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善有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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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经》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贞元二年五月，德宗颁诏：一、追封颜真卿为司徒，并赐谥号文忠，赏绢五百匹，颜頵颜硕颜岘等服丧完毕，擢升官职。二、由检校司空李愿、卫尉卿、太辅卿、銮仪卫和颜真卿的家属等，把颜真卿从资福寺移回颜氏祖茔（今陕西省万年县境内）安葬，安葬期间废朝五日，御笔亲拟悼词；三、淮西节度使陈仙奇做好组织协调，确保顺利进行，万无一失。
　　贞元六年（790），德宗又亲笔赐封颜頵为正五品（文宗深受颜真卿和颜杲卿忠烈事迹感动，遂赐颜真卿曾孙颜弘式和颜杲卿的曾孙颜从览为三公）。
　　陈仙奇接到圣旨后，背着李希烈秘密召集蔡州文武心腹开会，讨论如何贯彻落实。他强调：“要严防李希烈余孽垂死挣扎，做好武力防范，由薛育将军全权负责警戒保卫，在附近驻扎精兵五千，在寺院周围，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严厉盘查出入闲杂人员。我亲自坐镇指挥，组织协调各项具体事宜，并拟定移坟方案。分工合作，责任到人，谁出问题谁负。总之，不能有絲毫纰漏！”
　　朗山县衙和资福寺也都积极行动起来。方丈主持召开了全体寺僧紧急会议，商量为颜真卿摆法场事宜。李四只运用八卦占卜了移坟的黄道吉日。
　　墓地周围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杂草灌木丛生，乱石成堆。方丈带领众僧和善男信女，砍树的砍树，铲土的铲土，拾石的拾石，整整一天才整出一片平坦开阔的场地。
　　灵棚就搭建在墓地旁边，座东朝西。方丈说：“颜大人自缢前就是向西方跪拜磕头的。”
　　灵棚的骨架是松木和竹竿搭建的。方丈说：“颜大人的意志像松柏一样刚强，像竹子一样有气节，用这两种材料有象征意义。”
　　灵棚两侧的对联，釆纳方丈的建议，用颜真卿的《蔡州帖》结尾句：“人心无路见，时事只天知。”其用心良苦，耐人寻味，明悼亡灵，暗喻世人：人心难测，时事难料。颜真卿虽然与世长辞了，但他用血的教训，给世人留下醒世恒言。
　　前天，颜頵提醒陈仙奇：“你要当心李贼阴魂不散。”陈仙奇正忙于筹办移坟要事，不以为然，一笑了之。结果怎样？陈仙奇从京城回到蔡州，就被李希烈的心腹吴少诚杀害了，一并遇害的还有他的妻子窦氏、窦桂娘、蓝牡丹。
　　灵棚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柏枝叶。侧面的松柏枝叶上，别着万朵白花，有纸的，也有山花。灵棚的门口上方悬挂一条黑纱横幅，上面用颜体写着“沉痛哀悼颜真卿大人”。灵棚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黑色支架，架上仰放着黑漆木板，板上张贴着颜真卿的巨幅画像，像上挽住黑纱，两枚黑纱制作的绣球分别垂挂两边。画像前放一张长形供几，上面摆放着牺牲和水果。士兵轮流看护。
