们煮好吃的,不然的话,嘿嘿,割掉你的瘾瓜瓜,烧了你房子!”百鹊将五颗鹊蛋放回屋里,然后出来依在二哥身边,好奇中又有点儿害怕。见说割瘾瓜瓜烧房子,马上意识到棒老儿。华家人都意识到了,这年头谁没听说过棒老儿?百鹊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有用处。脑子一转,发出了还未来得及变化的童声:“娘,给他们煮,恁么多客来,多热闹!”二哥胆怯怯地打圆场:“是啊爹,客走旺家门。”百鹊爹说:“那就只好把煮猪食的大锅腾出来,洗洗干净煮饭。”百鹊耍竹镖本就习以为常,这情景使她下意识地悄然离开,去闺房装好一大包竹镖,从喂猪的小后门拿出去,藏在草垄中。
  春荒季节,华家己无腊猪肉,那就逮四只鸡杀。那只抱母鸡还带着一群可爱的绒绒雏鸡,也难幸免。百鹊娘心疼得不行,小声嘟嘟唠唠。
  一顿饭吃到嘴里己是中午,棒老儿要起程赶路。百鹊娘又在唠叨:“吃了我们快一个月的口粮,还还把我抱鸡母杀了,劳慰就不喊一个,有娘生无娘教!”这话被李永富听了个明白,竟然还要面子,惹恼了他:“死老婆子你说的人话?要不要我把你嘴巴封住?”黄少伯轻言细语地带着微笑说:“这婆娘的瘾瓜瓜吊那么大,实在看起不顺眼,给她割了!”
  百鹊娘再也忍不住,失去了仅有的憨厚理智大骂出口:“你们这些有娘生无娘教的棒老儿!”家人齐来阻止:“到这步田地,你还在说啥嘛!”但已不起作用,几个匪徒回身到堂屋,吼道:“不想活了!”李永富真个擒住百鹊娘,动手割起瘾瓜瓜来,一声惨叫,瘾瓜瓜上布满着致命的血管,鲜血决堤而喷。这一声惨叫,激怒了华家人。“你们这些豺狼啊!”这一声豺狼,惹恼了众匪,一拥而上要逮住华家人。百鹊本有防犯的意识,悲叫一声娘,从两匪缝中窜身而出,去拿回了那大包竹镖,站在院坝,童声变了形,哭喊:“坏蛋,还我娘!”两手各夹四支竹镖轮番射出,堂屋、门边立即有四人哎哟倒地,众匪反应过来一齐冲出门外。
  百鹊二次握镖在手,见家人被揪在前,迟疑了一下,只听二哥说:“快跑,百鹊,报仇!”距离己近,也不好发挥镖力,百鹊返身飞跑。
  匪徒七八人追,其中一匪立定取弓箭,百鹊边跑边侧身连发两手八支竹镖,慌忙之中,只有四匪倒地,其实只射中了三个匪徒咽喉,但射箭匪徒的箭弓上中了百鹊一镖失去了准头,这个世界的事物法则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向下冲入了最前面的同伙后颈,帮百鹊杀了一个。
  稳住了阵脚,百鹊又握一把镖在手,继续飞奔,下意识地朝苗寨跑去。剩下的匪徒畏惧住脚道:“我们遇到克星了,这小女娃子真想不到!”丢下死尸后转报信。
  黄少伯见情况,说:“把他们关在屋里,干脆点把火把房子烧了!”他语气依然那样斯文,是他有临阵不乱的大将风度抑或视关天人命为草芥的变态残忍心理呢?
