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呆公子出门学见识 壮樵夫街上起争执
作品名称:元明风烟 作者:关键 发布时间:2017-07-30 21:47:46 字数:3781
且说自游蒙被发配到黄河岸边后,初蒙帖木儿每日食不甘味,后来又收到书信,得知游蒙打了军爷逃了去,心中更多了一份忧虑。
这日,初蒙帖木儿独自在锦园里望着池水发呆,秀儿忽然跑了来,一手指着园门,急促道,“小姐,你猜是谁来了?”
初蒙帖木儿只道是游蒙来了,飞也似的往门口跑,转过池对岸,来到门口附近,才发现是姑家表妹王凌仪来了,心中不免有些惊异,又有一丝失落,随口道,“妹妹怎么来了?”
王凌仪看着初蒙帖木儿,笑道,“原来姐姐刚才跑得那般飞快,竟不是急着来见妹妹。让我想想,姐姐是为了见谁才那般着急?”
初蒙帖木儿这才察觉失语,不禁有些脸红。
王凌仪侧头作深思状,猛然道,“姐姐莫不是有了意中人,刚才急奔,却是为了见意中人?姐姐,那是哪家的公子?快寻他来让妹妹见上一面。”
初蒙帖木儿见瞒不过,道,“你这鬼丫头,真是精得很。不过只恐妹妹见不到他。”
王凌仪道,“这是为何?妹妹如何就见不到他?”
初蒙帖木儿道,“他在城内吃了一桩官司,被发配到黄河边去服徭役,偏又在那里打了一个军爷,却只身逃了去。来信说要去外地避避风头。”
王凌仪疑惑道,“那公子吃了什么厉害官司,汝阳王府都保不了他?”
初蒙帖木儿道,“那官场上的事我们女孩子家又怎能说得清楚。府里尽了力,却还是让他发配到几百里外。”
文秀在一边道,“小姐与那公子的缘分好深,两人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那公子跟小姐一般也是生来便带石,就连那石头也恰似一对儿。”
王凌仪听罢,惊异道,“姐姐,果真如此?”
初蒙帖木儿欣喜点头道,“可不就那般巧。”
王凌仪道,“想来姐姐与那公子果真是天生一对,将来妹妹一定要见见那公子是何等人物。”
初蒙帖木儿道,“不知妹妹可有意中人了?”
王凌仪道,“待姐姐嫁了,妹妹再寻不迟。”
初蒙帖木儿道,“休要如此说,待缘分到来,可拖延不得。”
王凌仪又忽然想起什么事来似的,问道,“保哥哥的婚事如何?”
初蒙帖木儿摇头道,“像咱们王府之家自不去寻一般人家,可有头面的官宦之家又嫌哥哥是个闷葫芦,好不容易有个千户的女儿被哥哥的相貌所迷,不顾爹娘反对,非要嫁给哥哥。可哥哥竟然不同意!”
王凌仪吃惊道,“这是为何?”
初蒙帖木儿道,“最初爹娘也是不解,将哥哥打了一顿,愣是没问出个缘由来。后来我去追着哥哥问了半日,哥哥才说没看中那姑娘。这可恼了爹娘,好不容易遇到那么一个姑娘,却是要绑着哥哥也想把那门亲事给成了。后来僵了几日,终是哥哥那倔脾气不从,爹娘一想,也算是为了人家姑娘好,那亲事也就罢了。”
王凌仪听罢,笑得合不拢嘴,问道,“保哥哥哪里去了?”
初蒙帖木儿道,“爹娘想让他长个见识,因而便让他跟老都管那些人到汝阳收赋税去了,这两日应当便回。”
且说王保保是何等人物?其生母乃汝阳郡主,其生父乃一汉人,王保保与王凌仪乃亲兄妹。王凌仪出生不久,汝阳郡主夫妇两个莫名失踪,王保保便被收养在外祖父家里,王凌仪及胞兄王凌肃则收养在祖父家中。那时王保保方刚四五岁,正是开始记事的时候,遭此变故,也不知在他心里产生了什么影响。
王保保自小木讷,却心灵手巧,看到木匠盖房造舍,他便蹲在一边看,过后却能造出小模型来,看到烧窑制瓷的,他也能用泥巴捏出一套来。
察罕帖木儿只道是他贪玩,便将王保保做的那些桌桌凳凳一并烧了,泥茶壶泥塑像一并砸了,还骂道,“王子王孙的不知上进,整日尽做这些下等勾当。”
王保保还喜欢养动物,所养的动物不是从厨房里得来的,便是从菜市场上买来的,反正都是一些要被宰杀的牲畜,他倒也不是真的喜欢那些动物,只是觉得可怜才养它们。
察罕帖木儿见王保保忙着喂那些鸡鸡鸭鸭的,以为王保保尽干些斗鸡遛狗的勾当,于是令厨子把所养的牲畜大多都宰了,王保保为此哭了两日。
王保保并不怎么喜欢读书,总觉得书中事好复杂,反倒习武时练就了一身猛力,但也就在习武练枪的时候像个汉子,平时木呆呆的,八棍子打不出个响,气得察罕帖木儿多次要撞墙,不止一次骂道,“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来。”
待王保保年长,察罕帖木儿在府衙里给他谋了个差事,本想让他接触外人,了解世事。谁知衙门里那些人都是些人情世故的老手,初时还惧怕王保保是汝阳王府的大少爷,对其十分恭敬,后来见王保保那般木讷呆痴,又从他这里得不到半分好处,谁人肯敬他,都不将他看在眼里,因而便时不时地将王保保耍弄一番。王保保虽然不言语,心里却明白,见那帮人不是什么好鸟,遭了几次戏弄,便摔了袖子走人,为此又挨了察罕帖木儿一顿骂。之后王保保又做了很多事,无一可圈可点之处。
且说王保保随着府上老都管、账房书记、数十看护去汝阳县收赋,老都管跟看护总管蔺璞骑马走在前头,其余人等跟在后面,而王保保却骑着驴落在了最后。
王保保见落得远了,只好下驴来,牵着走。老都管一行人都讨厌身后多那个尾巴。
且说众人到了汝阳县城,在汝阳这边的房舍里落了脚。大多数赋税早已由这边的人收齐,登记造册封存在那里,只待交割了账目,老都管亲去催收几家大户。
老都管对王保保道,“大太太让大少爷跟着学见识,你先在一边看着,过后你便开口。”
王保保闻言,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来。
老都管遂领头登门,那些照面话、客套话一应说来,皆大欢喜。一连过了五家,老都管遂令王保保前去搭话。王保保被老都管推了三五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
那正好是汝阳城里最大的一家米店,老板娘恰是一个三四十年纪的妇人,颇有一番姿色,见王保保进店来,便道,“哟,谁家的俊公子。”
王保保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哪里还能言语?
