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管儿(5、6、7)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5 14:28:19 字数:8678
5.
天都擦黑儿了,唐玉海还在承包地里平整土地。用独轮车推土,起高处,垫凹处,改造山坡地,人造“小平原”。他已经感觉到腰酸腿疼,自己却还在给自己鼓劲儿,心里说,小车不倒只管推。我这是在自家地里“农业学大寨”哩!从那年冬天分到这一份土地后,每年一入冬,他都是这样一把泥一把汗地劳作。践行着愚公移山的精神。
在过去的年月里,有一句喊得很响的口号,“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毛泽东提出来的。这“农业学大寨”就是学习大寨人的精神。周恩来说学习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那些年,一到入冬,村里就开展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平整土地。如今,包产到户,这土地都承包到户了,在唐玉海眼里,这平整土地的事情也还是要做的。
天气有点阴,所以黑得早,他却还在推;沉重的夜幕遮盖了一切,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吱吜吱吜”做响的独轮车轱辘终于停下来。他真的很累了,闻着才挖掘出来的浓浓的清新的泥土气息,他真想马上倒在地上去亲亲那崭新的黄土地,再舒舒服服地躺上一会儿。
包产到户,土地一下子从集体分到个人手里,就像久别的亲人回到家。一时间,让土地感受到庄稼人对它像对待情人一样无比的亲切;同时也让庄稼人真正拥有施展拳脚的宽阔平台,真正让庄稼人有了用武之地。好像能从土里刨出个金娃娃似的,从早到晚这人都扎在地里。起棚垫圈,薰肥运肥;钊了平,平了整;把个就要老死的土地倒腾的像面仓似地喧腾。
唐玉海从地里回到家,进门后洗了一把脸,然后地胡乱地吃了点剩饭,便又匆匆过到杨家这边来。名义上他是一个光棍儿汉,他却不这么认为自己。他可是完全以为自己是一个有家有业有妻室儿女的男人。田秀淑是他的妻,甜甜是他的女儿;他原来一直认为二根也是他的儿子,可是后来越来越觉得这小子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自己的种儿,所以现在他不愿意承认二根是自己的儿子了。
到底二根是谁的儿子,连田秀淑都说不清楚,就不会再有人说得清楚了。他也不再去考虑这件事情。现在他拼死拼活地干活,挣钱,就是为了养这个家。这个家当然也包括麻脸女人、大根和二根。当他说到这个家的时候,二根自然也包括在里面。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不管是苦是累吧,他还是很有满足感的。他觉得这才是有滋有味地过日子呢!
唐玉海先到了北屋,一进门就看出杨家也是刚吃过饭,八仙桌子上盘呀碗的还摆着。咸菜条子横七竖八地在盘里躺着,筷子东一双西一双地横在碗上。
昏黄的灯光下,麻脸女人像一尊木雕似的坐在八仙桌子旁,手里拿一根条帚杪儿在剔牙。人老了,牙齿的坠落更是催人变老。剩下的几颗像是挂在牙龈上似的,摇摇欲坠,不顶用不说,还时不时像挂杂草一样挂一点食物的残渣。她安然地剔牙,神情木纳。对面前的这个家她表现出一种很淡然的样子。她不必再想什么了,也用不着她再去想什么;大根在炕上靠着墙坐着,那姿势和他爹当年的姿势一模一样;田秀淑抱着甜甜倚着炕沿站着,孩子长大了,不那么安分了,她要用力去抱。这屋里就唯独不见二根。
唐玉海先和麻脸女人打招呼:“婶子,吃过饭了?”
