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管儿(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5 08:15:56 字数:5600
1.
晚饭的时候,田秀淑胡乱地吃几口就撂下了碗筷。她觉着肚子有些不适,撕撕拉拉地有点痛,她想怕是要生,就对麻脸女人说了。麻脸女人皱起额头,举着左手,右手掰左手的手指头,掐指一算,说:“差不多到日子了。”
麻脸女人对正在吃饭的杨二根说:“你吃完饭,去西边叫你大妈去,就说我叫她立马过来;再问问你大妈,她们那儿有地方睡没有?有地方睡,你就别回来了,今儿黑夜你就住在她们那儿。”
杨二根巴不得天天不在家里住才好呢!所以一搁下筷子他就出了屋,去案板家叫案板去了。他也知道他妈又要生孩子了,还是唐玉海的种儿。
等杨二根走远,麻脸女人自语,今儿唐玉海怎么还没有过来?于是,又吩咐杨大根:“你去西边叫你玉海叔儿去,叫他立马过来,告诉他说有要紧的事儿。你就在你玉海叔儿那儿给看家,今儿黑夜也别回来了。”
等杨大根也走远了,麻脸女人把田秀淑扶到小南屋,她打开电灯,让她坐到小炕上,坐以待产。她吩咐她:“把你准备的小衣服都拿出来,省得一会用提时候还现找。”
没多大的工夫,案板过来了,她也算计着是田秀淑快要临产了。案板帮助麻脸女人把小南屋收拾了一下,又给换上一个大度数的电灯泡,便坐在炕沿儿等着给田秀淑接生了。
麻脸女人回到北屋去拿东西,剪刀呀、草纸呀、擦污血羊水用的破布头子什么的。,反正都是这个时候用得着的那些东西。拿着这些东西送过来后,她又去烧热水。正这时,唐玉海也赶了过来。麻脸女人吩咐他:“老唐,你去买点红糖来,给秀淑炒把核桃仁儿,一会儿好让她喝粥时就着吃两嘴。”
唐玉海听说田秀淑要生,心里乐开了花,高兴得嘴都咧成了瓢。他还不等麻脸女人把话说完,立马就跑出去买红糖。
麻脸女人在院子里水还没有烧热,忽然一下子就听到小南屋里有婴儿的啼哭声,她不禁说道,怎么这么快?起身到小南屋门口问:“生了?”
屋里案板回答:“生了!”
麻脸女人又问:“小子,丫头?”
屋里案板:“丫头。”
麻脸女人转回身去又赶紧去烧水。这时,唐玉海手里托着一包红糖,喘着粗气跑进院子。麻脸女人笑着对唐玉海说:“老唐,你就等着吃大果匣吧!”
这一夜,唐玉海在小南屋的炕沿上足足坐了一宿,守着田秀淑,伺候田秀淑,看着田秀淑香香地睡觉。。
又是一个晚上,唐玉海拿着两袋代乳粉过到杨家这边来,代乳粉是给田秀淑生下的第三个孩子买的。可能是田秀淑年龄大了的缘故,孩子一生下来,奶水就不够吃,所以就要经常买些奶粉来贴补孩子,让孩子能够吃饱。
唐玉海和田秀淑在小南屋的炕上躺着,金疙瘩似的孩子放在中间,她熟睡着,一边一个守护神。他们灭了灯,漆黑的空间里,飘散着从孩子尿布上发散出来的淡淡的尿臊味。在他(她)们的嗅觉里,也许这种气味是一种醇厚绵香的酒味哩!俗话说,自己的孩子屎尿不臭。另外,还有老鼠作伴儿,窸窸窣窣,也在卿卿我我;偶尔也还有细如发丝的尖叫声,那是幼鼠。它们也有情有意,生儿育女,也有天伦之情。
忽然,唐玉海对田秀淑说:“孩子还没有名儿,给孩子取个名儿吧!”
