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真假假做女人（3、4）

　　3.
　　贾文清给赵大新的管厂“跑外”（指销售）一事，像刮风似的很快就传遍全村，并且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和热议。不管是针对贾文清，还是针对跑外这件事，有称道的，也有持相反意见的，还有不屑一顾的。总之，人们对这件事是高谈阔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使这件事成了村里最新的头条新闻。
　　然而新闻终归是新闻，况且还有时效性，也不过就是一般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这件事对股东们来说，其意义就大不相同了。管厂经营得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要从管厂的收益中分红的。现在赵大新突然推出贾文清去“跑外”，和推出王子木“跑外”一样，事先也不同股东们打个招呼，股东们对此事不能不引起高度的关注。
　　村委会财会室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房间。一进门，迎面是两张拼在一起的棕色的标准写字台，写字台后面各有一把棕色的木头椅子。刘瑞坐在里面那一把椅子上，他右手靠后一点蹲着一只小型的深绿色的保险柜，他身后靠墙是两只高大的存放帐目和单据的棕色的木头柜子。房间前面的玻璃窗宽大明亮，采光充足，整个房间亮亮堂堂的。
　　财会室里很安静，就刘瑞一个人。他面前摊着由他代管的赵大新管厂的记账薄和单据。在记账薄收支项目的记录里，绝大部分都是支出的记录，至于收入的记录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笔。看着这样的账面，他心里在暗暗地笑。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既不讨好而又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因为王林非要让他做，他就只好去做，他不能不听王林的。王林就是想利用这样一种形式来实施对赵大新的曲线领导，说白了就是要从财务方面对赵大新进行有效的掌管和控制。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赵大新不是王林手中的一张牌，王林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赵大新也是一个有个性的家伙，他一定会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实现他的目标的。
　　财会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接着王林心事重重地进来了，他又转身把门关好，并且插上插销，再有想进来者必须得到屋里人许可。王林在刘瑞对面坐下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甩给刘瑞一支，自己叼上一支。他带着一种非常疑惑的神情问刘瑞：“你说赵大新会不会给咱们来一个金蝉脱壳啊？”
　　刘瑞想了想，说：“我看现在还不至于，以后会不会谁也不敢说。”
　　王林很自信地说：“我看会！”他过去当过出纳员，对账目这块他门儿清啊！在财务上他对赵大新特别不放心，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就让他很纠结，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自己摆脱这种纠结。
　　刘瑞眯眯地笑，没再言语。
　　王林颇有所思，赵大新和贾文清的关系就是不一般……
　　接着他又很感慨地说：“办厂就是个人办！”
　　刘瑞还是眯眯地笑。
　　王林笑着问刘瑞：“你想不想个人办厂？”
　　刘瑞笑说：“有那个心，没有那个胆儿。”
　　王林笑道：“与其说没有那个胆儿，还不如说是没有资金。”他深有所思，现在支起一个摊儿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不好办的就是资金问题。他现在才悟出赵大新当初为什么要合伙办企业；他不得不承认赵大新就是脑袋瓜好使，就是聪明能干。
　　王林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时，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刘瑞一眼。
　　唐玉海急着找贾文清，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现在贾文清干上了推销员，忙，在街上在管厂碰到她就更不容易了。他想去她家里去找她，因为贾文清是个正处在劲头上的风流人物，尽管谁都知道贾文清怎么都不会看上自己，但还是怕生出闲言碎语，所以也没有去。
　　这天一大清早儿，唐玉海跑到村口的汽车站去等到贾文清，反正贾文清出门是要坐公共汽车的。天气还早也冷，柏油路上清清冷冷的，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一切都仿佛还处在沉睡状态。唐玉海蹲在站牌下面，掏出烟荷包和小铜烟袋来，装上一锅碎烟叶，点燃吸着，悄悄地等贾文清。
