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两天以后，李岚和杨光伟办理了离婚手续。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童话故事中千篇一律的美好结局。初见倾情，再见依然也只不过是一个童话爱情的版本，现实中的爱情大多都只有绚烂的开始，很难有从一而终的结局，此岸的牵手并非能抵达彼岸的终点。沧海桑田，人事变迁，路的尽头，山盟海誓的诺言也只演变成一个依稀模糊的背影，徒留“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无奈和遗憾！“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般不忘初心，携手白头的美好愿望在时间的浸润中、岁月的磨蚀下也只能如天边的彩霞定格为一段美丽的记忆。
　　十天以后，李岚收拾行囊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去往省城进修学习去了。医院领导有意培养李岚接任科室护士长的职务，所以，她便正好趁此机会放逐心灵，一来给自己充充电，二来远赴他乡之所，独自疗伤。
　　失婚后的杨光伟像是整个被掏空，每天都是强打起精神去医院上班，下班之后不是失魂落魄地去买醉就是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暗自垂泪，黯然悔恨。
　　可，刘琬琰这个活祖宗还真不消停，那哪是一安份的主呢，整天变着法儿的纠缠着杨光伟。起初的几次，杨光伟拉不下来那张脸，勉为其难地应付应付她。之后，真不愿搭理她了，跟她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吧人也听不进去，实在没辙就只有采取躲避的政策了。但是，这刘琬琰活像打了鸡血似的，在杨光伟出入的场所围追堵截，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一些下三滥的招数也用上了。如此这般，把杨光伟搞得精疲力竭，焦头烂额。
　　苦恼不堪的杨光伟已经给秋萍打了好几个求救电话了，他拜托秋萍让刘丽红管管那个小混子。
　　可是，叛逆又任性的刘琬琰哪儿能乖乖地服从刘丽红的管教呢！
　　这天，刘丽红抱着一个牛皮纸袋敲开秋萍家的们。见她一脸的愁云惨淡，秋萍知道，准又是烦心她那不听话的闺女的事了。
　　“秋萍，这就是琬琰在杨光伟那儿骗来的十万块钱，麻烦你替我还给他。连同近段时间那孩子的荒唐举动，我这张老脸真不好意思见人家了。”
　　秋萍接过纸袋，把钱收好，似笑非笑：
　　“还不错嘛，这笔钱她还一分没动。”
　　“她说这钱是准备给她外婆的养老钱，其实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就是，就是......”刘丽红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好了，丽红，你也别太烦恼了，她现在年龄还小，思想和心智各方面都不怎么成熟，你作为她的妈妈，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陪她度过这段青春的迷茫期，帮助她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人都说人不轻狂枉青春呐！”
　　第二天下午，秋萍正好要去杨光伟上班的医院附近办点事，便和他电话约定，顺便把那十万块钱给他送过去。
　　秋萍在杨光伟的办公室见到他本人的时候，简直都有点不敢认了，这哪里还是以往那个阳光帅气，风采卓然的男子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且看起来也是面呈菜色、精神萎顿。
　　“你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呀，我看这个‘伊’也不单单指的李岚吧。”秋萍调侃。
　　杨光伟耷拉着脑袋：
　　“秋萍呐，活该你奚落我，这我受了！认了！谁让我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呢，我该为我的这份错误买单。”
　　“那小破孩儿还在缠着你吗？”
　　杨光伟皱紧眉头，吐出一口烟圈：
　　“可不嘛，我都搞不懂了，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热情，总能出奇不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常常逼得我从后门逃跑，活像一只丧家犬似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认识这个人。”
　　“找机会，我跟琬琰好好聊聊。”
　　“嗯，但愿她能听得进去。”
　　“这几天跟李岚联系过吗？”秋萍问。
　　“上个礼拜专门去了一趟省城，她还是避而不见。这个婚啊离得我成孤家寡人了，众叛亲离，老父老母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说，连昊晨也不带理我的。”
　　“光伟呀，我劝你一句，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得面对现实，拿出一个男人的担当和气度来。你何不振作精神，重塑信心，活出你应有的风貌，‘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嘛，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哦！”
　　秋萍的这这句话令杨光伟蓦然心头一亮，他的眼睛也泛发出一丝希望的神采：
