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摩罗国的三个女人(十一)
作品名称:阿斯那 作者:老官斋人 发布时间:2017-08-27 15:57:35 字数:4951
舍卫城内依旧安静肃穆,无论是农民商贩,还是士兵辅臣,他们都按照既定的目标和计划活动。他们不敢违法,因为这个城堡拥有三个非常厉害的机关。第一便是稽正府,分立查、探、杀三大公堂,设有三大堂主,下领一百一十一名稽正长,个个身手不凡。第二便是检正府,分立拘、捕、监三大公堂,设有三大堂主,下领五十五名检正长,标以铁面无私。第三便是法正府,分立问、拿、办三大公堂,设有三大堂主,下领五十五名法正长,修得刚正不阿。三府相互制约,又相互联系,直接受命于阿旃陀利。其时,法正府长官为孙陀罗,五十有余,老成世故且恪尽职守。其次,检正府长官为郁禅过壬,四十出头,性格刚烈而敬心敬责。唯有稽正府长官本是辛格,由于阿旃陀利嫌他滑头,便另立坎来接任。命他从香革囊城分兵而回,也是打算以后迁都,让他留守舍卫城的意图。
朝议时,阿旃陀利拿出虎象双符,宣布了这个诏命。辛格首先上前恭贺,看不出一丝不悦之情。孙陀罗与郁禅过壬也都来恭贺,其余府臣齐声赞扬,一派祥和气象。阿旃陀利更加得高兴起来,便问:“诸位,何时进兵嗢逝尼城为好?”
底下悄无声息。孙陀罗扫了一眼,应道:“英明的女主人,我们皆已万事俱备,只等女主人号令,我舍卫军将所向披靡。”其余人都跟着附和。
阿旃陀利笑道:“好,阿布舍克那边消息一到,我们便发兵嗢城。”众人都跟着点头称是。
阿旃陀利又问:“诸位,何时开掘金矿为好?”
底下仍然悄无声息。郁禅过壬也扫了一眼,应道:“英明的女主人,金矿是摩罗国命脉,它只属于女主人一个人,您说什么时候开掘就什么时候开掘。”其余人继续跟着点头称是。
阿旃陀利大笑道:“只是金矿的钥匙不见了。有人看见是库拉勒拿走的,你们谁能找到库拉勒,便是找到了钥匙,便可分得开掘金矿的第一桶金。”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坎在一旁看在眼里,摸着怀里的钥匙,变得紧张起来。本有意奉送金矿钥匙,但这毕竟是未度跋陀遗物。一想到这场战争皆因它而起,就有意让这把它成为永恒的秘密。同时,他觉得舍卫城虽然上下一心,风清气正,但这些府臣们都奇怪的很,像是惧怕着什么,又似乎每个人都藏有心事。因此,对阿旃陀利除了由衷的钦佩之外,便略感出些许的隐忧。如此过了一月有余。
一天晚上,坎独自一人在稽正府里翻阅卷宗,忽见大厅红柱后面闪过一个人影,坎觉得那人影似乎披着风衣,不由得让他想起元神护法来。便放下卷宗,虚提着双刀,慢慢靠近红柱,试探着问了一句:“谁在那里?”并无人回应,他迅速闪到红柱之后,也没有人。当他准备再次转身回去时,人影从身后夺门而出。他越发觉得这个身影就是元神护法,便不多想,急忙也跟出门外。此时已近深夜,月朗星空,树静虫鸣。只见人影在墙头一跃而起,翻了出去。坎不假思索,拔出双刀,一跃而起,紧随其后。到了街上,空无一人,迎面滚起一阵风,卷着残枝尘土飞扬,那身影在其中忽隐忽现,向着前面黑暗深处跑去。坎跟得很紧,绕过三条大街,竟来到舍卫城宫殿门口,那人影对此路径相当熟悉,能轻易地避开守卫,一个纵身便翻入宫殿之内。坎心中狐疑:“这里是宫殿,深夜闯入,必是死罪。他引我到这里干什么?”准备转身离去,又想:“阿旃陀利就在里面,如果这个人有什么不轨之心,岂不糟糕?还是进去看看吧。”坎按着那人的步法,也避开了守卫,翻入殿内。
舍卫殿三面环殿,一面大门为高墙。坎落地一瞧,虽是夜晚,但仍是灯光璀璨,金碧辉煌。不禁感叹:“果然是王者气派。”坎因害怕被巡逻卫士发现,便躲在角落里,仔细观察,在那直通向觐见前厅雷斯殿的阶梯之上,那个人影忽左忽右,上下翻跳,他巧妙地躲过守卫的每个经过和巡查瞬间。坎猜想自己不能做到,便放下双刀,脱下金甲,骑在金钱豹身上,趁人不备,直窜云霄,轻盈地落在雷斯殿屋顶之上。往下看去,又见那人影已越过雷斯殿,直入桃金娘宫,蜻蜓点水般踏过碧波荡漾的水池。那波纹映衬着两侧的树篱和拱形门廊,水纹与光影交相辉映,犹如梦中仙境一般。坎催着如意飞甲落在桃金娘宫的屋顶上面,再一看,人影已穿过桃金宫,辗转来到狮子院。院子中间十二只石狮背驮水盘,口吐四股清泉,分列四角,犹若天堂。忽见那人影一回头,接着便进入正殿,不再出来。坎想,这人引我到的必是此地了。便收起如意飞甲,纵身潜入殿内大厅,借着天窗透过的月光,已寻不见那个人影了。只见大厅天台通向外面,上面筑有一方亭子,亭子靠近天台边缘,可见远处一片原野。坎顺着天台移步过去,来到亭边,见亭子葫芦顶尖,顶盖如伞,顶壁花纹,八根细柱支撑,亭前竖起柱灯,微微发光。亭子的中间是空的,环形围石可坐,地面也是花纹图形嵌底。坎无意间看了一眼,只见颜色有深有浅,不由得猜疑起来。那深色图案雕刻着的正中央,是一把金色大环钥匙,坎试着摸了几下,并无动静。又发现钥匙齿条方向正对着亭前柱灯,坎习惯性地走到灯下,蹲下仔细一看,原来灯柱脚下也有同样的钥匙图案,只是匙环向着亭下匙齿,坎似有察觉,走到灯柱前面用力一推,那灯柱居然顺着脚下匙齿移入匙环中,只听远处亭下“嗑噔”一声,跑近一看,原来的钥匙图案现出一个暗门,深处是一条阶梯。