田秀淑说:“现成的名儿,就叫三丫儿。”
唐玉海说:“别,挺好的孩子,得有一个正经的名儿。”
田秀淑说:“那你说叫什么名儿,你的闺女,你给起个名儿。”
唐玉海两眼盯着黑屋顶,陷入沉思。孩子应该有一个正经的名儿,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女孩儿怎么啦?就非得叫什么三丫儿、四丫儿的。他很有兴致,这是他生活中破天荒的一件大事,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他能不用心思么?孩子的名儿不只是一个名儿,孩子的名儿是父母的心,名儿寄托着父母的爱和希望。
田秀淑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他觉得今晚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的心思有些不对劲儿,消极,甚至和自己的心思大相径庭,怎么的呢?!。
他想不出理由来。别去管她,孩子的名儿总是要取的。叫个什么名儿好呢?他鼓圆了眼睛去想。
忽然,他对田秀淑说:“秀淑,我给孩子想好了一个名儿,你看行不?”
田秀淑不痛不痒地问:“叫什么?”
唐玉海说:“我给咱们闺女取名儿叫‘甜甜’。”
“叫什么?”田秀淑没有听清楚。
唐玉海:“甜甜。”
“孩子是糖啊?”
唐玉海又有了兴致:“你听我对你说,为什么取这个名儿。”他说他姓唐,“糖”是甜的;田秀淑姓“田”,这个“田”字也是“甜”音,他俩的姓都和一个“甜”字扯得上,所以就给这个小女孩儿取了“甜甜”这个乳名。
田秀淑听了唐玉海的解释,没有吱声,大概是对唐玉海的一番话还认可。
过了一会儿,田秀淑就对唐玉海说起白天杨义城带着媳妇回来过的事情。其实,下午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唐玉海就已经听说了杨义城回来的事情。
一说到杨义城回来过,不知道为什么,唐玉海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有些堵。特别是后来,听到麻脸女人在自己面前夸赞杨义城,他心里就更不好受了。麻脸女人说杨义城有两下子,不管怎么着吧,自己抓弄上个媳妇,总算是有个家了。唐玉海听了这些话即反感又很无奈。当然,他知道老太太不是在故意拿话刺激自己。老太太是在为她的小儿子自豪。杨义城躲过一劫不说,还成家立业了。这时,他好像又看到了二根沉着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对他像是充满了无比的仇恨
他从炕上坐起,弓着腿,两只手伸到脑后,搭在一起兜着后脑勺,呆呆地坐着出神。他又在想心思。这心思前一段时间撂下了,今天杨义城的回来让他又把原来撂下了的心思给搭了起来,让他又重新来想想得他头疼的事情。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杨二根不像是自己的孩子。从杨二根脸的模样来看,瘦长脸,宽脑门,颧骨突出,尖下巴,还有那双有些深沉的诡诈的眼睛,杨二根倒是很像杨义城,连说话的语调都像。这是他怀疑二根不是自己的孩子的第一个理由;另外,现在已经十三四岁的杨二根已经懂事了,他却对唐玉海没有半点感恩的意思,反倒是常常对唐玉海表现出一种叛逆的态度。杨二根虽然还没有对自己说什么不满的言语,杨二根却经常用一种质疑的目光审视自己,这种审视的目光里夹杂着不满和怨恨。他看得出来,杨二根是很不满意自己和田秀淑现在的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的:夫妻不像夫妻,情人不像情人。
他几次向田秀淑求证,问杨二根是不是自己的种儿。田秀淑说她说不准二根是谁的种儿;然而她也已经向唐玉海承认,她和杨义城也发生过两性关系。田秀淑无奈地承认促进了他疑心的膨胀,他更加坚信杨二根说是杨义城的种儿,他的那种自己有儿子的骄傲被击碎了。他一下子从快乐的顶峰跌到痛苦的低谷。然而他又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在他痛苦一段时间后,他接受着这个让他很无奈的现实。他变得豁达了。他想,现在就不用去管杨二根是谁的种儿了,再去为这件事伤脑筋那是犯傻。他看着田秀淑怀里抱着的女孩儿,有些苦涩的心似乎又平和了一些。因为他确信现在田秀淑生的这个女孩无论怎么说肯定是自己的种儿,与杨义城,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关系。自己总还是有收获的。
唐玉海觉得心里堵,多少还是有一点是对杨义城嫉妒。地里干活的社员把杨义城荣归故里添枝加叶,传说得神乎其神,好像杨义城真的飞黄腾达了。他唐玉海倒不在乎杨义城别的,他想不通的是他杨义城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有钱的?他唐玉海也非常想有钱啊。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杨义城是怎么挣来这么多钱的。
他从骨头里都想知道杨义城挣钱的门道。他唐玉海在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也要挣很多钱,然后向生产队要块房基地,好好盖一处宽畅明亮的房子,盖好房子后,等杨二根也成年了,他就把田秀淑和小甜甜接到自己的房子去。这样,他就有了自己的家,他还可以避开了杨二根。
田秀淑见他半天不言语了,便问他:“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每当就他(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东扯西扯,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要是突然间停了下来,谁都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田秀淑的话打断了唐玉海的心思,但是唐玉海还是没有再吱声。她又问他:“我惹你生气了?”