麻脸女人回答:“吃过了。”她继续剔牙。
唐玉海照直奔田秀淑去了,两只手从乳沟从腹部伸进田秀淑的怀里,把甜甜从秀淑的手里接了过来。他对田秀淑说:“把碗筷收拾了。”
田秀淑试着脚步向八仙桌子摸去,将碗筷归置到一块,慢慢地端到炕前的炉台上,然后转身又去大缸里舀水倒进铁锅里。尽管她双目失明,做起这些活计来未却还是轻车熟路的,毕竟她每日都在做,久练久熟,并为此来消耗着一部分生命。她把碗筷涮洗了两遍。每次涮洗碗筷她都要涮洗两遍。一方面是她很爱干净;一方面由于自己看不见,生怕涮洗不干净,所以每次她涮洗碗筷的时候,都要涮洗两遍。
田秀淑很利索地安置好涮洗过的碗筷,然后对唐玉海说:“走,过去吧!”
她是在招呼唐玉海过小南屋去。
唐玉海对她说:“你前头走。”田秀淑试着脚步走在前头,唐玉海抱着甜甜跟在后面。田秀淑把小南屋门一推开,顿时让跟在后面的唐玉海突兀地感到意外。
小南屋里灯的亮着,不太亮的灯光下,把炕上的那个二根显现出来了。那二根头朝里躺着,耽着个油黑油黑的枕头。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别有心思地直勾勾地瞅着唐玉海。唐玉海心里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又不大相信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是判断。唐玉海强打着笑脸对二根说:“二根,你在这儿呀?我说怎么在北屋没有见到你呢?”
二根却是带着居心叵测地瞅着唐玉海,没有对唐玉海的招呼做出任何回应。他的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像是对唐玉海犯下的什么错误行为在做着审视似的。他的这一手很是利害,让唐玉海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并且慢慢低下了脑袋。唐玉海一下子变很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这时,田秀淑对二根说:“二根,去北屋睡觉去。”
二根坚定地回答:“不!我今天在这屋睡。”
听了二根这话,唐玉海对田秀淑说:“你上炕,我好把孩子递给你。”田秀淑摸着上了炕,坐下,然后唐玉海把孩子递到她的怀里;然后又对田秀淑说道:“你们歇着吧,我回去了。”说完,他回首看看二根,然后沉着脸走了。
唐玉海一时间觉得浑身不得劲,深一脚浅一脚地晕晕乎乎地来到街上。他背靠在杨家北房的后墙上,借着墙壁支撑着身体,不这样,也许他会栽倒。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有点像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正当他真的很无奈时,王林和赵大新像从天上降下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林问他:“老唐,怎么在这儿呆着?跟你的情人闹掰了?”
唐玉海笑笑,没有回答王林的问话,心里要求自己赶紧调整自己,要自己精神起来,别让他看出自己什么来。
赵大新说:“准是忘了带钱,不好意思进去。”
唐玉海还是笑而不答,心想,随你说去
王林和赵大新走过。二人都已经走了很远,王林转回身来对唐玉海说:“老唐,明日晚上在家等我,我找你有事儿。”
唐玉海答应着。然后自己很没有意思地回家去了。
唐玉海回到家中,上了炕,倚在脏兮兮的被子上,抽出一支纸烟,点燃吸着。半仰着的脸对着漆黑的房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像是不知不觉地发起了神经,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暗,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委屈。他想到自己是栽在二根眼皮子底下了,可是又不愿意承认这个想法。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孩子懂个屁。他想,我和他她之间的事情,他二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他二根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知道么,是我在养着他,养着他们一家子。虽说他二根也十好几岁了,他知道这个吗?他痛苦的脸色死灰般地难看。
他觉得过去自己的猜疑在慢慢地得到印证,二根不是自己弄出来的孩子,这小免崽子一定是杨义城的种儿,所以,他才像杨义城一样不喜欢我。忽然,他想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地步。现在杨二根这样对待自己,自己是不能再到杨家去了。真要等到杨二根张嘴骂自己,明火执仗地赶跑自己,而再不去杨家,那自己也太丢人了。可是他又放不下田秀淑和小女儿甜甜。甜甜肯定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肉,一天见不着心里就会感到空落落的,现在就是这么一种精神状态了,做父亲的状态。可是目前的这种形势让他感到非常不乐观,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心里在骂,杨二根,这个没有良心的小免崽子,吃我,喝我,还恨我,这个小白眼儿狼。
6.