　　在灵棚的正前方，放一尊方形的青铜香炉，像司母戊大方鼎，灰白的香灰几近满槽，参差不齐的高香，像一小片树林，在山风的吹拂下，乍明乍灭，青烟缭绕。
　　参加移坟的主要人物，有颜真卿的长子颜颇、次子颜頵、颜硕、颜预和侄子颜岘，有检校司空李愿、奉东都尉、卫尉卿和太辅卿及銮仪卫，有陈仙奇薛育等部将，有蔡州各县县令，有朗山辖区各寺庵的僧尼代表，有朗山道士道姑代表，有李四只，有黄叔度的宗亲一族，有邬龙夫妇，有棺材铺石木匠和老板娘，有善男信女，有方圆十里八村的百姓，四面八方涌来，潮水一般。
　　邬龙知道石木匠和老板娘是从蔡州城西棺材铺赶来的，主动上前搭讪，并把他俩拉到外围僻静处，关切地问：“听说你们把给李府送的一车泉水给调包啦？那水中有毒啊！你们没吃吧？”
　　石木匠说：“没吃！吃了还能来送颜大人？”
　　“没吃就中！没吃就中！这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照应啊！”
　　“你咋知道水里有毒？你下的？”
　　“不！不！听说的。下毒的肯定给李希烈有仇。”邬龙问，“哎！那水弄哪去啦？卖啦？”
　　“出了命案后，李希烈派人勘谳，带个仵作验尸，发现中的砒霜毒，看见几缸水觉得异常，就又用银簪验了水，水里也是砒霜毒，就当埸处理掉了。”
　　“噢！幸亏发现的早！”邬龙看着年轻标致的老板娘说，“嫂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都是佛祖保佑俺，俺才躲过一劫嘞！”她红润着眼睛说，“多亏那个女贼偷喝了下毒的水！她替俺死了，俺打心眼儿里感激她。”
　　“噢！你认识她？”
　　“认识！她是俺那一片出了的小偷，还带几个徒弟嘞！估计那天她到俺家偷钱去了，渴了就捧着缸里的水喝几捧，然后就觉病儿了，就……”她哽咽着说。
　　“据听说她是死在棺材旁边，咋死那啦？当时你在弄啥？”邬龙好奇地问。
　　“当时，俺在做饭，听见动静就跑出来。她已经跌跌撞撞摸到前边棺材铺里了。俺以为她犯啥病了，赶快跑过扶她。她俩手扒着一口棺材，喃喃地说，水有毒，是俺替你死的，你就让俺死在你的棺材里吧！俺上有老下有小，穷得烧雪不化。下面不知道还想说啥，哕口污血一头攮在地上断气了。俺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喘一会才知道后悔，后悔恁些银子没带一点儿。”
　　石木匠说:“后悔啥，逃命要紧！”
　　李愿主持。他作简短的开场白后，霍仙名公公从京官群里走出来，站到香炉前，背对着香炉，双手展开圣旨，举得高高的还没宣读，就“扑扑嗵嗵”跪地三大片，一片白皑皑，是穿重孝的颜氏宗亲和颜真卿的义女蓝牡丹；一片黑压压，是文武官吏、皇家仪仗队和朗山县的百姓及众香客；一片灰蒙蒙，是僧尼和道士。
　　公公用一口纯正的娘娘腔，略带陕西方言，有板有眼地高声宣读德宗亲诏：“颜真卿……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虽死犹生……”
　　众人平身后，没听见一个人拍打膝盖的泥土，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就在林间的麻雀也没一只“叽喳”的。
