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润物细无声

　　刘丽红推开秋萍家的门，见扎着围裙的钟思成又在厨房忙碌开了。
　　钟思成把炒过的鸡块倒进炖锅里面，盖上锅盖，把炉灶上的火调至小火，转过头问：
　　“丽红，中午送去的东西秋萍都吃完了吗？”
　　刘丽红把食盒拿到水管下面冲洗干净，再用开水烫了一下：
　　“差不多都吃光了，你这几天的功劳都没白费，可口的饭菜让她胃口大开。”
　　“那你看她的气色有没有好一点？”钟思成的声音透着关切。
　　刘丽红在毛巾上擦拭了一下湿淋淋的手：
　　“这两天看她元气恢复不少，面色也红润许多。我说思成呐，你还要继续当这无名英雄吗？”
　　从那天下午他被秋萍委婉地赶出病房后，除了每天两通电话的问候，他就再没露过面，他知道因为王晴，因为熊逸轩，俩人两两相对时难免心头不别扭。但他又希望他的丫头在住院期间能好好地养病，以便早日康复，所以，他特意向单位请了几天假，承担了秋萍家里所有的幕后工作，做饭、做家务、照顾嘉韵的生活起居，当然也包括辅导她的各门功课。至于前台公关的事他就拜托给了刘丽红去完成。
　　钟思成正在砧板上切一颗洗好的西红柿，他停下手里的刀，有些伤感地说：
　　“英雄？如果我真能做她的英雄的话，就不用辜负她两次了。”
　　“虽然你们做不成真正的爱人，但秋萍能得你如此待她，也算天可怜见吧。”见钟思成面色凝重起来，刘丽红忙转移开话题，来了一句轻松地调侃：“只是幸苦你这么些天默默无闻地无私奉献，到了这所有的功劳还得我占着。”
　　钟思成把切好的西红柿装盘备用，呵呵一笑：
　　“你也没白占呀，这一日三餐的跑腿也是个辛苦活儿嘞。”
　　刘丽红回以浅浅一笑。
　　
　　秋萍喝完最后一口鸡汤，唇齿间的香味留存嘴里久未散去，那种熟悉的感觉重又纷至沓来，是的，这几天每一顿的饭菜都莫名地让她吃出一种特别熟悉的味道。她迷惑了，每一天的通话思成都告诉她他在上班，按理他工作那么忙，是不可能有时间来张罗这一日三餐的，再说丽红又一口咬定这些饭菜皆出自她手。
　　秋萍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嘴：
　　“丽红，真是辛苦你了！你不但厨艺不赖，而且做的还都是我爱吃的菜。”
　　刘丽红心里暗暗叫苦：糟糕，又来试探我了。
　　好几次，她都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得了，可思成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说秋萍在有些事情上爱较劲，顾虑颇多，有些矫情，怕她一旦知道真相，就闹情绪不肯吃了。
　　“咳，这还不简单吗，我向嘉韵了解过你的喜好哇，事先又做过功课，就算知道也不足为奇吖。至于辛苦嘛，那根本不算什么，就当锻炼锻炼身体好了。”她本想说爱你至深的钟思成当然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要说辛苦，有人可比我辛苦多了。但这些话，刘丽红也只是在心里头自言自语一番罢了。
　　秋萍微笑：
　　“嘉韵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很乖的，不像琬琰......”说到女儿上头，刘丽红的情绪自然就低落下去。
　　“她还在遂宁吗？”
　　“前两天过来C市了，从那次和杨光伟的事闹开以后，我就坚决不让她去夜总会上那个破班了，为这，她和我还赌气嘞。”
　　“应该让她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做，一个年轻女孩儿，老是这样瞎晃荡也不是个事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看她一没学历，二没技术，上哪儿找那么适合她的工作呢？”一提到这茬刘丽红就直犯难。
　　秋萍猛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让她去熊逸轩的‘云轩’怎么样，记得上次他跟我提过这么一嘴，说原先那个店员已经怀有身孕，做不多久就要辞职了。”
　　刘丽红的眼里顿时泛起一层亮光：
　　“那敢情好啊！”但是下一秒，她的神色便黯了去：“可琬琰那孩子什么都不懂吖。”
　　秋萍安慰她：
　　“不懂没关系，只要她肯学，若她感兴趣的话，她可以在那个行业里面学到不少方方面面的知识哩。”
　　“好，秋萍，我回去做做她的工作，熊先生那儿，就拜托你说一下。”
　　“嗯，我知道的，丽红，你不用跟我客气。”
　　刘丽红和秋萍闲聊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嘱咐秋萍好好休息之后便离开了医院。
　　她们这才刚提到过熊逸轩，熊逸轩的电话就打来了。
　　秋萍一滑开，对方的声音就从听筒传过来：