唐玉海直挺挺地还在被窝里躺着,污渍依稀可见,汗脚的臭味自己也是闻个明明白白。被子虽然脏些,但是躺在里面还是蛮舒服的。像是头顶上也长了眼睛,能够看得到什么似的,他相信头顶对着的大窗户已经呈现鱼肚白色。要是往日,他早就爬起炕,随便往嘴里填点什么,然后就去承包地“农业学大寨”人造小平原去了。今早他却就是不想起炕。
昨晚被杨二根略施小计从小南屋给撵了出来,让他十分尴尬,也十分恼火,此刻还在耿耿于怀。他心里盘算着,暂时真的不能再到杨家去了。现在,杨家那里是一个让他进退两难的地方,一方面是留恋那里,那里有他的亲骨肉,一方面那个地方又会让他困惑,谁知道以后杨二根还会对自己怎么样?他现在就撵自己……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落魄来。这个家正在上演着一幕无主题的杂剧,在这样一幕杂剧里,自己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他说不清楚。他质疑以后的日子真的会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去发展,让他充满希望。
还是现实一点,回到眼前来。他想,如果想甜甜的时候,他就会让田秀淑把孩子抱到自己这边来,让自己看看孩子。由看孩子又让他联想起盖房子的事情。王林在乡里给疏通了没有?他憋足劲儿要盖房,盖几间大房子,把田秀淑和甜甜接进去,一家子一起过日子。他想到这儿,刚才心里的憋屈像是消散了许多,胸口顺畅了许多。实在不行,就在承包地里盖房;可是在承包地里盖房也还是要村里的干部批准,那就容易多了。他给自己画好了一张蓝图,他决定按照这张蓝图去努力。他有了奋斗的方向和目标,他便觉得身上一下子就来了劲头儿。人就是这样,心气儿顺精神就好,心气儿不顺精神就不好,精神随着心气儿变。唐玉海从被窩里上坐了起来,又抽出一支纸烟和刚才那一根烟屁接起来继续抽。俏皮语不是说,舍房舍地,都不舍烟卷屁。
唐玉海抽完第二根烟卷后,又下炕喝了几口酒,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回到被窝儿里和衣而睡。其实是早已经睡不着的。“咯咯咯”从街上传来公鸡的打鸣声。他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鸣儿,也是一只懒公鸡。
窗棂上的窗纸全是白色的天光,窗户的右上角还抹了一把桔红色的朝霞,在淡淡霞光的衬映下,挂着黄色水渍的墙壁愈加亮堂起来,小小长工屋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舒舒服服躺着的唐玉海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还没容他翻身,紧接着就听到有推门的声音。待他翻过身来,门开了,田秀淑进得屋里来。唐玉海从被窩里钻出来,然后在炕上坐了起来,他问田秀淑:“你不在屋看孩子,这么早过来干什么呢?”
田秀淑摸着在炕沿儿坐定,然后笑道:“来看看你,看看二根小免崽子把你气着没有啊!”
唐玉海把手掐着的烟屁扔到地上,然后笑道:“咱俩都什么关系了,你还整这个。他能气着我?我躲着他点不就得了!”说着说着,唐玉海忽然把话锋一转,“秀淑,现在我想问点事儿,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田秀淑打了一会闷雷,然后对唐玉海说:“你呀,什么事儿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你什么都不要问,我什么都说不清楚。”
这个盲女子身残智不残。她婉言拒绝回答唐玉海要问的事情,这样少费许多口舌。她猜到唐玉海要问什么事情。在这个时候,他能问什么事情,他要问她一个她真的说不清楚的事情。况且,即便是说得清楚也还有意义么?
唐玉海不由得苦笑着。他知道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她是不会把真相告诉自己的。沉闷一会儿,他颇有些无奈何地对田秀淑说:“我也是,我为什么要把什么事情都搞清楚呢?稀里糊涂不是挺好的吗?哎,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明白的说法。可是再一细想,有了一个明白的说法又怎么样呢?”