　　“好，秋萍，谢谢你！我一定尽力去做。另外，这十万块钱你还是帮我转交给刘丽红吧，就当是我为琬琰外婆的养老尽一份心吧。其实，那孩子的本性还是纯良的，就是家庭环境的关系，让她在社会上染上一些恶习。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件事，我也有错。”
　　
　　从杨光伟的办公室出来，秋萍去了一趟洗手间，打算从医院的后门拐出去。还真巧了，眼睛一扫，就瞧见刘琬琰坐在门口的排椅上正低头玩手机哩。她那一头火红的短发太过耀眼，太过引人注目，不看见都不行。
　　秋萍径直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你这三十六计读得够透的呀，大门堵不到人就跑后门守株待兔来了。”
　　循着头顶的声音，刘琬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只一两秒钟的尴尬之后便恢复如常：
　　“是你呀，萍姨，你说的什么呐，我都听不懂，我来医院看病嘞。”
　　“装，还装，你的光荣事迹又不是什么秘密了，怎么，有胆做就没勇气承认了？”
　　刘琬琰见演不下去了，她把手机揣进包里，站了起来，夸张地耸动几下肩膀，大言不惭地说：
　　“对呀，我就是等我男朋友下班，不行啊。”说完，就准备往杨光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秋萍叫住她：
　　“琬琰，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刘琬琰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并仍给秋萍一句话：
　　“萍姨，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隔着好几条鸿沟嘞。”
　　“就聊杨光伟，你感兴趣的人。”
　　刘琬琰收住脚，站定。
　　“萍姨请你喝卡布奇诺，吃提拉米苏，怎样？”秋萍撒下鱼饵。
　　刘琬琰转过头来，嬉皮笑脸地盯着秋萍。
　　秋萍又补了一句：
　　“晚上再请你吃火锅。”
　　秋萍就这样成功地俘获了刘琬琰，她暗笑：小样儿，还治不了你！幸亏有提前做功课，从丽红那儿了解到这小丫头片子的最爱。说到底，毕竟还是个孩子，终也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秋萍和刘琬琰走进“心情故事”咖啡店，在靠近玻璃橱窗的一个位置落座。秋萍给刘琬琰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外加两份抹茶提拉米苏，自己则要了一杯蓝山。
　　刘琬琰随手抓起一个沙发靠垫抱在胸前，试探地问：
　　“萍姨，你是不是受某人之托来给我上思想政治课的呀？”
　　“你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谁？”
　　“比如刘丽红刘女士，比如光伟叔。”
　　秋萍不答反问：
　　“那你觉得你这样做妥当吗？你的这些做法正确吗？”
　　“我爱光伟叔，现在他已经离婚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正大光明地追求他，这有什么不对的！”刘婉琰噘着嘴巴，振振有词地说。
　　服务员把她们点的咖啡和糕点摆上桌，秋萍拿着小勺轻轻搅动陶瓷杯中带有奶香味的液体：
　　“先不说你搅得人家好端端的一段婚姻分崩离析，就说你这爱呀爱的，你这个年纪，你懂爱吗？你那根本就不是爱！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当你的生命中出现一个和你爸爸年龄差不多的男人，对你毫无理由地关心和疼爱时，你便误以为这就是爱。其实是你把心中渴望的父爱和男女间懵懵懂懂的情爱傻傻地分不清，糊涂地把两者混为一谈而已，说白了，这就是一种不正常的畸恋。”
　　“什么是我搅合的？”刘婉琰嘴里嚼着一块提拉米苏，含混不清地强烈抗议：“是他们的婚姻本身出现问题了好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有哇，你不要以你一副老年人的口吻教训我，说我不懂爱，否定我对光伟叔的爱。”
　　“婉琰，我不是教训你，我这是在给你分析，让你找到你自己真正的内心。你说你对杨光伟那就是爱，你处心积虑地把他网在你精心编造的谎言世界里，还不惜以你年轻的身体去勾引、去诱惑。如果男人和女人的爱里，充斥着谎言、算计和手段，你说这还叫爱吗？”
　　“我不那样骗他，他就不会同情我了，也不会对我好了。我献出我自己，是因为我跟他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后，我们就能永远地纠缠在一起了。至于，骗他钱嘛，他反正又不缺钱，拿点来花花又怎么啦？”
　　“什么歪理邪说，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不过说到底，你也是一个内心非常渴望被人爱的孩子。好吧，爱，这个话题我们暂时搁置，不跟你讨论了，等你稍大些，自会明白其中道理。至于你的金钱观念，我也不敢苟同，君子爱财应取之有道，不是你的，就不要觊觎。”
　　刘琬琰把咖啡杯和小碟搁在铺有格纹桌布的条形桌上，朝秋萍猛翻几个白眼：
　　“我就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嘛，我的世界你老人家也不懂。”
　　秋萍没理会她，继续说：
　　“当然，你和杨光伟这件事情上，他也有错，美色当前，关键时候没能把持住。但是，你想想，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他和李岚的婚姻就不会散伙呀。”