　　“感觉好些了吗，秋萍？”
　　“嗯，差不多了，今天医生查房的时候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苦了你了，恰好我又不在你身边。”
　　“还好，亏得刘丽红帮我不少。”
　　“那咱们该好好谢谢人家。”
　　沉吟稍许，秋萍顺着雄熊逸轩的话头说道：
　　“呃，说到谢呀，就刚才那会儿我们还聊到这事嘞，逸轩，上回听你讲‘云轩’要另外招聘一个店员，现在落实了吗？”
　　“正在进行哩，物色一个适合的人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怎么？你有好的人选要推荐给我吗？”
　　“刘琬琰怎样？”
　　“她？那个孩子呀......”电话那端的熊逸轩顿住了。
　　秋萍说服：
　　“虽然她的某些方面不敢恭维，但她确实是个机灵孩子，对她呢我们也算知根知底，就当给她个机会，让她磨练磨练。另外，你也可以利用呆在C市的时间好好教教她嘛。”
　　“好好好，这个事儿就依你吧。另外，秋萍，我刚刚给你的银行账户转了二十万块钱，估计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到帐，你注意查看一下手机短信。”
　　“逸轩，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那么多钱呢？”秋萍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暗鄙视自己这个尴尬的“小三”身份。
　　知道秋萍心性敏感，熊逸轩随即解释道：
　　“秋萍，别多想，这次你生病住院我本该回来陪伴左右的，但因工作关系实在脱不开身，那天我不是说过要补偿你的吗，所以，你安心收着便是。”
　　“嗯，逸轩，你在外面就算工作再忙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我知道的，秋萍，这次元旦推广活动搞得还算成功，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过几天就回C市了。”
　　“好的，逸轩，我挂了，我想休息会儿了。”
　　刚一结束和熊逸轩的通话，手机上就跳出来一条短信，是那笔钱到账了。不知为什么，秋萍看到屏幕上那个2的数字后面紧跟着一长串诱人的0，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拨通李岚的电话，跟她七七八八地聊了一阵，说到钱这个话题的时候，李岚话锋一转：
　　“我说亲爱的，你就别在钱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虽说给你钱花的男人不一定真爱你，但是，不给你钱花的男人确一定不爱你。我知道你骨子里清高，视钱如粪土，人家钟思成前后三次塞钱给你，你硬是不要。这个世道人人都在唱高调，总说谈钱俗气，谈钱俗气，但若没钱，你试试看，是不是寸步难行。”
　　秋萍幽幽地说：
　　“我怎么可能不知其中苦呢，想当初，离婚那会儿，冯蛭掌握经济大权，把钱卡得死死地，我不就是寸步难行嘛，要不是熊逸轩相助，我可能连婚都离不成哩。”
　　“就是吖，金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是，有了金钱可以办成很多事情，很多问题也可以用钱来解决。说到底，爱情何尝不是一件奢侈品嘞！想想看，饥寒交迫之下谁还有心情去谈情去说爱呢？那不无异于空中楼阁式的空谈吗！所以，爱情也得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你说对吗，秋萍？”
　　“嗯，你讲的不无道理。人，生活在现实中，就得遵循现实的游戏规则吧。李岚，我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你说以往吧，他给我的无非就是生活开销，日常花费什么的，这突然一下子给出这么多，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这不像是杨白劳签字画押，而是我自己在为我自己签字画押。”
　　电话那边的李岚哈哈大笑：
　　“秋萍，我看呐当今社会像你这样的女人连极品、绝品都不是，而真真是孤品一枚啰，这年头，谁还会嫌钱多呢？你还嫌膈应手了不是！我觉得，某种意义上讲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情的深浅是可以用对其付出金钱的多少来衡量的，虽然熊逸轩这次人没回来，但他肯用金钱来补偿你，恰也说明他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
　　“是吗？也许是吧。”秋萍淡淡地自问自答了一句。