　　接着，李愿致悼词。悼词共分五部分：一是介绍颜真卿简历；二是概述主要事迹和重大贡献；三是对他的优良品德和崇高精神的高度评价；四是揭露批判奸相卢杞、逆贼李希烈及李元平等走狗爪牙，陷害迫害杀害颜真卿大人的罪恶行径；五是寄托哀思，并誓师效忠大唐。
　　然后，资福寺的方丈带领僧众做法事，诵经祈祷，为颜真卿英灵再超度。
　　再然后，由颜真卿的义女蓝牡丹哭弹琵琶，先弹一曲《薤露曲》，再弹一曲《蒿里行》，曲曲哀惋凄切，催人泪下，或啜泣嘤嘤，或嚎啕滔天，万众哭声在山林里回荡，山风和山林一同呜咽。
　　这时，白腌臜突然闯进来。方丈一看是他，吓得赶快躲到埸外，惊恐万状地指点着他说：“他，他有疯……疯狗病！”
　　众人一听，呼啦散开。“不要怕！我的疯狗病早被颜真卿大人治好了。为了色财，我装疯，真的是装的！”他扑趴在坟上嗷嗷大哭，哭着说着，“颜大人哪！我是白腌臜呀！一年前，我被疯狗咬了，幸亏您不计前嫌，及时救治。可我，我不是人哪！不该怀疑您老的神奇医术，我以为我要疯了，要死了，就破盆破摔，不朝人上混，做了那么的坏事恶事。我向您老重新保证，从今往后，我要改邪归正，积德行善，争取早日皈依，以此报答您的救命大恩。嗷嗷……”
　　在一阵鞭炮声中，在一唱三叹的《薤露曲》和《蒿里行》哀乐声中，颜颇破了第一锹土。
　　2
　　颜颇、颜頵、颜硕、颜预和颜岘，齐心协力抬开土漆漆过的乌黑锃亮而厚重的棺盖，一股透骨的凉气，逼人冷颤。棺内金色氤氲炫目，尸体完好如生，颜面红润慈祥，头发、胡须长长一倍，洁白如雪，指甲修长鲜亮，月牙轮廓清晰，四肢柔和，能伸能屈。
　　在围观者一片“啧啧”惊叹声中，眨眼功夫，一缕金色烟雾从棺内升腾、缥缈、幻化，在寺院上空定格。霎时间，碧霞满天，百鸟齐飞而惊鸣，万人仰视而惊呼。方丈双手合十感悟：“佛陀！此乃颜大人眷恋佛界，皈依山门是也！善哉！善哉！”众僧也都仰视齐诵：“阿弥陀佛！”
　　说来神奇，从此以后，寺院西南那座小山，每年春天，天气澄霁，都会出现一次佛手圆光，初如明镜，渐如车轮，莹沏浮动，往往一个时辰才慢慢散淡，遂命名“佛光山”。《确山县志》上说，此是朗山十大胜景之一。当地山民传说，佛光是颜真卿显灵了，是颜真卿的化身。
　　颜颇哭着说:“父亲呀！我是颜颇呀！颜頵、颜硕、颜预和颜岘都来了。如今，天下太平了，皇上派霍总管、检校司空李愿大人、卫尉卿、太辅卿、銮仪卫等重臣都来了，请您乘车回家吧！呜呜……”
　　颜頵哭着说：“李希烈死了！他一家十七口都死了！所有的叛乱都平息了，咱大唐江山又固若金汤了。呜呜……”
　　“大人哪！您在资福寺一年之久，贫僧照顾不周，心存愧疚。请您理解谅解！”方丈汇报说，“贫僧在寺院修座坐观殿，殿里供俸着您的青石雕像，并立一通山中天碑。开光后，又召集贤达同仁在殿里坐观三日。但是，对山中天的深刻内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贫僧认为，山中天的本意是说，资福寺是佛法圣洁之地；这里是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里可以大彻大悟，可以挣脫世俗烦恼与痛苦；这里是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心灵驿站。颜大人哪！贫僧理解的正确与否，请您指教！”
　　朗山老道说:“大人这金身不坏，肯定服用仙丹成仙啦！”
　　陈仙奇问：“啊！大人也信道吗?”