坎顺着阶梯下去,朝着亮光处走,到了跟前才知原是一所暗室。门前垂着纱帘,透过纱帘看去,里面一张玉石圆床,外面粉白纱帐撩起。只见一个女人赤身裸体,正用刀割自己腹部,每割一刀,鲜血淋漓,那女人就哼叫一声。然后,又用香烛点燃,在伤口上滴蜡,每滴一滴,那女人便是一声呻吟。只见她披头散发,痛苦令她满头大汗,不能忍时,倒在玉石床上翻滚,一扬头过来,正是阿旃陀利。坎不由得心头一紧,差点喊出声来。
“她为什么要自残?这就是那人引我来的目的?他怎么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又会是谁呢?”坎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向后慢慢撤出。现在只有赶紧离开,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或许才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于是,他将疑问默默藏在心里,定了定神,准备转身回去。
“嗨~坎将军,请到这边来。”黑暗中传来一个极弱却又能听得极清的声音,略显沧桑但浑然有力。坎先是一惊,仔细往黑暗中看去,只见里面隐隐有个黑影,全身被风衣遮挡,听他又传来淡淡的“嗯嗯”两嗽,却全然看不清他的脸。坎认定此人就是元神护法,立即贴近轻声问道:“您是元……”话未说完,只听那人嘘得一声,手摆了几下,然后转身往里面走去。坎连忙追赶上去,一把扯住那人又问:“您是元神护法吗?您引我到这里来,就是看那个女人如何自我折磨的吗?”
“将军,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也不是您所谓的元神护法。我只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不过我知道您是谁,现在您可是深受阿旃陀利女主人的宠信。”坎随着他通过一条暗道,来到另一所暗室,那里陈列了高高低低的书柜,里面杂乱地放着布满了灰尘的书籍。这里四处亮着灯,坎看了一眼,准确的说这里更像是一所陈旧的藏书馆,很大且是上下两层。第一层大厅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烛光摇摇,不过看得出这张桌子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坎借着烛光,也终于看清了对面这个人的脸庞,他把风衣脱去,露出花白的胡须,身躯被烛光映射在墙上,个子显得很高。
“那你是谁?引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坎有戒心的问。实际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同时,脑海里已经不断的在搜索答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坎将军,我的名字您一定听过。我也许在您心目中应该是一个叛徒的形象……”那人故意卖着关子,然后“嗯嗯”了几声,似乎嗓子总有什么东西似的。
“噢,我知道了。你是未度跋陀的府臣库拉勒,其实你不过是阿旃陀利女主人安放的奸细而已。是你设计让未度跋度赶走迦毗,是吗?”坎冷笑道,其实这一切都是猜测,至于里面的人物关系,都是这几天在战斗和奔波中,听来或者看见的零碎。
那人一低头,半天才说:“坎将军,您说的对,我就是库拉勒。其实我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战争是避免不了的,所以……”
坎听了这话,想起未度跋陀和迦毗的惨死,心中不免一阵恼怒,骂道:“哼哼,佛教信徒?你背信弃义,唆使诱骗未度跋陀发动战争,导致生灵涂炭。如今又背主求荣,却在这恬不知耻的说自己只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简直就是鬼话连篇。今天,你是自己前来找死,我也正好在这里把你就地正法。”说完,拔出兰婵双刀,指向了库拉勒。
库拉勒呵呵一笑:“坎将军说得好义正严辞啊!仿佛您就不希望发动这场战争似的,难道刚才您没看见杀死未度跋陀和迦毗的凶手,正在那里自残而痛不欲生,不正是报仇的好机会吗?您为什么不动手呢?”
