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银白色的月光(11、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03 09:06:52 字数:4496
11.
那日晚上相亲回去,赵大新就进到里屋炕上歪着去了。他嘴上咬着一支自制的烟炮,那烟炮冒着袅袅上升的蓝烟,涂染着眼前他仅有的这块空间。由于刚才受雨水冲洗的缘故,炕席有些润湿,让他感到凉凉的。他两只眼球处于呆滞定格状态,呆呆地盯着被烟气熏染得没有了原来模样的屋顶,他总觉得这三角形的屋顶像一个罩子,在罩着自己,限制着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到底要不要娶叫淑芹的这个女人做媳妇,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总感觉着这个叫淑芹的女子引不起他的兴致。
没歪多会儿,李来跑来找他。说是媒人老姜给他和王达的儿子王子木各领来一个对象。王达儿子王子木的事情挺顺,已经和姑娘换了手续,王达俩口子给了姑娘见面礼,姑娘对王达俩口子都改了口,叫爹叫妈的了。这是前天晚上的事情。明天晚上,老姜给李来领的姑娘也要上门,让两个人见面。李来高兴得不得了。小伙子追大姑娘,全是一种“核”力量。他来找赵大新,他还找了刘瑞,他要他几个要好的哥们,明天晚上都到他家去,帮他相亲,相相姑娘。
赵大新听了这话,心里却为好哥们的喜事儿高兴不起来。他苦笑着对李来说:“这几天是咱们好哥们的好日子,喜事连连。”他发蔫地把自己也相过亲的事情告诉了李来。
李来非常惊奇地问:“姑娘是什么地方的?”
赵大新告诉他:“是大码村的,离咱们这儿有二三十里地。”
李来说:“哥们儿,还是你有能耐,你真没有搞河北省的姑娘。我们这没有能耐的就得搞河北省的了。”
赵大新说:“我这事还没定下来呢。”
李来问他:“为什么还不定下来?”
赵大新说:“她引不起我想睡她的冲动。”
李来玩笑道:“哥们儿,你是不是得阳痿了,哈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赵大新搁下碗筷就要往外走,他把昨天晚上相亲的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妈叫住了他:“你上哪儿去呀?昨儿晚上这事儿,你对姑娘倒是同意不同意呀?!”
赵大新犹豫了一会儿,说:“妈,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
其实,赵大新没有事儿,他自己不知不觉地撒了一个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去,去干什么。他迷迷糊糊地走到街上,习惯性地向东走,他突然决定去大队民兵营部。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威望和欢乐的四方魔盒,那里竟然变成了他逃避烦恼的地方。
对他来说,真是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他没有想到,在面前这段静悄悄的街上,他竟然碰见了红褂绿裤从来也没有这样花枝招展过的胡兰花。她要干什么呀?!遮掩她身心还没有排除掉的那种难以抚平的深痛。啪!山野里明亮银白的月色下,重重的那一记耳光在耳畔悠长地回响,一侧脸再一次热辣辣的疼,比事发当时还要疼许多倍。那胡兰花居然不理睬他,反倒是像瞪恶狗似的狠狠地瞪了他几眼。他愕然。我和她好到了什么程度?!只差一步她就做了他的家属,怎么一个女人说翻脸就翻脸,翻脸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坚决,这么彻底,并且比凶狠的男人还要凶狠十倍,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
他突然回转身来,从被侮辱的沮丧中一下子挣脱了出来,他大步流星,疾走如飞。胡兰花一回眸,惊慌地发现赵大新紧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并见他咄咄怒气,气势逼人。于是,她便撒丫子就跑,心虚和恐惧让她落荒而逃,边跑边惊恐地喊妈,吓得她忘记了自己是在街上。她误以为赵大新要对她下手,报一记耳光的仇,要操她,或要怎么样她。
赵大新突然像是看透了胡兰花的心思,你害怕了。冥冥之中,鬼使神差,他也撒丫子跑起来,那情形就像是在追胡兰花。狗追兔子一般,胡兰花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喘着粗气,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厄运的降临。赵大新一口气超过去胡兰花,把她远远地甩在身后,又跑回自己的家,一进门就对他妈说:“我要结婚,我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赵大新的妈以为儿子中了邪,怎么一进门就说这个。她有些惊愕地问儿子:“大新,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赵大新再次大声地告诉他妈:“妈,我要结婚。我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赵大新一下子坠入了痛苦和被污辱的迷雾中。在这让人恶心的迷雾中,他自以为悟到了人生的真谛,一个女人看不起一个男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男人就他妈的不是人。在平常,娶了老婆的男人说点下流话,逗得女人们哈哈大笑;光棍儿男人说点下流话,就遭女人的白眼儿。没有男人的女人,永远都她妈的是一朵花,一朵鲜花!
