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回：失落与悲哀

　　田姑娘在小车里正在撒娇中，亲亲我我地说笑着，毫不顾忌司机在后视镜里的窥视，如此处无人般耍笑。
　　佟仁的妈妈此刻，正坐在家里炕头上号啕大哭。二十年里，自从她嫁到佟家后，家里婆婆宠着护着，佟山更是如获至宝般的爱着她。
　　多年养成的高尚品行，哪受得了如此冷遇。又是自己吹捧儿子地位的砝码，不如山野村夫家子女懂礼貌。
　　她觉得自己在亲朋中，炫耀如仙如凤般美妙女孩，就这副德行，她伤心到极至。她哭的是，田恬姑娘咋一点面子都不给呢？哪怕是你不说话，面对着大家点点头也让我说得过去。最不该当着大家面抱着佟仁不撒手。这是农村，还没有城里人那么开放。
　　江英觉得让一些亲朋不堪入目。她哭得稀里哗啦一阵，马上又自我调整一下。破涕为笑说：“让大家见笑了，佟仁对象这两天感冒，眼睛常流泪，鼻子也总是流鼻涕，人多磨不开。她是怕让大家看见她模样说笑话，才躲到佟仁怀里。好了，他们走了，咱们坐下，该玩的玩一会吧，别都站着。”
　　各位心里明白，江英这是自己给自己搬个梯子。除她表妹奚晓兰留下，其它人都散去。大年初一江英不该承受如此精神折磨，以前争强好胜，是有李华一家人罩着她。她把李家夫妇一脚踢开，连她亲属都不赞成她。
　　客人都走后奚晓兰恼丧地说：“大表姐，这就是你的儿媳妇儿？她还是个人吗？那咋一点人语不懂呢？老少尊卑暂且不提，大过年的，这些长辈来看她，给我们个后脑勺子！城里人我也见过，有地位的我也见过，县长去我家还叫我一声大姐问声好。她一个黄毛丫头有啥了不起的？临走还摔摔打打的。大表姐，你别给掩盖了。还感冒了，她根本没瞧起你这未来婆婆。大表姐，你看你往日里把她夸得如花似玉的，和李欣比呀，她差远了。真不该我说你，你和李欣过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今儿上午这一幕。活该！脚上泡，自己走的。自己在家好好哭吧，我也走了。”
　　奚小兰对大表姐悔婚一事，从一开始觉得惋惜。认为她不该把大石山出类拔萃女孩李欣推出门外。李欣要才有才，要文化高中毕业，人品在昌盛一带找不出比她强的几人。外表更不用说，性格集爹妈优点于一身。
　　当时奚晓兰给她提过醒，但那时的江英一方面受贺主任的挟迫，另一方面也是攀爬权贵心切，所以才执迷不悟。在大家都不知晓中暗下决心，动员原本就没原则的儿子，毁弃婚约。正如俗语所说，生米做成熟饭，悔之晚矣。
　　等到屋里只剩下江英和佟山两人时，佟山又成了她江英的出气筒。骂也骂着，双手不停的在佟山后背捶打着，数落着他不是个男人，没男人骨气。让女人在外出头露面去为佟仁跑关系，走人情，让女人跟别的男人低三下四的作贱自己。
　　佟山一言不发，低着头，抽着烟。听着爱妻的漫骂，承受着捶打，既不能躲闪，又不反驳一句。也是多少年积累下的规矩。佟山心里道：骂够了她就不骂了，打累了她自然就停下了。只要她能解气，任她宰割，高兴就成。佟山是个心里能放住事的人。
　　佟山又在想：什么作贱不作贱的，你缺啥了？你少啥了？他高兴你快乐，咱不吃亏。这事你还数落，放在别人身上还不美死她。你江英有人瞧得起你，才能到这份上。
　　佟山想到这时说：“哎哎哎，我说江英，咱不哭了行吗？小田再来和大家说句话，一切不就结了吗？江英啊，再哭坏了眼睛可就不讨人喜欢了啊！”
　　江英哭着说：“她姓田的还来？可她吗别来了，我丢不起这份人！”
　　佟山转过身来给江英用手擦着泪说：“看，这大过年的，把你哭成这样，何苦的慢慢会好的。咱儿子有今天，多亏有个好妈妈。啥作贱不作贱的，说的多难听，咱也没搭啥，咱不吃亏。”