唐玉海这才回答说:“不是。”
田秀淑追问:“那怎么不说话?”
唐玉海说:“我在琢磨入不入股的事情呢?”他对她扯个谎。显然他没有对她说心里的话。
田秀淑问:“入什么股?”
唐玉海把赵大新要办水泥管厂,找他入股的事情告诉了她。
田秀淑问:“你入不入?”
唐玉海说:“还没有想好,再看看。”
田秀淑问:“还要看什么呢?”
唐玉海说:“赵大新打算把这伙关系不错的伙伴儿撺掇起来,搞合伙儿,我得先看一看其他人入不入,我再做决定。”
田秀淑说:“现在喇叭里天天说‘万元户、万元户’的,老唐,你什么时候成‘万元户’呢?”
唐玉海没有吱声。
今晚的话总是有些不投机,于是两个人很快就睡觉了。
2.
回想起来,农民一辈子好像就有两件大事,一件是结婚生孩子,一件是盖房子。结婚生孩子这件事,在大家都贫穷的前提下,双方都不太在乎对方家庭经济状况好坏,姑娘小伙儿两情相悦,到结婚年龄就结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盖房子这件事就不一样了,手头上必须要有一点积蓄,钱不够再借一点。如果手头上一点积蓄都没有,那就别想盖房子这件事情了。
现在一说改革开放,就像是神仙施了魔法似的,一夜之间,全中国突然一下子就富裕起来了,人们突然一下子就都有钱了。有了钱干什么?盖房子。盖不起皇上住的金銮殿,盖不起总统住的总统套间,也总得随大流,盖一处宽畅明亮的三合院。现在杨家寨家家都想盖房子,都要盖房子,盖大房子,盖漂亮的房子。申请房基地盖房子一时间成了杨家寨老少爷们的头等大事、热门话题。
对于盖房子这件事,唐玉海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于外,他也是要考虑盖房子的。那间长工屋已经搁不下他那成家立业的远大志向和抱负。他想自己到底也是有女人有儿女的人了,没有房子就等于没有家,没有家就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他和田秀淑不能总是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南屋里耳鬓厮磨吧,也影响夫妻生活质量啊!。
这天下午,唐玉海没有去村里的大管儿厂上班。他又去了杨家,找田知淑去了。现在,唐玉海一天半天去不去管儿厂上班都没有关系,只要把班儿给排好,不耽搁生产就行。他的工照记,他在管儿厂也是个有领导身份的人。大管儿厂的负责人李来特邀他做副手,抓生产。李来负责全面工作兼推销水泥管儿,在厂里的时候不多。实际上,除了财务方面的事情外,就等于管儿厂这摊子事都交给了他唐玉海。他在大管儿厂也算得上是半个当家的呢!