　　“嘻嘻嘻！萍姨，你这话说得我就有点不大赞同了啊。我在社会上好歹混了几年，也算老江湖了吧，阅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你别看那些男人一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但其实背地里还不是干些男盗女娼的勾当，有几个男人不是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呢？没有我刘琬琰，难道就没有周琬琰黄琬琰吗？”
　　“咳咳咳！”秋萍刚喝进去一口咖啡，就被呛咳了几下，这小屁孩儿，跟个人精似的。对于什么周琬琰黄琬琰之说，秋萍也茫然了，是啊，物欲横流的社会，人性的复杂，人心的多变，谁又能说得清，看得透，想得开呢？不过，好在杨光伟有悔过之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吗！
　　“你别给我扯远了，先说眼前的，你说你这样整天对杨光伟采取盯梢战术，粘人战术，搞得人家不能正常工作，不能正常生活，叫苦不迭，是个人都受不了的。”
　　“我不缠紧一点，他不就跑了吗？”
　　秋萍哭笑不得：
　　“我说姑娘，你这缠也只是缠住了他的人，他的心呢？就算他们离了婚，他还是深爱着李岚。你这像张狗皮膏药似的黏住不放，人家心里早就烦透了，把你当只臭鸡蛋一样躲着，唯恐避之不及。”
　　秋萍的这几句话像是触到了刘琬琰的某跟神经，她低头做沉思状，过了几秒钟，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
　　“好吧，萍姨，我接受你的建议，我要改变我的战略战术了，采取怀柔政策了，就给光伟叔一定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生活。”
　　秋萍暗叹，感情这孩子对杨光伟还心存幻想呐，算了，先不跟她掰扯这个了，时间会让她慢慢长大的。
　　稍作犹豫，秋萍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戳一戳她心头的那个痛点。她觉得，与其故意避开那个伤口，不如狠心地刺破，挤出里面的疮毒和脓血，这样才有彻底治愈的可能。
　　“琬琰，你对你父亲的事怎么想的？”
　　刘琬琰愣住了，把拿在手上的一块糕点又放回盘里：
　　“萍姨，你非得要这么残忍吗？”
　　秋萍咬着下唇：
　　“萍姨只是想解开你心头的结。”
　　刘琬琰红了眼眶，扭头看向橱窗外面的街道，幽怨、哀伤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某一处。此时，她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脆弱、敏感，哪里还有小太妹那副玩世不恭、飞扬跋扈的样子呢！好半天，她才转回头，一双泪眼看着秋萍：
　　“从小，外婆和妈妈就告诉我，我的爸爸是一个消防兵，在一次救亡事故中壮烈牺牲了。虽然我的世界中一直就没有爸爸这个概念，遗憾之余，我也是倍感骄傲和自豪地，因为我的爸爸是一个大大的英雄。但是，突然有一天，事实的真相无情地击碎了我的那个梦，我的爸爸瞬间从英雄变成了垃圾。而且，我还是，我还是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秋萍递给刘琬琰一叠纸巾，自己也吸了吸鼻子，试着开解她：
　　“琬琰，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既然你都知道你父亲是那样的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试着把你们的关系分割开，你是你，他是他。面对如此境遇，你更应该自立自强，千万不要自甘堕落，否则就完全辜负了你外婆和你妈妈的良苦用心。”
　　刘琬琰的泪点一经戳中，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如决堤的洪水，又快又猛，她旁若无人地、抽抽搭搭地哭着......
　　秋萍善解人意地拉上屏风，把她们这桌的空间和外界做了一个有效地隔绝。她也没去阻止刘琬琰的哭泣，她就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任由她以哭的方式来发泄心头所有的情绪和情感。
　　大约半个多小时以后，刘琬琰停止抽泣。哭得透彻，哭得彻底的她貌似轻松许多，也貌似放下了一些事情，恢复了她一贯的神态，调侃起了秋萍：
　　“萍姨，我有一点没搞懂嘢，你不但不排斥我，不敌视我，反而还跟我这么亲近，不会是爱屋及乌吧，那冯，冯某人对你......怎么说你也该恨屋及乌呀。”
　　“他是他，你是你，两码事，从生理学上说，嘉韵也是他的女儿，难道我也要连带着去恨吗？你和嘉韵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亲，你们的身世有相似之处，这点，我是心生怜惜的。再有，可能我和你妈妈比较投缘吧，有一份惺惺相惜之感。其实，从感情的角度上来讲，你抢了我闺蜜的老公，我怎么着也该恨你的，但是，我做不到，我只当你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萍姨，你真善良！冯某人真不是个东西，不但不珍惜，竟还把你弄丢了。”
　　秋萍笑而不答，夹起一块提拉米苏丢进嘴里。
　　两人从“心情故事”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秋萍没有食言，又带刘琬琰去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火锅。嘉韵嘛，当然托付在刘丽红家了。
　　从火锅店出来，秋萍和刘琬琰相携往回走。
　　望着满城的灯火辉煌，秋萍感喟，人生的诸多际遇真的无从解释，谁曾想到她会和冯蛭的私生女走到一块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