坎听了这一席话,眼神变得呆滞起来,那一幕幕又在脑海里翻腾开来。库拉勒将他的刀轻轻按下去,说:“这一场战争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摩罗国必须要有个强人统治,这个人不正是阿旃陀利女主人吗?难道您来到舍卫城,不觉得在她的治理下,整个国家都很有秩序和希望吗?佛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因为我是一个佛教信徒,又是先王老臣,见到这些年来摩罗国的混乱,才懂大治之前必先要有大乱的道理。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将要实现,即使死一些人也是必经的痛苦与磨砺,这难道不值得吗?”
坎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头。他是一个叛徒,却能把恶劣的行径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竟使自己无言以对。但是,在坎的心灵深处某个地方,似乎又很赞同他的一些观点。例如,金矿的争夺也是自己所没有放弃的,还有迦毗的死不能说与自己无关,更糟糕的是自己对阿旃陀利有种莫名的崇敬感。这些听起来像是笑话,但的确又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库拉勒继续说道:“我刚才在黑暗之中,已经观察将军很久了。从您抽动的面目表情,能够看出您对阿旃陀利此刻的自残行为而感到惊恐和害怕,而并非喜悦,足见将军您对阿旃陀利也寄予很高的期望,至少是心存感激。她是一位伟大的领袖,不是吗?”
坎逐渐醒悟过来,将双刀收起,仍旧逼近库拉勒,问:“快说,你引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库拉勒一耸肩,反问:“嗯嗯,谁领来的?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我也是刚到而已,正在寻找出路,恰好也发现了您看见的那一幕。然后,您就来了,我便又躲了起来。”
坎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头是在故弄玄虚,心里激起了特别的厌恶之情,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恨恨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
库拉勒开始紧张起来,被坎勒得喘不过气来,嗽得更加厉害,不断“嗯嗯”地往后退去,说:“你看我现今只是一个虚弱的老头,能把您这位身手敏捷的将军引到这里来吗?”
坎想想的确如此,便松开了手,望着这个老头苟延残喘的样子,心里反倒不安起来。过了好一会,库拉勒靠着椅子说道:“我与阿旃陀利女主人本有个约定,就是打完这一仗之后,她支持我出海到东土传法。可是……嗯嗯,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先是封江,然后对我说已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不再准我出海。我大感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性情大变?所以,我想调查清楚,便一直秘密跟着她。直到今晚,我跟着她的车队来到神秘的月牙湖边,发现她留下随从,一个人朝着密丛中而去。我就紧跟着,可惜还是跟丢了她。我在慌乱中找了很久,没想到一脚踏空,便来到一个岩洞,我是顺着岩洞爬到这所书馆的。本来打算继续寻找出路,却看到阿旃陀利在那间密室里,不断划破自己的腹部,并且用香烛的滴蜡融进伤口,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有关佛陀的传说……”
“什么传说?”坎问道。
库拉勒顿了顿,接着说:“阿难是佛陀的兄弟,有次路过妓院,被其中的淫女摩登伽女看中,欲嫁阿难。阿难不从,淫女遂用幻术迷惑了他,摄入淫席,躬抹其身,将毁戒体。佛陀预感此事,命文殊以神咒护体,谁知淫女幻术高妙,遂入阿难本体,致其痛苦不堪,迷幻之中拿刀割腹滴蜡,才感痛苦减弱。文殊后将二人带到佛前,摩登伽女最终被佛陀感化,出家证得阿罗汉道,阿难亦获佛力加持,得以脱身。”
坎听完,若有所思起来,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他?”库拉勒反问:“他是谁?”坎摇摇头,说:“没什么,你继续说。”
库拉勒一捋胡须,接着说:“……当时,我正在想着这个传说呢。突然听见上面有声音,便躲进暗处,却发现是坎将军您也来了。因此,我又是奇怪又是欢喜,奇怪您是怎么进入这道机关?欢喜的是您来的方向必然有出口,同时您又是位高权重且最受女主人宠信的人,我出海的理想也许有指望了。所以,就在您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您……”
话一说完,二人顿时陷入沉默。坎心情复杂,无话可说,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而库拉勒则不同,他自全盘托出自己的愿望,一直恳切地望着坎,希望能从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打破了藏书馆里已经凝固了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