“走,上你婶子那边去!”
赵大新的父母带着赵大新一起过到他婶子何桂花这边来。何桂花把家甩给大伯子一家三口儿,然后又去找案板。
父母、婶子心里都揣着一种说不清想不通的疑惑,他怎么一下子来了一个180°的大转弯?怎么这事情有点像是抽疯似的?但是,接下去还是按照农村男女青年搞对象的那套程序。给赵大新和肖淑芹定了婚。这里也就不必多说了。
到了晚上,赵大新对那个女子说:“走,咱们帮助李来相亲去。”
赵大新像对待老熟人一样,一下子就对那个女子有了满腹的热情。于是,他便带着那个女子去了李来家,帮助李来相亲去了。那个女子姓肖,名淑芹,
在李来家,赵大新满面春风地把肖淑芹一一介绍给他要好的伙伴——唐玉海、刘瑞等。现在,小伙伴里就还差唐玉海、刘瑞的对象没有谱儿。
刘瑞笑着问赵大新:“营长哥们,你们一个一个都有的挨了,都有的搂了,我还一点谱儿都没有,我怎么着啊?!”
赵大新笑道:“怎么着?!接着就给你解决。”这会儿,赵大新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五六十年代,农村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模式。外屋两间,一间里屋。李来家的房子却是有些例外。外屋两间,里屋一间改成在外面单拉门口,和外屋两间隔开。屋子显得更小,来个亲戚,来个朋友,没有地方站没有地方坐。出来进去,摩肩接踵,人滿为患。
老姜给李来介绍对象,请老姜吃饭,姑娘的妈也跟着来相亲,这也是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模式。不过,今天李来家和别的家有点区别。别人家一般都是摆一桌酒席,而今天李来家摆了两桌。炕上一桌招待老姜和姑娘的妈;炕下摆一桌,找来本家能说会道的年轻妇人招待姑娘。李有富的主意,这么做是要显示一下自家家境殷实,为李来相亲成功增加筹码,当然,更多的意思是庆祝。
12.
大家说说笑笑,欢天喜地。屋里张灯结彩,喜气盈盈,有一种过年的氛围。
席间,李有富把给酒席上端菜的刘瑞介绍给老姜:“老姜,有合适的姑娘给这小伙子介绍一个,”李有富指着刘瑞说,“你看这小伙子长得多机灵,多帅气。”
刘瑞笑眯眯地冲着老姜说:“姑姑,您夹菜吃。”
老姜眯起笑眼,头略偏斜,仔细端详着刘瑞。高挑的个头,白净的脸,端庄秀气;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双明眸,渐开秋水。好一个风情美少年。端详一番后,老姜说:“这小伙子的对象我包了,长得这么清秀的小伙儿可真是不多见啊!”