　　过了一会儿，贾文清果真到车站来坐车了。站立在唐玉海面前的贾文清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烫了个凤尾头，再加上一件最时尚的白地金菊旗袍，脚踩一双后跟像锥子似的高跟鞋，简直就是一个旧上海时代的摩登女郎，农村大妇女的影子已经是荡然无存。唐玉海无不惊讶地对贾文清说：“妹子，哥都快认不出来你了，你真是个仙女的呀！”
　　贾文清笑说：“唐哥，瞧你说的。”她又说，“唐哥，你也出门呀？！”
　　唐玉海说：“不是，哥不出门，哥就是特意到这儿来等你的。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哥想你了，所以特意到这儿来等你，瞧瞧你。”
　　贾文清笑说：“哥惦记着我，谢谢哥了。”
　　唐玉海说：“哥到这儿等你，还有一件事相求，不知道妹子肯不肯帮忙？”
　　贾文清说：“唐哥，你看得起我，我岂有不帮之理？什么事情，你说吧，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唐玉海说：“我跟赵秋雨开了个玩笑，说给他说个媳妇，嘿！这小子认定了跟我要这个媳妇。”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是在积极做件事情；顺水人情，几方面都讨巧，何乐而不为呢？接着，唐玉海把请贾文清从娘家那边给赵秋雨介绍对象的意思说了出来。
　　贾文清一听是这么个事，便立马答应了下来。秃子脑袋上的虱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件事自己必须要答应下来。赵秋雨是谁？赵大新的宝贝儿子！她知道，她和唐玉海的心思都是在围着赵大新转。同时她打心里也信服唐玉海，他很会做事，很老道。贾文清又对唐玉海说：“唐哥，你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过了这一段时间，我就去办。”
　　这时，一辆长途公共汽车驶来，在站牌前停下；贾文清登上车，车又缓缓驶去。唐玉海望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站在那里还在不停地挥动着手臂，像是在送着离别的亲人。
　　唐玉海转身往村里走，他心里盘算着去小吃店吃两个烧饼喝一碗老豆腐，然后就去管厂上班。他刚到小吃店门口，对面，案板风风火火地就朝他走来。
　　案板问他：“老唐，你干什么去？”
　　唐玉海说：“我去买两个烧饼。”
　　案板说：“别买了，我买了油条了。走，跟我去猪场吧！”
　　案板把食品袋装着的油条举到唐玉海面前：“你吃吧！”
　　唐玉海接过油条，一边吃一边问案板：“去猪场干什么？”
　　案板告诉他：“去猪场逮猪。杨大要把猪场的猪全部卖掉，现在正在传猪。”
　　4.
　　今天是贾文清讨债之旅的第七天了。
　　和前几天一样，她早上临出门的时候，总是要先对着明亮的镜子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打扮一番。从服装到鞋袜，从发型到饰品，她都是按照某个著名的女影星的样子来捯饬的。她本来就天生丽质，又有一副俏丽的身材，花一番心思之后，相比她心中的偶像，——某个电影女明星，也不差毫厘。尽管如此，她还是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就是自己的胸部略有些扁平，没有人们喜欢的那种山高水低地异峰突起的样子，不能给人一种富有弹性的丰满感。缺少迷倒霉男人的魅力。她的乳房小，尽管她已经生过孩子。一般来说，由于哺乳，女人的乳房都会胀大，但是她那乳房却没有因为哺乳而发胀起来。
　　作为有一定文化素养有一定社会阅历的女人，她知道，女人漂亮的面庞是迷倒男人的第一道风景，女人性感的乳房是迷倒男人的第二道风景，女人俏丽的身材是迷倒男人的第三道风景。当然，除了上述三个重要因素，最终能让男人放电，让男人倾倒的还是女人的那种娇媚温柔卿卿我我的气质。她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便立马进行弥补。她到商店妇女用品专柜买了一个头号乳罩戴上。此前，她婚前婚后从来都是不戴乳罩的，做姑娘的时候，也只是戴一个肚兜兜布片片一类的藏羞物。那个时候，农村姑娘看都很少看得到乳罩，根本不知道乳罩究竟是个什么希罕物件。戴上那个硬壳之后，她再看看镜子里面漂亮的女人，胸部双峰耸立。一时间，那女人的脸上铺满了绚烂的笑容。
　　贾文清乘车到了建筑公司，照例是向公司的财务部门走去，找出纳员先生讨要货款。一进财物室，她仍是满面春风地主动和写字台前工作的各位先生打招呼：“哥哥们，你们好！”
　　接着是七零八落的几声回应：“你好，贾小姐！”
　　财务室有一部教室那么大，光线充足，宽畅明亮；沙发、彩电、冰箱、饮水机，在犄角处还摆着一盆硕大的油光碧绿的橡皮树。七八个财务人员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舒适度的指数应该是很高的了。贾文清照例是在门口对面的那只长沙发上坐下来。得到的接待也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戴着瓶子底厚眼镜的出纳员秃顶鲁给斟上一杯热茶，给她送了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就是来向他讨要货款的。见来送茶，她很讲礼貌地从沙发上站起，然而却被秃顶鲁伸过的一只肥大的手掌握着她的肩头给按了下去：“小贾，不用客气，坐吧，坐吧。”