　　老道说:“信！大人十八九岁时，大病百天而不愈，母亲殷氏(颜真卿三岁丧父)到处寻医问药。有一个资深道士叫北山君，不请自来，当埸炼出丹砂给他服用，两天痊愈。北山君说，‘子有清简之名，已志金台，可以度世，上补仙宫，而不宜自沉于名宦之海；若不能摆脱尘网，去世之日，可以尔之形炼神阴景。然后得道也。’临走送给他一粒仙丹，告诫说，‘抗节辅主，勤俭致身，百年外，吾期尔伊洛之间矣！’从此以后，大人就留心仙道了。贫道在抚州相识经常切磋道理。”
　　资福寺的方丈用怀疑的眼神看一眼老道，问：“这事你是咋知道的？”
　　“颜大人在抚州亲口对贫道说的。”
　　“佛陀！颜大人这是修成正果了。大人曾经对贫僧说，他被贬到湖州（今浙江湖州市）任刺史时，就到寺院受过戒。从此以后，一直坚持戒、定、慧的修行。”资福寺的方丈说，“法界的大德高僧圆寂后，都是这样子，而且千年不腐。”
　　蓝牡丹说：“凡是虔诚信佛者，出家与否，死后都能肉体不腐，而且金色炫目吗？我也是个十分虔诚的佛徒啊！”
　　“修行越高深，肉身不腐的特征就越明显，毛发和指甲越长越长。大人这些特征，充分证明他善业力十分成熟。大人已修成全身舍利，法界少见，实在难得！佛陀！”
　　颜頵好奇地问：“咋为全身舍利？没听说过。”
　　“舍利有两种，一是火化所得，洁白如玉，晶莹剔透。另一种就是不腐肉身，佛法上称之为‘全身舍利’。”资福寺的方丈介绍说，“受戒后坚持清净的修行，只是不坏的基础，同时，圆寂前还要发愿。另外，提前十天半月的要禁食，要多喝开水，还要服一种草药。颜大人提前二十天就禁食了，每天只喝三钵八卦泉水。我劝他多少也吃点东西，他说，‘我有预感，我的大限将尽，进食有害无益。’”
　　“颜大人金身不坏，在我的预料之中。”李四只捋着胡须说，“请教方丈！您在本寺住持多年，知道资福寺的名由吗？”
　　方丈揺揺头说：“惭愧！惭愧！愿闻其详。”
　　“资福就是增福。因为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是福地。颜大人所谓的‘山中天’，意思是说，资福寺是洞天福地。刚才打开棺盖，一股冷气扑面对吧？这就是福气，就是大人金身不坏的重要原因。你们看看，这里阴森森的，常年不得阳光，再加上墓穴正好挖在接地气的地方，而且挖得很深。寺院的八卦池水，为什么三伏天冰凉透骨？地气使然。大人的墓穴与八卦池同接一个地气。我说句话放这，这块福地还将恩泽大人的子孙后代大福大贵（安葬了颜真卿后，颜頵擢升五品正官员，开成初年，颜真卿的曾孙授同州参军）。”
　　关于颜真卿成佛或者成仙的问题，后人争论不休。宋代，道家把他列入仙位。清代同治年间，确山县令戴文海，在《吊颜鲁公二首叠前韵》诗里曰：“未知仙药谁曾授，即论盛名已莫攀。想见发棺瞑目日，千秋金色自生颜。”
　　众僧超度完毕。在跪倒一片、哭声一片的悲痛环境里，颜頵等亲人给颜真卿脱下破旧朝服，穿上新崭崭的朝服，戴上一顶堂而皇之的官冕，轻轻抬进金色铺衬的棺内，再把棺安放在椁内。然后抬到灵车上。
　　3
　　准备出发时，慌慌张张、急急匆匆赶过来一个老尼姑，自报家门说：“别慌走，带上老身！老身就是颜爱卿苦苦寻找的沈珍珠，睿贞皇太后！”
　　众人皆惊，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资福寺的方丈说：“那天，你从颜大人囚室里走后，颜大人说，你不是沈氏，找的证据再多再充分也是冒充的，真正的沈氏眉心里有颗美人痣。你的美人痣嘞？”
　　她“哈哈”大笑说：“没错！颜爱卿好记性！老身在宫里是有一颗美人痣。削发为尼不久，碰见一个麻衣大师，说老身的美人痣是凶兆，两次遭劫，与此有关。这才下狠心袪掉的。”