　　江英生气地对着佟山吐了一口说道：“呸！不知羞耻的男人，明知道自己女人睡在别的男人被窝里。还能说出这等话来，我都替你害臊，替你脸红，像你这等男人，白披张人皮！”
　　佟山生怕气坏江英，他知道这不是啥光彩事儿，也知道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年敢说吗？起初江英和江老师眉来眼去的，被佟山看见时，他说过江英。第二天，江老师又来到佟家，江英当着佟山的面亲吻一阵后放开江老师。还逼问佟山说：“还挡不挡了？我就喜欢和别的男人亲嘴，你看不惯，咱就离婚！”
　　佟山在那次的教育后，记住了，记牢了。他对江英说：“我服了，不管了，只要你不离开我，叫我咋地我咋地，你和谁，做啥事我都不挡。”
　　佟山在媳妇儿面前说的话，一辈子不忘。从这一点上看佟山，他是一位遵守诚信的好男人。有这样男人守着你江英，你该知足吧。换成别的男人，你这样放荡，他能承受得了吗？
　　今天的佟山，也算进步，还能往这层想一想。以往他连想都不敢想，生怕有了想法，一不小心表现出来，会伤害着爱妻的。当一闪念就被自己理智所控制。
　　佟仁找个对象不开面，把亲朋好友闪够呛，把未来婆婆气的号啕大哭的新闻，不出三天传遍整个大石山村，小腰街几乎家家都知道。当然也飘进关茵耳朵里。那还是正月初二晚上，蒋小清随妈妈叶文珍来李家拜年。
　　蒋小清快嘴快舌告诉关茵说：“关茵婶，听说了吗？昨天陈世美领着小老婆给她婆婆拜年，把她家好顿作，气的老太婆哇哇的哭。我们正好从他老佟家门口过，听的真真的。小妖精在她家作一顿，坐车就跑了，连口水都没喝。”
　　关茵忙截止蒋小清说：“小清，大过年的，咱别提她们。以后她家的任何事咱都不说，免得别人说咱小肚鸡肠。另外，她家好与坏和咱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能记住吗？乖侄女？”
　　小清不服气地说：“她母子把欣姐伤害的那么深，你们一家四口人都能抻住气。放在我身上，我非把他老佟家房子给点着了不可！”
　　李欣正在整理行囊，她放下手中活坐在小清身边说道：“傻妹妹，刚才你叫他什么？叫他陈世美？那你可太抬举他了。陈世美是凭本事考取的新科状元，是在状元位置上受皇家挟迫才出此下策，皇权是金口玉牙，一言既出，他想不当驸马可由不得他陈世美了。
　　他佟仁是妈妈出卖肉体换来那么一点点蝇头小吏，还算不上什么官，只是一般办事人员，你看你的比喻还正确吗？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种有软骨病的男人，早现形对我是一种好事。他们好，咱虽然不能怎么高兴。但他们败坏了，咱也不能幸灾乐祸，只有心底无私才天地宽吗。”
　　李欣的一席话，说的小清在那傻愣愣的等李欣说完，小清才醒过腔来。小清拍着自己脑袋说：“哎，李欣姐，你这一说，他还真不配陈世美这个美称，真是这个理。但是我就不明白，你们老李家人，他咋都这么有涵养呢？你们叫人家耍了？还不生气。他佟家倒霉了你们也不高兴？叔、婶，你们一天天都想啥呢？为啥不去找他说说理？”
　　李畅正在看电视，刚才的一些对话，他听的清清楚楚。总也不爱参合琐事的李畅，他今天也说句心里话道：“清姐，刚才欣姐几句话说的很有哲理。真像你说的，把他家房子点着了，派出所来人把纵火者抓起来，是要判刑的。为了不值当的事儿，只是治口气，牢狱生活可不是好玩的。况且，这也许是件好事，能激励人的生存意志。不然的话，欣姐暂时还没有走出去的打算。欣姐一旦走出大石山，她要发现外面世界那么有引力。我说，不出五年，她会腰缠万贯不敢说，百万富姐指定是没问题。因为她有智慧，有韧劲。各方面天才我爸我妈有偏爱，都遗传给欣姐了。”
　　李华说：“小畅胡说些什么？也不怕你大娘笑你，你说些你清姐易懂的，别把乱七八糟词汇都带出来。”