　　接着，秃顶鲁又将西瓜脑袋伸过来，几乎贴近她的脸，她闻到了他的呼吸。她本能地要将自己的脸向后躱，然而她却又做出与本能相反的动作，她将头轻轻一摇，一片秀发挨到了秃顶鲁的乌黄的脸上。那秃顶鲁立刻身上就有了异样的感觉。她听他对自己小声地战战地说：“小贾呀，现在公司真的没有钱，等有了钱，一定给你结账。”
　　这个出纳员姓鲁，50左右，个子不高，秃顶，脑门锃亮。
　　贾文清心想，天天总这么着，算怎么一回事？欠债的还钱，一个堂堂的大建筑公司怎么可能没有钱？！这不是扯淡吗？！她嘴上却说：“没事，什么时候有钱什么结账，我天天到您这儿报个到。”她心里又在想，得想个办法打破这个僵局，不能辜负了赵大新。可是，能想个什么办法呢？！
　　贾文清摆出一副安闲的样子，背在沙发靠背上慢慢喝茶。杯里的水喝完，便起身到饮水机去接。这一喝就喝了两个多钟头。期间去了两三趟洗手间。除了刚进门时，那个秃顶鲁和她说过几句话外，这办公室里的六七个男人就没有一个拿正眼瞅她一眼的，对她只是视而不见。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挫伤。她心想，本女子梳洗打扮格外用心，风韵妖娆也非一般，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儿，这些该死男人们却没有一个对她有垂涎之意的；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报一个什么培训班学一学征服男人的招数？她有点怀疑自己上乘的姿色了。同时，也让她意识到对这些臭男人们真的是有些束手无策了。她对王子木产生了同情和理解，不要埋怨王子木结不回来货款，这货款真的不是那么好结的！
　　贾文清看看手腕上的表，见过11点，便站起来，走到那个秃顶鲁的办公桌旁。对他说：“鲁哥，今天我请各位吃饭，请你帮助招呼一下。”
　　秃顶鲁抬起头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小贾，算了吧，一会儿在食堂吃点就行了。”
　　这时，贾文清一只手上去，轻轻地抓住秃顶鲁那只伏在桌面上的胖呼呼的手，让那一股异性的热流立刻就传导到秃顶鲁的身上去。她娇滴滴地对秃顶鲁说：“鲁哥，你这点面子都不给妹子？！”
　　听了贾文清这句让他身体顿时有些战栗的话，他不由得笑得满脸生花。他环视一下旁边的那几个男人，然后用商量的口吻问他们：“小贾请咱们吃饭，咱们去不？！”
　　老王说：“听鲁哥的，鲁哥说去咱就去。”
　　老李说：“小贾请咱们，咱们就去，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热心。”
　　
　　秃顶鲁带队，贾文清紧随其后，一行七八个人出了公司大门，去了离公司不太远的一家三星级饭店。
　　这几个男人是常到这里来用餐的。服务员见他们进来，立马就迎上来，老鲁老王老李地招呼他们，把他们让进一间优静的雅间，在圆桌前围坐，并递了菜谱让他们点菜。
　　秃顶鲁手里一面翻着像像册似的菜谱一面对贾文清说：“小贾，你点菜，你点的菜我们弟兄爱吃。”
　　贾文清说：“咱们公平公正，哥哥们一人点一个，然后我再点一个，另外谁还想点什么菜就再点。”
　　秃顶鲁说：“好，我先点。点一个‘蜜汁叉烧肉’”。
　　老王说：“我点一个‘酸甜茄汁虾’。”
　　老李说:“我点一个‘蒸小油鸡。’”
　　老邹说:“我点一个‘鲜虾蒸蛋羹’。”
　　老吴说：“我点一个‘蚝油牛肉’。”
　　老刘说：“我点一个‘水晶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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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菜肴一共点了十个。
　　接着，这几个人又点酒，要了三瓶“茅台酒”，五个“人头马”，还有四瓶“张裕干红葡萄酒”。
　　这几个人点名菜，喝名酒，一边说笑，一边紧吃紧喝。中午吃饭的时间只有一个钟头，谁也不敢怠慢。吃完喝完，将剩下的酒吞到衣服袖子里扬长而去。
　　贾文清到前台一结账，让她大吃一惊，这一顿饭竟然花掉1800多。贾文清手捏着发票，一时间她感到一阵剜心似的痛。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她手上一笔花出这天文数字的钱，她简直要疯了。跟了她七八天的2000块钱终是找到了婆家，结完账，她手里还剩下100多块钱。
　　贾文清又回到餐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服务员把杯盘碗筷一摞一摞地拿走，看着服务员把餐桌收拾干净。餐桌上空空如洗，她觉得自己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了。
　　一时间。贾文清觉得身体很是有些疲惫，骨胳像要散架，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她拖着铅块一样沉重的双腿走出饭店，走在冷冷清清的人行道上。她手隔着皮革捏了捏皮包里还剩下的300多块钱，只觉得它们还在，才把手离开。她不忍心再花掉一分钱了。她本可以坐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但是她还是没有坐，她是一步一步地走到长途汽车站的。她看了看公共汽车的运行时刻表，她决定坐末班车回家。那时，天已经黑下来，在村里见不到行人了。她设想，她怕见到人，怕人和她说话，怕人问这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