田秀淑换了一个话题,她问唐玉海:“你想闺女不,要想,我给你抱去。”
唐玉海知道田秀淑这是在转移话茬儿,不让自己追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唐玉海说:“晌午的时候你把甜甜抱过来,我瞧瞧我闺女,我一天瞧不见我闺女呀,我就挠心,我现在就是为我闺女活着呢?”
田秀淑笑道:“干什么要说得这么灰心?你这个人太小心眼儿,十一二岁的孩子耍个脾气也至于让你这么撮火?咱们别的什么都不说,也甭说我给你生了甜甜,就说我跟你怎么样?你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你平时哄着我就是拿我解闷儿,就是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唐玉海不再言语,只是坐在炕上发呆。田秀淑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他翻回来想,也是,怎么说杨二根也还是个孩子,他能知道多少大人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且说起田秀淑,对自己真的是一心一意的,自己还有什么说的呢?他心里一这么想,心里一下子就豁亮起来。情绪立马就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他对田秀淑说:“小柜里有肉有鸡蛋,你弄点菜,烙两张烙饼,早上咱俩一块吃吧。”
田秀淑说:“这会儿我哪工夫伺候你,我不得瞧孩子去么?甜甜受一点屈,你心里都受不得,我敢让你闺女受一点屈么?你饶得了我么?”她这么一说,讨了唐玉海的好儿,把个唐玉海的心说开了花,说乐了。
唐玉海说:“行,要不你先回去吧。晌午抱着甜甜过来,弄点菜,咱们三口子大会餐。”
田秀淑回去了。田秀淑走后,唐玉海自己又鼓捣点饭吃,吃完后,便又背着铁锹和镐去了自己的承包地。
现在,唐玉海对自己的承包地特别上心,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发迹。他分的这份地不错,有平地,有山坡地,有各种果树。是让他很称心的一份土地。他心里谋划着未来的日子,盖一处宽畅的大房子,把田秀淑和甜甜接进来,甚至想到将来甜甜结婚也都要在这块土地上。他把未来的幸福全部寄托在这片美好的土地上。
7.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桌面儿上布满美味佳肴,凉的、热的、荤的、素的,一应俱全。由嘴、鼻孔吐出来的烟和从热菜升起的热气搅和在一起,形成重重的雾霭,炽白的电灯仿佛被融化,屋里已经是乌烟瘴气雾茫茫了。
屋里是如此一番情景。
院子和屋里一样,也是灯火通明,一个大度数的门灯不算,院子门口也还挂了一只大度数的灯,像是家里在操办什么大事情似的。村里家家如此,凡是婚丧嫁娶等大事情,都是把院子、屋里搞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猛然间发现大晚上的,胡振中家这样,人们习惯性地以为他家也在操办什么大事,可是一琢磨起来,也没想出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胡家也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是要操办什么大事情,只不过就是请王林喝个酒。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王林自然是坐在上首,胡振中在王的对面,甘居其次。赵大新、李来两个背对着门口,并列坐在桌前。
近些日子,胡振中请王林喝酒已经不止一回两回,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回了,由女婿赵大新作陪,有的时候,胡振中的侄子胡东海也被叫来陪酒。然而十回有八回去找胡东海都是扑空。因为胡东海在公社管厂多是上夜班。这一回胡东海不在,却是把李来拉来了。
胡振中拿起酒瓶给王林斟酒,动作四平八稳,一只手握着酒瓶,一只手托着瓶颈,酒水缓缓注入王林手上的酒杯里,这动作分明透着一种对王林尊重;他慢条似理地对王林说:“表侄儿,这个事儿你必须得给领头儿,大海航行靠舵手,你是舵手,你必须要来给掌舵。”