  茅庵草舍正合火魔的味口,也点燃了匪徒们的乐祸声,还想欣赏完火趣再走。
  此山苗人部落真个是部落。早年间被大汉族财主势力欺压,武斗,仅有十来个人逃命,从贵州来到这大巴山深处落脚,孤立生存,尔今繁衍有三百来人口。有苗人望见那肯定是单家独户的汉人华家那边火光冲起,浓烟滚滚。一声急促的锣声夹杂着吆喝:“救火啰--!”苗人可不像汉人各扫门前雪,靠团结生存,一声锣响,百十个人持桶、瓢、竹扫把急扑华家而去,不出半里遇百鹊。自然知晓了原因。头人格桑说:“春娃子回去吼娃子们拿家伙,能来的都来,我们这些人先去!把桶啊啥的丢在这里,先找些棒棒拿上。”
  既然是这样,用不着客气。百鹊带苗族同胞赶到时,棒老儿们正欲起程。
  “哪里走?”格桑头人大吼一声,百十个苗人跟着齐吼壮声势:“哪里走—?!”匪徒们全都楞住,从未见过这阵势。但见对方手中只有木棍啥的,各取兵器。黄少伯先命八支火枪齐射,也来个声势,再命五个弓箭手齐发,射住阵脚。格桑道:“先缠住他们,等我们的人拿家伙来,哼,你有镰刀我就没弯刀?先找地上的石头给我猛砸!”双方距离也不过十多丈,百鹊的飞镖够不着,很着急。一时火枪飞石飞箭空中往来,双方躲闪,匪徒又有三人中飞石轻伤,苗家二人手臂中箭。春娃子气吁吁回寨拿起大锣又一阵急敲。接着慢敲三下,那是命“带家伙”的规约信号,立时又招来百十人,心照不宣带上了长火枪、弓箭啥的。“去去华家打棒老儿!”苗人青壮年也好斗,来了劲,群情激昂,飞扑华家。还未到,见头人派来人挡住,手一指道:“头人叫你们从这树林小路绕到垭堂口堵棒老儿,他们人不多,十几个!”
  黄少伯见百十苗装人追缠不放,知久战不利,火药、箭有限,便叫一声“溜子!”快速奔离战场。
  奔至垭堂口,堵截的苗人还未赶到,但弓箭、长火枪弥补了不足,几十支火枪散弹、飞箭射向垭堂口,跟着人就到位。头人格桑听出那熟悉的长火枪声,精神大增,吆喝着飞追。一惯骄横拔扈的棒老儿气焰被勇敢团结的威势压下去了。追至垭堂口十多丈余,百鹊依仗人势,奋不顾身冲至相隔约七丈的树边,瞅匪人连发镖,一面嚷道“叫你们害我娘!”这下发挥出了水准,又有五个匪徒头、眼中镖。苗家人火力、人数都占了上风,长管火枪射程比短火枪远。不到半个时辰,匪兵己所剩无几。黄少伯、李永富与剩下的三匪徒乘乱钻树林逃离了现场,大部分罗口劫财也顾不得了。
  一场意外而仗义的战斗平熄下来,百鹊反倒伤心地哭起来。众人安慰,却听见老远的山路上传来叫嚣声:“苗蛮子们,你们等到起,有你们好看的!”脚下飞逃起来,眨眼没了身影。
  众人簇拥百鹊返回,望着火墟,哪里还有家的感觉?晃若隔世,没了房子,还不是野地一片?老鸹嘎嘎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生命的苍凉感悟,众人沉默无语,似乎忘掉了刚才还在嘶杀呐喊。待平静下来,百鹊才意识到自已己无亲人无房子了,又抽泣起来。
  “百鹊丫妹咋办?”还是春娃子先开口说话。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可回避的严酷现实问题,都在思索。格桑头人道:“跟我们去吧,看哪家能把她收养起来。”春娃子赶紧说:“要得,头人,在我家去吧,阿爸阿妈肯定喜欢。”
  百鹊一揩眼泪道:“头人大叔,送我到万僧寺去,听二哥说,庙里有把式高的和尚,我要去学武。”格桑头人想了想,说:“要得。”
  第三天,格桑头人就派春娃子带上干粮,陪百鹊起程。
  第四天,派人给战死的土匪收尸埋葬,得到不少洋布、银子。格桑头人将其分给参战的族人,感慨地说:“那些人只不过是世界上最像野兽的人——人面兽心,只图即时快活,哪知作人的道理?各有报应的,娃子们你们听好,我们也有火枪弓箭,咋不去当棒老儿?黄瓜韭菜,根须不同,善恶一念之差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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