　　
　　三天后，就是秋萍出院的日子。
　　正在秋萍家包饺子的钟思成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赶忙给秋萍拨了个电话：
　　“丫头，你呆在病房别动，先别急着跑上跑下的，我马上过来给你办出院手续，然后接你回家。”
　　“呃，大哥，出院手续我自己办就行，另外，你也不用单独跑来接我了，怪麻烦的，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钟思成轻叹一声：这丫头，还是那么倔强，还是那么逞强，难道非得要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楚不可吗？
　　秋萍出了医院大门穿过一条斑马线站在路口，准备打一出租车直接回家，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来来往往车辆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吱”地一下停在她的面前，一个脑袋也从半开的车窗里探出来，原来是许桐之，
　　“秋萍，这么巧，是你呀，在这儿打车吗？”
　　“咳，许先生，你好。”秋萍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来，上来吧，我送你。”
　　“呃，谢谢，还是不麻烦你了吧。”
　　“秋萍呐，上次都跟你讲过了，我和逸轩是很好的兄弟，你干嘛非得跟我这么客气呢！”许桐之笑呵呵地说。
　　于是，秋萍绕到另一边，坐进许桐之的车。
　　等秋萍系好安全带，许桐之问：
　　“你是要回家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呢？那天听逸轩讲过，说你最近在住院，怎么，这是出院了吗？”
　　“是的，今天刚办了出院，准备回去嘞。”
　　许桐之启动车子向前一路直行，连续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后一个左拐，向秋萍家的方向继续前进。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侧过半张脸来：
　　“秋萍，还真没想到原来这个张志明竟是你朋友的老公，也没想到他还是我们公司下面的一个包工头，之前在公司文件上看到有他这么个名字，但实际本人倒没见过。上次，逸轩拜托我找的孩子竟然也是刘丽红的女儿，你看，在C城转来转去都是认识的人。”
　　“是因为世界太小，C市太小吧。”秋萍笑说。
　　前方绿灯亮起，许桐之重新发动车子：
　　“呵呵呵，我看也是有缘份和巧合在里面吧，你说呢？”
　　秋萍调皮地扬扬嘴角：
　　“许先生说是就是吧。”
　　“我说秋萍，都跟你说了不要那么客气的，还许先生许先生的叫哇。我看，你就叫我许叔叔、老许、老哥都行，逸轩就叫我老哥的。”
　　“那，恭敬不如从命，就叫你老许吧，若叫叔叔的话我怕把你给叫老了。”
　　“我才不怕什么老不老的，如果纯粹地依着年龄来论的话，你就算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不过呢，有你和逸轩这层关系在里面，你要真这么叫的话，估计呀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逸轩老弟咯。”
　　没想到许桐之这人倒不是想象中的刻板和严肃，竟也有幽默的一面。
　　秋萍含笑：
　　“老许，我有点奇怪耶，你和逸轩的年龄差距应该有一截吧，怎么也会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呢？”
　　“这个嘛，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我们间的兄弟情谊可能就跟你们女人所说的闺蜜差不多吧。”
　　“也许是吧，很多事情确实无法解释。”秋萍有片刻的失神，末了，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扭头问道：
　　“老许，前些天你们工地上出的那个事故处理好了吗？”
　　“保险公司的赔偿事宜已经接洽好，并已谈妥，另外我们公司的赔偿款最近几天也会到位。其实，那天工人家属之所以闹腾那么凶是有原因的，因为事后我专门做过了解，他家里经济情况确实很不乐观，相当困难，现在他这个主要劳动力一倒下，家里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所以，在给他们正当赔偿数额的基础上，我又商量其他几个股东再令追加了十万。”
　　看来这许桐之倒还不是唯利是图的一个商人嘛，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