　　蒋小清惊诧地说道：“华叔，你们一家子都凑到一块了。你看小弟，小小年纪，懂那么多事。我真奇怪，不怪我爹说，你们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一家庄稼人，我服了。”
　　叶文珍笑着和小清说：“别看李畅小小年纪，人家可是咱村第一个上大学的庄稼院孩子。学问到了，啥事不懂？你那时候让你上学你不念，你看你李畅小弟，你小洁妹妹，都是大学生。你欣姐也把高中念下来了，你就知道陪妈种地。现在知道了吧，知识有用，知识会转化成财富的。你大叔一家，就你华子叔书念的少，但是你华子叔从来就没扔下过学问。不说天天学吧，反正哪回我来，他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李华笑着说道：“嫂子，大哥今天咋没来呢？是不是喝多了？”
　　叶文珍说：“没有，中午时被张立两口子找去了。小清和喜子都回了家，我不愿意看喝酒热闹，我嫌闹腾，我也就没去。这不吗，小清刚吃完饭就让她婆婆打发回来陪我。给我带回一些饭菜，这两口子，真让人心疼。
　　我今天来是想和华子弟弟说件事，让你拿个主意。我家房多，还闲三间。原来是想给小洁准备的，不怕你笑话，小洁已经结婚了，完事才告诉我们。小洁那个闺女指不上了，房也就用不上了。我想把张立两口子接过来，我们一起过。都五十出头的人了，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了。我让你大哥说，年前他到你家来过多少趟，他说他说不出口。今天嫂子来是想让你给拿个主意。看看以后能出啥说道不的？反正在咱屯还没先例。”
　　李华一边听着叶文珍说事，一边点头思考，他笑着说：“嫂子，这真是个好主意，这样也成全了两个孩子，也免得风天雨天再累，喜子也得回家点点卯。咱国家，往后这样家庭会很多，搞好关系会幸福的。记住一点，春梅是有精神包袱的女人。平时聊天绕开她的痛处，她是受害者，但性格很倔犟。女人谁摊上那种事，都会成为心病。张立心地善良，满肚子话一句说不出来，那是个好男人。当家管事让两个孩子管，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你们四个还不老，帮他们干几年，我相信，你们会给咱大石山做个榜样的。这不就有先例了吗？”
　　叶文珍微笑着，看着李华说道：“华子兄弟，非得让两个孩子当家才好吗？蒋恬会同意吗？我还真担心他犯上混劲伤着春梅。”
　　李华点点头说道：“大哥脾气是欠佳，你平时多提醒着点。只有孩子当家，你们才省心。想一想，你们姓蒋，他们姓张。之间是喜子和小清把你们连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两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才代表你们六人的整体。其中你们四人，哪个说话，办事都代表不了你们六口之家。嫂子，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叶文珍沉思一会，说道：“经你这么一说，还是这个理。你大哥说让张立说了算，或者春梅说了算。我说，到时你和他们说，你大哥说他说不出口。华子兄弟，我看到那天，你去给说两句咋样？”
　　李华想一想，这两家都是自己的老友，说句话是应该的。他说：“嫂子，明天是初三，你备一桌菜，你们两家，应该说一家在一起团聚。我去凑个热闹，到时候，你可不许嫌闹腾躲出去哟！就算你们大团圆之日，请我吃喜酒。哈哈哈哈。”