老姜一语未了,众人目光如炬,一下子就都聚焦到美滋滋的刘瑞身上。
刘瑞被老姜的一句话给夸得美死了。他心想,我活了这么大,也从没有人发现过自己长得这般漂亮、这般帅气。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过、帅气过。识美玉者乃姜媒婆也。刘瑞心里像绽放了一枝挂着露水珠的玫瑰花那样美,他差不多要像氢气球一样从地上飘起来。有人主动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这是何等的美事。一个性成熟的男孩儿想女孩儿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如同饥饿的婴儿急切切想吸吮到妈妈那肥硕的乳房一样,甚至比这还要火急火燎的。生理上有强烈的反应,憋得难受啊。
刘瑞往炕下这一桌席上端菜,这一桌的女人们便拿刘瑞打趣。坐在正中的相亲姑娘也偷偷地端详刘瑞,那刘瑞一扬眉,却见那女子,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绝代有佳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顾倾人城。不经意间,两个年轻人情深意切的目光像阴天天上的正电负电一样,猛然相撞了,电闪雷鸣,情感的天空发生巨大裂变;紧接着,都在心灵深处“轰隆轰隆”打了响雷。这可能就是常说的一见钟情。
用过饭后,满脸甜蜜的李来和那脸上布滿羞涩的相亲姑娘开始走相亲的下一道程序。两个年青人到院子里一个漆黑的角落里,摸着黑儿去搭建沟通心灵的桥梁,说说悄悄话,倾吐心声;然后各自做一番表白,决定是否一定终身。
一种没有自由自在恋爱过程的婚姻就是这样,男女双方没有一点感情基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相亲就像市场上做交易一样,双方来个意思表示,行,还是不行,来得干脆,三五句话搞定。尽管这样,这种婚姻的成功率还是蛮高的。结婚就过日子,要什么恋爱?恋爱是什么?不过就是人为的制造出一种氛围。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在一块磨叽,说一些撩拨心扉的甜言蜜语,相互间再有一些亲昵的行为;一只公羊和一只母羊在一起也会这样。可悲啊,旧的传统的婚姻方式无情地扼杀了幸福婚姻的一个幸福阶段。没有恋爱过程的婚姻是一种不完整的婚姻,是男孩儿女孩儿一个共同的巨大的精神损失,谁来给补偿?谁又能给补偿?
屋的人陪着老姜海阔天空地聊,有说有笑,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无不美满,无不祥和。
也不知道李来和那姑娘交流了多少时间,屋里的人等得都有些急。据留心的一个妇女说,两个人聊的时间不短。由于交谈时间较长,大多人也就看好,说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
过了一会儿,两个年青人一前一后回到屋里,两条黑的影子留在了门外。大伙儿都以为这事情是十拿九稳,众心归一,是该不会有什么悬念的。于是,都把期待定夺的目光集中到媒婆老姜的身上。
老姜还要继续扮演媒婆的角色,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从炕上下地,把那姑娘叫屋子外面去问话。屋里,张张笑脸上挂着几丝急切的意思,期盼着老姜和那个姑娘快些重新回到屋里,好知道个结果,好走相亲的下一个程序。
过了一会儿,老姜一个人回到屋里,却不见那姑娘回来。屋里的一张张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阴云浮起,随之大伙儿猜测着事情有变。老姜进屋后,把姑娘的妈从炕上叫下来,说是她要和她说几句话。姑娘的妈跟着老姜也去了漆黑的院子;又过了一会儿,还是老姜一个人回到屋里,那姑娘的妈也是没有再回到屋里。老姜走近炕沿,把炕上的李有富叫到自己跟前,然后伏在李有富的耳边耳语。只见李有富慢慢地无力地点着头,在强烈的灯光下,他的神情也在慢慢地起着变化,像水洇湿纸张那样无奈的神情慢慢地洇湿了自己那张已经很是失望的脸。他显得很是无奈。
等老姜耳语后,李有富下炕便送老姜;老姜悄悄地走了,带着那个相亲的女孩儿,还有那个女孩儿的妈。一见这情景,屋里的人个个郁郁寡欢,什么都清楚了,好戏没有唱完就落幕了。
今晚,大家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儿,老姜就让人给李家捎过话来,说那姑娘相上了刘瑞。老姜也就不便再过来李家了。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把李来的妈气昏了过去。李来的大妈、婶子给李来的妈又是掐人中,又是抚抹胸脯,帮她开胸顺气,解劝宽慰她。
那李来冲着刘瑞家方向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臭x娘们,你不要脸……”他痛失爱情,心中怒火燃烧,一时难以平息。
李有富一把把儿子从门口外拽了回来。李有富语调深沉地对李来说:“儿子,别吵别闹,传出去不好。往后,咱们还得托人家老姜给说媳妇哪。这事情算不了什么,人家姑娘看不上你,那是你们没有缘分,该着你们不是一家人。咱们不就多破费几个钱吗?没有关系,过几天,咱们还请老姜吃饭。从头再来。”
心若在,梦再来。
这件事情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的谈资。古诗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李家为刘家做嫁衣裳,来相亲李来的姑娘却相中了刘瑞,也许或多或少地是印证了这一句古诗。也或许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