　　方丈说：“你今天说的唾沫好点灯也没用。贫僧说不是，你就不是，有本事有胆量，进京找皇上说去！”
　　陈仙奇说：“对！直接进京面圣去！来这捣什么乱？”
　　众人起哄，有人喊打，有人叫抓，有人撵，弄得她灰溜尴尬没办法，大有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感觉。她恼羞成怒，以死抗议，一头撞在香炉上，血流满面，昏死过去。
　　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救人要紧。方丈抓把温热的香灰捂在伤口上。蓝牡丹解下头上的孝布作绷带，绕头缠了一圈又一圈，殷红的血浸出来一大片。陈县尉掐人中，边掐边喊。陈仙奇派人骑马进城请郎中。方丈趁机仔细瞅瞅，还真有个隐约的疤痕，知道自已闯下大祸，也昏厥在地。
　　真是乱上添乱！未见其人，先闻哭声，远远地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哭声，走着哭着，哭着说着：“我的那个妹儿呀！你咋恁傻呀？你就恁狠心撇下咱爹娘不管啦？你不孝顺，也就罢了，你叫囡囡撇的好可怜哪！”
　　哨兵不放她进来，她破口大骂：“好狗不挡路，爬一边去！”
　　“哟呵！你他娘的活腻歪啦？敢搁老虎头上操痒，找死？”说完，揮刀就砍。
　　“住手！”陈仙奇走过来问，“你哭哭啼啼来找谁啊？”
　　“我见过你，想当年，我在宫里见过你，你是不是当过羽林軍？”
　　“你是……”陈仙奇挠着脑门子问半截。
　　“我就是睿贞皇太后沈珍珠，适儿他亲娘。刚才碰见有人进城请郎中。我问谁有病？骑马人不耐烦地说，一个给你长的一模一样的老尼姑，冒充沈太后，撞死过去了。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呜呜呜……”
　　她鼻涕一把，泪一把，不偏不歪，正好甩在那个哨兵脸上。
　　哨兵杵在她身旁发着抖，不敢躲，也不敢擦，刀一扔，跪在地上，磕着响头，谢罪说:“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请太后给小的留条狗命吧！”
　　陈仙奇看她气势凌人，眉宇间有颗圆溜溜的美人痣，估计应是真太后，热情有加地领她到墓地,向大家介绍说:“这又来一位沈太后，请大家都放尊重些，不该胡说别胡说！”
　　她似乎没听见，直接扑到昏迷不醒的申尼身上，哭得悲哀悲痛。哭了一抱子，才埋怨说:“你太任性太虚荣啦！姐姐我从小就宠着你惯着你让着你。你想冒充姐姐进宫享清福，姐姐这一回还让着你中吧？你为啥想不开要去死呀？我的傻妹儿呀！你快醒醒吧！”
　　众人都懵了，究竟哪个真哪个假？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以我说，把两位太后都带上，让皇上审查确认，如何？”李愿说，“如果大家没有异义，现在就出发，从资福寺向北，沿途经过襄城、汝州、洛阳，再到万年县凤栖原颜氏祖茔地。出发！”
　　为颜真卿送行的，少说上千，白皑皑、黑压压、灰蒙蒙，哭声一片，哀乐一片，浩浩荡荡。
　　皇家仪仗，彰显皇家威严，金瓜铁戈，森林耸立，吹吹打打的哀乐，惊天地，泣鬼神。一路洋洋洒洒的纸钱，凸显皇家丧殡的阔绰。一路“噼里啪啦”的鞭炮，引领着旷世忠魄前行。这阵势惊动了方圆百里百姓沿途围观，简直可和千万僧侣奉送释加牟尼舍利一样，庄严、肃穆、隆重。
　　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到玉泉寺（朗山东侧后改称井泉寺），灵车稍歇，颜颇再次奉劝自发送行的官民就此作别。
　　临别。送行者再次跪地磕头，再放哭声震天，就连骡马也都低头垂泪，不停地打着响鼻。