　　农村的事，瞒不了任何人。蒋张两家合并一家的事儿，又像新闻一样传满街。但这个传闻，多少带着点喜庆色彩。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咱的榜样，还是好处多。
　　平时多多担待互相谅解，不闹矛盾，总比空起一头父母强。也有人说，这老蒋不愧是党员，敢为天下先，连过家家还起模范带头作用呢。
　　张立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总得找点活干。老蒋又是个不爱干零活的人。其实新正大月的，又不养牲畜哪有啥活干？可他背着粪筐到处走捡粪，老蒋咋说他也不闲着，逼得老蒋也在小院里一天天瞎忙活。
　　叶文珍一看这情景就憋不住笑，春梅问她为啥这么笑，她也不说。春梅老是追问说：“嫂子，你这一天了，没完没了的笑，到底为个啥吗？”
　　叶文珍一看春梅真是想知道她为啥笑，她于是说：“你大哥呀，平时零活一手不伸。这不看见张立天天背筐捡粪，他觉着他呆着不对劲。他又不习惯捡粪，这才到处找活干。这个家的这些活这些年他可是一手不伸的，这下好了。大兄弟还教个学生出来，老蒋学勤快了。我是笑他不知道这些零活咋干，竟在那瞎弄。”
　　这时春梅才注意蒋恬，这撮一锹土，那扫一扫帚地，瞅瞅这，看看那的。也不知道想干啥，春梅看着看着笑的前仰后合地说：“大哥，你呀别做样子了。张立他不像你，你让他在家坐一天，他得憋屈死。屋里来，咱和喜子打扑克。”
　　这个标准的中国农村现代家庭，现在就缺个娃了。再有一个娃娃，会把这个家连的更紧。这个两家合并四、二、一家庭先说到这里。再去李华那里看看。
　　老李家的农资代销处，开业已有十几天。第一批进来的物资也售出的差不多了。可是，李华去江城三天该回来。临走时和关茵交代明明白白，三天保证到家。让关茵着急的是，老李临走也不知道他把授权书放哪了。
　　今天乡里春耕生产检查团，到家里来了几位，让拿出准许证。关茵找了一阵子也没找着。让王副书记给查封了李家的农资代销处，并清点数量，他都记到本上。人出去四天，走的也不是时候，代理村长曲文良给担保说：“王书记，老李的代销处指定有证件。我看见过，是一个棕色的十六开本子，上面写的是《农用物资代销处授权证书》，指定有，我拿党籍做担保。”
　　王副书记把眼睛立起来，说：“你拿党籍担保，谁给你担保？瞎胡闹，他第一步得先请示村，第二步请示乡，然后再请示县，隔着锅台就上炕了？这是李华的一贯作风。今天我倒是要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我说他目无组织，目无领导。大家看看，这就是证据！”
　　其实昨天晚上李华坐晚车赶到平江县城，巧遇李县长。李县长从农村回政府，在街上看老李提着旅行包往长途汽车客运点赶。李县长把车子停下，从车子里走出来说：“李老师，这是从哪旅游回来？是出远门了吧？”
　　李华定睛一看是县长，忙说：“是李县长，我去一趟江城。去送杨树一家认妈妈，今天早晨从江城赶回来。”
　　李县长谦虚地问：“李老师你很忙吗？不忙的话，今天到我宿舍，唠唠大石山的事好吗？”
　　老李很为难地说：“李县长，别叫我老师，您叫我老李吧。我已经不是村长了，已经被撤下来半年多了，我没资格谈村上的事。”
　　李县长笑着说：“李老师，你做过我三个月老师，称你老师足够了。你可以不以村长身份说事儿，我想知道一些基层的基本状况。李老师，这个你该满足我这位曾经的学生吧？”
　　李华说：“那好吧，这个并不难。因为我就是基层一分子，和民众搅在一起的一分子，我决定留下了。”
　　李华上了县长的小车，进了县政府，他哪里知道，他的家，今天白天又成了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