在小南屋,唐玉海让田秀淑把甜甜安排到炕的一头儿。他见她安排好后,便把她拉到炕的这一头儿,上手就扒田秀淑的裤子。
田秀淑半推半就,任唐玉海手忙脚乱。嘴上却说:“现在你可倒好,不分时候,没时没晌,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唐玉海一边说:“这就像喝酒似的,什么时候想喝两口儿就喝两口儿,男人嘛!”他一边把她的裤子一拉到底,露出白生生的腚和腿,他看一眼她那毛茸茸树皮色的地方,他让她两只手掌两只膝盖撑在炕上,弓着身子,他解开裤子,将裤子半退,然后从她身后趴了上去。像猫儿狗儿似的交尾。一边进行着,两人一边异口同声地表达着幸福的感受,“这么干好”。
他极尽兴致地和田秀淑颠来倒去地苟合,寻求着生理上的满足。现在两个人再做这种事,不像先前那么方便了,也是要找机会的,有时甚至也是偷偷摸摸的。为什么呢?因为还要躲避着二根,二根毕竟也是个大孩子了。
两人完了事,唐玉海随手扯开一床被子,两人被窝儿里躺。一边躺着一边说话。唐玉海对田秀淑说起盖房的事情来。田秀淑听了,心里很高兴,她很赞成盖房。田秀淑说:“半辈子了,在小屋子里囚,也该住住宽畅明亮的大房子了。”
唐玉海笑道:“再宽畅明亮的大房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用?你也还是两眼一抹黑,一个黑暗的世界。”
田秀淑争辩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我心里却会感觉得到豁亮,什么都装在我的心里,这个世界都装在我的心里。再一说,替孩子着想,也该盖房子了。”
唐玉海笑笑:“说,你说的也是。不过,说到替孩子着想,我得提醒你,你今后有一个任务,甜甜一会说话,你得教甜甜叫我爸爸;别等甜甜都长大了,不认我这个爸爸,不叫我一声爸爸呢!别像二根似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爹,他吃我喝我,一天价还把我看成是他的仇人似的。你说我冤不冤呢?”他换了一口气,“你也得替我着想着想。”
田秀淑笑道:“叫不叫你怎么着,你是他爹,叫不叫你,你也是她爹,还差得了么?!”
唐玉海从被窝儿里坐起来,穿好衣服,下了炕,然后对田秀淑说:“我现在就去村委会找王林去,跟他申请房基地。”
唐玉海一身轻松地来到村委会,直接就向挂着党支部牌牌的房门口走去。推门进到屋里,只见王林和赵大新一个坐在转椅上,一个坐在沙发上,两人正有说有笑地聊得开心。见唐玉海进来,王林便主动同唐玉海招呼:“老唐,坐。”唐玉海也在沙发上坐了。接着,王林就问唐玉海有什么事。唐玉海说明来意。
王林愣了一下神,然后告诉唐玉海申请房基地要按程序来,先写申请,然后村里将申请逐级上报,报到乡里审批,再报到区里审批,乡里区里都批了,你就可以盖房子了。王林做梦也没有想到唐玉海也要申请盖房。
唐玉海满脸堆笑。他问王林:“王书记,申请怎么写?”
王林告诉他:“先写申请人姓名、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再写申请盖房的理由。”夕阳的余光透过天窗上的玻璃,薄薄地射在王林面前的棕色写字台上,王林看一眼台面上淡淡的光亮。忽然,他心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换了一个话题,他问唐玉海:“你和田秀淑领过结婚证么?”
提到结婚证,唐玉海立马变得有些拘谨,他的脸上罩上一层傻笑,憨憨地小声地回答说:“没有。”
王林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淡定且又不乏严肃,他语调略显沉重地:“老唐啊,那你家庭成员这一栏怎么写?你这个事儿恐怕还真有点不好办;还有,你在乡里区里是挂了‘号’的。田秀淑怀孕,区里来人让她做引产,你不让她做,生下第三胎,严重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乡里区里都要罚款,这罚款的事还没完哪!你这申请就是写了,恐怕……”
一听这话,唐玉海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就蔫了下来,褶子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田秀淑这点事儿,乡里区里都还没有忘,都还惦记着。计划生育政策在申请房基地这儿也设有埋伏,打了自己的伏击。他瞠目结舌地傻了一会儿,再没有说什么,蔫头耷脑地从党支部屋里走出来。
唐玉海前脚出来,就听得屋里赵大新对王林说:“我也走,你晚上过去。”
走了两三步,唐玉海再一回头,那赵大新就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