　　衣冠楚楚的陈县尉挽棺而哭，哭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玄色胸襟浸湿大片，是泪水，是口水？还是鼻涕？
　　一身重孝的蓝牡丹，抱着琵琶哭湿了弦，醒过来，昏过去，多亏太医施救。
　　颜颇把资福寺的方丈拉到一边问：“她俩究竟谁有可能是沈太后？”
　　方丈说：“啊！啊！都是！都是！”
　　回到寺院，蓝牡丹问方丈：“当上皇太后了，为啥要削发为尼呀？放着清福不享。”
　　方丈惊魂未定，又怕言多必失，只说：“不知道！”
　　其实，说说也无妨。安史之乱中，玄宗带着后来的肃宗和代宗仓惶出逃，未来得及带上广平王李豫的妻子沈氏，被安禄山挟持到洛阳。收复洛阳时，广平王李豫在洛阳掖庭见到了妻子沈氏，因为北上讨伐贼寇，无法带她回京，让她暂且留在洛阳。后来，史思明又攻陷洛阳，沈氏再次落入叛军之手，从此杳无音信。广平王李豫即位后，派人到处找也没找到。李适即位后，接着找母亲。女官李真一曾经伺候过沈氏，看见高力士的养女长的像沈氏，就向德宗禀报，并把她带到上阳宫。高力士知道了，怕获欺君之罪，对德宗说：“是咱家的养女，不是沈太后。”德宗苦笑一下，把她放了，也没治罪。再后来，听说沈氏出家了，就找遍全国寺庵。先后有四个尼姑进京，主动承认自己是沈氏。经审查，都不是，德宗都没治罪，而且对大臣们说：“朕被欺骗一百回也无悔，为的是找到母亲。”
　　4
　　资福寺方丈把颜真卿的衣被等遗物装进原棺里，重新起坟。三年后的清明节，方丈又请石匠立一通青石墓碑。
　　元和九年，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在蔡州造反。袁滋任彰义节度使，侨治唐州（今河南省驻马店市泌阳县），对吴一再抚慰，却不忍用兵（袁滋祖坟在朗山，吴元济的父亲吴少阳曾为袁氏祖先修墓，严禁在墓地放牧，并让袁氏宗亲到蔡州任职，俸禄丰厚）。宪宗斥责袁滋讨贼无功，遂贬为抚州刺史。
　　接旨后，袁滋从唐州回到朗山，直接到资福寺拜谒颜真卿。资福寺的老方丈王正道知道他是朗山人，且当过一任宰相后，求他赐字。他没推辞，遂在宣纸上写下“旷古忠烈，书法巨擘”八个隶书大字，行书落款；“德深書於元和十一年仲春”。老方丈又请石匠刻制一通青石碑，并立在颜真卿的衣冠塚前。
　　袁滋的思想是复杂的，既有对颜真卿的敬重、敬佩和崇拜，也有命运相似的感叹。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三十年前，颜真卿奉命来蔡州抚慰造反的李希烈，终被缢杀。三十年后，袁滋奉命回蔡州，抚慰造反的吴元济，被贬到颜真卿破贬的抚州同做刺史。
　　在以后的一千多年里，每朝每代每年每月每天，都有人到颜真卿衣冠冢前凭吊拜谒。明朝嘉靖年间，又在坐观殿废墟(何时因何而毁无从考究)的基础上建起了颜鲁公祠
　　《创建颜鲁公祠碑记》载：“迩来汝宁万渠潘侯得先生之灵于梦寐间，乃稽往志。始知北泉寺为先生自缢之所。举春秋二祀，议创祀宇，以确令迁代不常，竟弗克遂。”“今年六月，南峰许侯，”“值秋祭，见其附主于佛教之堂，喟然叹曰：‘先生正人也，兹位宁安耶？’遂捐俸资，经营木石，鸠集工役，命典史罗世洪以董其事。仅逾月而成功，堂宇庙貌，焕然一新，乃择日具丰，率阖学师生正先生之位于其中。仍匾其额曰：‘唐颜鲁公祠’。”“嘉靖二十六年丁末十一月吉旦，知确山县事许大来建祠。”随后又取“山中天”制成匾额，嵌在祠门上方。
　　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在颜真卿自缢的银杏树下树立碑碣，上刻“颜鲁公殉节处”六个大字。