那妇人道,“公子要买米?”
王保保低声道,“不买。”
那妇人玩笑道,“公子不是来买米,莫非是来娶媳妇?”
王保保定住了一般,也无言语。店里的人一并来看王保保,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都管在外面见了,恨恨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带人踏入店中来。
那妇人见了,赶忙来迎,“哟,老都管,您怎么亲自来了?”
老都管道,“老板娘越长越年轻,府里不让我这老家伙来我都不答应。”
那妇人道,“哟,老都管,就凭您这张嘴,要是开家米店,那帮太太小姐都会亲自到您那儿买米。”
老都管遂又向那妇人介绍王保保。那妇人得知王保保是汝阳王府的大少爷后,赶忙来赔罪。老都管道,“休要睬他,这大少爷自小像修成正果的大师,一般人如何与他说得话来。”
且说王保保吃了这一梗,再也不在前面探路开口了。老都管也懒得再用,自带人在前催收赋税。王保保又落在了最后头。
行至街口,迎面来了一个担柴大汉,那大汉唤作彭大,身长八尺半,本是徐州人,去年带领船队到奉元路做买卖,行至峡州,不想黄河水泛滥,又刮了一阵大风,载着货物的船尽皆翻了,血本无归,因而连回家的本钱都没了,于是沿途砍柴卖柴为生,却结识了许多好汉。
彭大放下担子,吆喝了两声,见附近没有买家,担起木柴便行,刚走两步,却听到背后有人叫道,“老彭”。
彭大闻声担着柴转身,恰好王保保从其身边过,肩上那一担柴来得力猛,直接将王保保拍翻在地。彭大不曾察觉,直向酒楼的主人家问道,“店家要买柴?”
那人大笑道,“先把木柴担来一看。”
彭大便担着柴往酒楼那边去。王保保无故吃了这一扁担,且对方连个赔罪话都没有,心里如何能平。王保保爬起身来,就赶了上去,挡在了彭大前面,一言不发。
彭大不知其意,看了王保保一眼,问道,“相公,你挡洒家的路作甚?”
王保保道,“柴打了我。”
彭大一时没明白过来,道,“什么柴打了你?”
王保保道,“干柴。”
彭大越发糊涂,问道,“干柴为什么打你?那干柴打你,你来挡洒家的道干嘛?”
王保保闻言,只道彭大是个不讲理的人,更懒得言语,握着拳头瞪着彭大。
彭大只道王保保是来找他的茬,故意消遣他,因而把担子往地上一放,大吼一声,叫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倒来戏耍洒家,看来想吃洒家一顿打。”
附近路人围拢过来,有人解劝道,“使不得,使不得,看这公子身上衣服,想来是个王公子弟,若是打了他,恐要吃罪不小。”
彭大道,“洒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岂容他相欺。洒家做生意遭了风浪,家产化为了乌有,如今光腚的不怕穿衣服的,谁怕谁来!再不让开,管你是谁,直把你扔到房顶上。”
王保保被彭大劈胸提住,却也伸手抓住彭大的胸口。蔺璞见状,便要带领看护来帮忙,却被老都管拦住了。
那酒店主人家近前来,道,“老彭,且莫与这公子动手。恐你没听明白公子的话,刚才我唤你,你转身时肩上的柴打了公子。”
彭大闻言,赶忙松了手,赔罪道,“原来是洒家的不是!方才洒家一时未听明白,得罪了公子,望公子恕罪。”
王保保这才慢慢松了手,但总觉得气不过,伸腿一脚,直把那一捆柴踢得四分五裂、飞扬而散。
彭大怒道,“洒家都已陪过不是了,你还如此作甚?”言罢便要挥拳打王保保,却被众人上前拉住。
有人劝道,“那可是汝阳王府的公子,柴散了再捆起来便是,莫要因一担柴吃些官司。”
彭大道,“你们休要欺洒家无知,洒家来汝阳县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县城里哪有什么汝阳王府?”
有人道,“汝阳王的府邸并不在汝阳县城,这里只不过是汝阳王的食邑地,其府邸在洛阳呢,想来王府里的人今日是来收赋的。”
且说王保保来到老都管等人跟前,老都管骂道,“王府里的公子却要被一个贱民欺,传出不怕丢了王府的名声!你便是打他不过,还有我们呢,你便是打死了他,也吃不上什么官司,却只会朝那一捆柴发脾气。你每日在后园练枪,却是给猴看的?”
一行人收完赋税,回到汝阳王府,柴夫人问老都管道,“保儿可有所学?”
老都管道,“老奴无用,教不得大少爷三言两语。”
柴夫人闻言叹气道,“这不怪你,保儿天生愚钝,请个神仙师父也难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