　　许桐之把秋萍送至她家楼下，简单地跟她道声再见后便掉转车头而去。
　　秋萍上得楼去，首先敲开301的门，见一脸汗涔涔的刘丽红正忙着拖地，秋萍也没和她多聊，拿了钥匙便退至她自家门前。她一边开门一边还在想，离开家里也有一个多礼拜了，屋子里边怕是脏得不像话了吧，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行。
　　哪知，她打开门，放眼一扫，看到的确是窗明几净、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一个家。秋萍诧异极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秋萍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逐一查看了一下，没错，这屋子像是每天都有人出入的痕迹，而且，阳台上还晾晒着嘉韵的几件衣服。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刘丽红做的这些吗？
　　餐桌上倒扣着两个大大的碗碟引起秋萍的注意，她好奇地揭开，原来是两盘直冒热气的饺子，貌似盘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秋萍打开，看到的是这样几行字：丫头，这几天我扮演了最普通的，但，确是我梦寐以求的两个角色，那就是你的丈夫、嘉韵的父亲。我每天做着最平常的事：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照顾嘉韵的生活起居并辅导她的学习。在这些家庭琐事中我体会着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关于油盐酱醋最平常、最温情的幸福！丫头，原谅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出入你的家，在这个空间里，我体味和收集了太多太多关于你的生活的气息，这些我都将小心收藏，并细细回味。谢谢你，丫头！
　　秋萍的眼睛湿润了，透过一片泪雾，她把纸条上的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噢！思成，你让我如何说！让我如何说呢？思成！难怪，每一餐的饭菜我都吃出了你的味道！
　　秋萍立在餐桌前正呆呆地出神之际，听见一阵门锁扭动的声响，是嘉韵放学回来了，
　　“妈妈！你出院了，对吗？”
　　秋萍擦干眼泪：
　　“嗯，我的宝贝，妈妈回来了。”
　　嘉韵放下书包，找寻的视线在屋子里收索几圈后问道：
　　“咦，钟叔叔呢？”
　　“呃，他可能有事先走了吧。怎么，嘉韵，看你的样子，好像舍不得钟叔叔一样？”
　　嘉韵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看向秋萍，眼里除了孩童的单纯外还多了一层留恋：
　　“是啊，这些天每次一放学回来都能看见他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我都习惯了好像。”
　　“钟叔叔对你好吗，嘉韵？”
　　“那当然咯，不过......”嘉韵突然顿住了，一对黑眼珠转来转去的，像是在思索什么。
　　秋萍摆好两副碗筷，有些好笑地看着嘉韵：
　　“不过什么？还吞吞吐吐的了，快去洗洗手，吃饭啦。”
　　洗完手的嘉韵重新回到餐桌前：
　　“嘻嘻嘻！妈妈，我刚刚就是想说熊叔叔对我也很好，他们两个我都很喜欢，能不能让两个叔叔都做我的爸爸呢？”
　　“咳咳咳!”秋萍呛了一口口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宝贝，说什么话哩，哪能同时有两个爸爸呢？”
　　“那，妈妈，你的男朋友究竟是熊叔叔呢还是钟叔叔呢？”
　　秋萍嘀咕：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懂，连男朋友这词儿也知道。
　　不过，对嘉韵的质问，她却有片刻的懵神。她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女儿碗中，随后给自己也夹上一个，一口下去，芹菜香菇馅儿的，是自己和女儿都爱吃的。她心里一阵挣扎的痛，给出了女儿那个选择疑问句的答案：
　　“嘉韵，妈妈的男朋友当然是，当然是熊叔叔了。”
　　秋萍说完再度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轻轻地、慢慢地咀嚼着......
　　是的，充溢在唇齿间的是属于思成的味道。那么，留存在心里的也是思成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