请王林喝酒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王林出面帮助赵大新把这个股份制管厂合伙办起来。胡振中凭借他较为老道的政治操守和他通达的社会经验,他想出让王林为赵大新办管厂做旗手,让王林来挑大旗。胡振中为什么选中王林来为赵大新当旗手,这还得说胡振中有政治眼光。街上都在传说安德海要调走,到公社的一个小厂子去当头儿;也有传说安德海要退居二线。不管这安德海是调走,还是退居二线,接替安德海职务的都是王林,在党支部里王林最年轻,又有资历。以后杨家寨村肯定是王林的天下。所以胡振中想,靠上了王林就等于也占有少半个杨家寨村。赵大新要办厂子,如果有了王林这个旗手,还怕事情不顺利?所以,胡振中不惜破费,频频请王林喝酒。通过几次喝酒,赵大新才渐渐明白老丈人的用心良苦。
这时,胡振中的老伴儿从里屋出来,走到王林跟前,笑道:“表侄儿,表婶儿我不会做菜,菜得味儿不得味的,多吃点,让表婶儿我瞅着高兴。”
王林道:“表婶儿做的菜能不得味儿么?谁不知道您是杨家寨村的第一厨。”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对于胡振中的用心,王林是深得其本意。他知道胡振中是要利用自己,利用自己的权势帮赵大新办厂子。一开始,王林对赵大新的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自己现在如日中天,前景辉煌,不想和赵大新这个很不走运的家伙绞在一起,怕染上晦气。他最知道赵大新是命运多舛,尽走“背”字。可是喝了胡振中几回酒以后,他心机一转,忽然莫明其妙地对赵大新办水泥管厂这件事情发生了兴趣,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
胡振中又对王林说:“表侄儿,这事儿这么着,你在赵大新的这个厂子里也入一股儿,你不用掏钱,你这一股的股金表叔我替你出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王林看着胡振中锃亮锃亮的脑门儿笑笑。他从胡振中的话里听出,在赵大新的这个管厂里,他只要答应挂一个股东的名儿,不用出资,等以后厂子赢利了,他就可以和股东一样分红。当然这样做,对其他股东是要保密的。不能让其他股东知道他并没有出资,空手分红,这就是他对赵大新改变态度的根本所在。赵大新并且许诺在董事会里还要给王林弄一个什么职务,让他也来参与水泥管厂的管理。这就更让王林高兴得很,乐在其中了。
李来为了讨好王林:“也说,老王,你入两股儿,那一股儿的股金我替你出了。”
王林又是笑笑。透亮的眼睛闪着强烈的光芒。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赵大新拿起酒瓶给王林斟酒。一边斟一边对王林说:“王哥,你先给解决一个具体问题吧!”
王林问什么时候问题?
赵大新说:“咱们只是说唱戏了,还没有戏台哩。咱们办厂子还没有场地呢!”
“办水泥管厂必须要有场地,这是必须的。”王林抿了一口酒,微微笑道,“场地好解决,就是得有个说法……”
赵大新追问:“什么说法?”
王林说:“如今这地都分到个人的手里,你白占谁的地谁也不干。”
胡振中说:“咱们看中了谁的地,用我的承包地跟他调换,行不?”
王林说:“拉倒吧,您的那份地又不是什么好地,谁跟你调换呀?”
赵大新问王林:“那你说怎么解决?”
王林说:“你占谁的地,你得给人家出场地费。”
围绕这场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王林是大赢家。王林答应拿出自己路边那块承包地做管厂的场地。于是赵大新自己就提出来按月给王林出场地费。赵大新做出这个决定,一是合情合理,二是促使王林铁了心来为自己当旗手。对此,当然王林也感到非常满意。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赵大新办水泥管厂的前期准备工作至此就算告一个段落。接下去就是拉股东集资。这也是一件最有难度最不好做的事情。于是,胡振中、赵大新、李来三人给王林又是“戴高帽儿”又是“抬轿子”,把王林吹捧一番。让王林拿主意说怎么办。
王林几杯酒入肚,便有了登云驾雾的感觉,再加上那三人的一番好言语的抬举,更是找不着北了。他对三人说,这事情该这般这般……
听了王林拿出的主意,胡振中和李来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那赵大新却是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这王林不糊涂啊,他出的主意一点都牵扯不到他自己。过了一会儿,胡振中像是也悟出了什么,却又不能驳王林的面子。胡、赵翁婿二人打了一会儿闷雷,然后还是表示接受王林的想法。接着,四人商量了一下如何具体操作。商量好了以后,他们就准备择期操作了。下一步怎么操作,过不了几天就见分晓。
“喝酒!喝酒!”