　　千百年来，关于到墓前拜谒的诗歌散文数不胜数，作者有文人有政客。例如平江举人胡澄•字秋士《铁珊司马招同江晓连、贾维周、陈子晋游北泉寺谒平原祠》：“天中自有山，妙悟契眼前。山中别有天，不嫌互倒颠。平原三大字，煌煌古殿悬。”“平原祠”即颜鲁公祠。“杨国忠怒其不附己，出为平原太守。”人称“颜平原”。“平原三大字”即指颜真卿真迹“山中天”。又如，商城甲子举人程蔭堂《咏鲁公》诗:“读罢残碑应洒泪，冷冷泉水报晨昏。
　　“险阻艰难鸡塞道，晴明艳丽山中天。此身安得随心意，扶杖偕行吊北泉。”这是王路老师（经典儿歌《小燕子穿花衣》作者、著名诗人、作家、学者、历史教授，确山人）晚年到北泉寺拜谒颜真卿的诗句。
　　十年浩劫期间，颜真卿的衣冠塚被夷为平地，墓碑也被红卫兵砸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央电视台记者到北泉寺(资福寺)釆访，在乐山林埸老职工白松林的菜园埂里挖出一角残碑。白师傅说：“颜真卿的坟就在我住室后边（今大雄宝殿后），推开后窗就看见了。墓前有两通碑，一通是袁德深的青石碑刻，另一通，正面刻着‘颜真卿之墓’，也是隶体字，黑色的，背面是首古风，行楷兼备，形神兼备，似有右军风骨，可惜的是字迹斑驳漫灭。幸有传钞，转钞以下：
　　“建中中囗囗囗起，囗囗辽西乱淮西。奸相假囗囗陷阱，机关看破囗囗缨。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许州恫吓蔡州囗，宰囗原来囗粪土。白发红颜拂袖去，况比杲卿骂囗囗。庞然大物玩雕虫，龙兴寺里困真龙。方丈大坑坑大儒，吓破贼胆鬼囗囗。聚柴沃油囗熊烧，囗履铿锵自前赴。希烈忽闻希倩死，缢囗囗卿资福寺。佳丽三千无囗幸，举国囗日《蒿里行》。兴元囗兴囗贞元，追思清真号永贞。囗囗真贞难分解，问囗许慎问仓颉。旷古忠烈出师表，人杰鬼雄日月昭。”
　　
　　后记
　　
　　一九八四年三伏天，恩师王路（经典儿歌《小燕子穿花衣》的作者、著名作家、诗人、学者、历史教授，河南确山人）在女儿王谢的搀扶下，从黄石坐火车到武汉，转车回到故乡确山；下了火车，又冒着炎炎烈日，拄着拐杖步行六七里到马庄中学。师生相见分外亲，先照合影像，再促膝长谈。恩师谈的最多最详细的是颜真卿殉节北泉寺的故事，并叮嘱我写成长篇小说。
　　一九八五年暮春，我和妻子到湖北师范学院看望恩师。恩师追问小说一事。我说：“我沒写过长篇小说，尤其写颜真卿，困难重重。”恩师说：“我可以帮你，帮你查阅文史资料，帮你修改完善，帮你把小说推荐给读者。为家乡做点事，是很有意义的。你一定要写，写的不好也要写！”
　　一九八六年，恩师在平顶山市参加中国第四届苏轼学术研讨会期间，写信催我：“你一定要把颜真卿在确山的故事写出来！只要写出来，我帮你！”种种原因，没有动笔，直到恩师去世也沒动笔，很是遗憾和愧疚。
　　后来，在另一位恩师陈文云的鼓励支持下才开始创作。如今，总算实现了恩师夙愿。恩师走了，驾鹤西去（在成都陵园安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拙作出版后，我笫一时间就去祭拜恩师。恩师王路，芳流千古！
　　感谢江山文学网提供发表平台！感谢编辑老师的精心指导！感谢读者抬爱！拙作粗糙，从遣词造句到标点符号，从情节设计到章法布局……难免错误或缺憾。眼下正在进行笫三稿修改，标题确定《旷古忠烈》。希望编辑老师和读者，提出宝贵意见或建议。我与江山有缘，特致礼赞:
　　江山如画，分外妖娆。文釆斑斓，百花争娇。大家云集，各领风骚。合时而著，文以载道。不忘初心，正能聚焦。诚祝江山，风景独好！
　　2017年8月9日于河南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