“夹菜吃!夹菜吃!”
在这次喝酒之后的第三天下午,大队门口左边的一家小吃店里,赵大新过去的那些好伙伴、好朋友都来了。刘瑞、李来、白山、唐玉海、杨大等,这些好伙伴、好朋友的好伙伴、好朋友也都被邀请来了。大家有说有笑,满脸的欣喜和兴奋。大家的心里装着自信,装着荣耀。因为有王林打头儿,这个管厂办起来肯定是赚钱不会赔钱,并且还巴结了王林。要不是因为有这样的大事情,大家难得这样热热闹闹地聚到一起。用王林的话说,今天来到这里聚餐的都是股东,今天在这里举行的酒会是董事会酒会。“股东”啦,“董事会”啦,这些名词对今天到会的这些人来说,都有一种相亲似的新鲜。心里犹如怀抱美人似的美滋滋的。
王林事先和小吃店的老板订下了两桌酒席。这个小吃店的店面不大,只能摆下四张用餐的桌子,却很有酒家氛围。进门的右手一个两米长的透明的玻璃柜子,里面晕素拼盘一应俱全;靠墙壁的货柜上甭管真假,名烟名酒琳琅满目。左手靠里面的两张桌子围坐满了股东。不大一会的工夫,服务小姐在桌子上排满了大盘小盘十多个盘。酒杯、酒瓶开始了零距离的接吻。烟气、酒气、还有菜的热气混合一处,搅出来的味道早已让人不能自已。
李来第一个抓起筷子,夹起一块淌着酱豆腐红汤的肥猪肉片悬在空中,然后对众人说:“哥们爷们还等什么,动筷子吧!”大家起初也也许还有些顾虑,不好意思动筷子,现在见李来把块馋人的肥肉都夹了起来,都快要送进嘴里了,那么还有什么不意思的呢?对肉的垂涎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在想吃到它的时候,那欲望是那样的强烈,真是达到吃了一口就去死也心甘情愿的地步。一时间筷子伸向一处,拳头撞拳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只能喝汤。那还犹豫什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这群股东来说,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桌上的晕菜肉类总是先被消灭掉,然后才是素菜及其它。大家都是畅开肚子吃,畅开肚子喝。谁心里都明白,都是自己掏的钱,吃吧,喝吧,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都想得开呢!
洒喝到了高潮,人就变的有些忘乎所以,意识也就一边倒了。只要有一个人做什么事情,其他的人跟着就去模仿学着做。王林第一个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放到刘瑞在面前,刘瑞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拿来随身带来的书包和账本,开始接受股东们的股金。接着,其他的人也都纷纷拿出钱来,等着刘瑞收缴。这个场面让人很是激动,呈现出来的是美好的希望和梦想,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追求。今天拿出一大把钱,为的是今后拿回几大把或者是更多的钱。如今,对金钱的追求已经成为农民的一种正大光明的奋斗目标和追求了。
钱收齐了。大伙儿又听王林随便讲了几句。领导在哪儿都是领导。王林说:“我提一点希望,希望赵大新好好经营,把管厂办好,到年底让好哥们好爷们多多分红,别辜负了好哥们好爷们的心。”
赵大新接过话茬儿,表示了一下决心,说一定让股东们在杨家寨村村民中先富起来,先成万元户。
事情很顺利。人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什么事情拿到酒桌上来都好办。所以大吃大喝和去卫生间一样,成了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大伙儿散去,赵大新把刘瑞拉到一边,诡秘地对刘瑞说:“把王林的一千元退还他,王林出场地了,这一千元就当付给他的场地费。”
赵大新还叮嘱刘瑞:“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对别人讲。”
刘瑞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