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吏治怪胎

　　两个月以后。
　　成都，西川制置使衙门的议事大厅里，新任西川制置使陈隆之在了解了各州府县的一些情况和做了一系列安排布署后，正在召集全川县令以上官员议事，说是宣布南宋朝廷的新政令。
　　数百官吏汇集在制置使府的议事大厅内，一边吃茶等待陈大人，一边交头接耳，闲议揣摸这位新任制置使大人的为官之道。这一伙四川百姓的父母官，良莠不齐，各怀鬼胎，但大多数人都还是希望新任制置使是个懂得为官之道的“好上司”。
　　“陈大人该不会是个清官吧？果真如此，你我兄弟可就得清茶淡饭过日子罗，唉！”
　　“先别担心，有哪个贪官会把‘贪’字写在脸上？大凡越是说得好听的官儿，就越是贪得无厌，待会儿看看这位陈大人是唱的啥子调调吧。”
　　“当官发财，乃自古之道，我就不信这位陈大人单靠奉银就能打发日常开销，他必然有所作为。放心吧，他吃了肉，你我兄弟总该啃几根骨头吧？”
　　“但愿陈大人能够宽待下属，你我发了财，不消说也有他陈大人的好处嘛！”
　　众官交头接耳之中，也有压得更低的声音：“不管他北宋南宋，总之是百姓的赋税日益不堪重负，田土多被掠夺，又实行以纸币代银子，钱币越发不值钱，百姓的日子就越是难过，你我为官者征敛税粮，也是越发难以施行了，真是于心不忍呀，但愿陈大人主政，能够多少减轻些许儿百姓的税赋！”
　　“这些年来，什么镖行武馆，富豪人家的家丁护院，凡是有钱有势者，到处豪夺巧取，欺压善良百姓，与匪盗无异，真指望这位陈大人能够好好地治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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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们正姿态百出、各抒己见之间，制置使陈隆之踱着正步来到大厅上首，向百官抱拳道：“敢蒙各位大人不辞辛苦，前来制置府商议治川大计，陈某先行谢过了！”
　　众官赶忙离座抱拳还礼：“陈大人抬爱，下官有礼了！”
　　众官纷纷打量起这位新任的西川最高上司来。
　　但见他身材伟岸，略显富态，似乎浑身是劲，面相生得天方地圆，气宇轩昂，和蔼中透着威严，一副天赐福相，唯脸面有皱，面色微黄，多少有些煞风景。单从他的神色举止和面容看，很难估计他有多大年龄。
　　百官中也有不少练家子，有的武功还很高，师承青城、峨嵋、点苍、华山的，差不多都有。在这些人眼里，这位陈大人必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和提防。
　　陈隆之挥动双手，招呼百官：“各位大人，请坐下说话！”
　　大家纷纷落座。
　　陈隆之也坐在大案后面，稍待厅中肃静了，洪声说道：“各位大人，今天请大家不远千百里，前来议事，并非为了向大家了解民情，也非征求大家的意见，而是向大家晓谕本制置使的施政要领，全川各级衙门，必须严格照章行事！”
　　“这位陈大人说话好霸道！且看他怎样施政。”听了陈隆之的开场白，不少官员心里嘀咕道，“若说得不中听，本官就给你来点儿阳奉阴为，看你怎奈我何？”
　　陈隆之继续洪声说道：“第一，本制置使的施政纲领是，一切旧制暂不变动，人丁田亩，税赋照旧，等候本使颁布新政。各位大人只要能保证辖地平安，只要足额上交了税银，各自可以酌情开支，凡未贪墨上交税银者，本使一律不予追究……”
　　大厅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嘘嘘”声，不少人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有的则心中暗暗不平，但无人作出任何反应，静听陈隆之往下说。
　　“第二，但凡巴蜀各地各级大小官员，一切政令军令皆须听从本制置使的意旨，不得有任何异议，也不得问为什么，只要顺从本制置使，日后皆有封赏，好处无限，如有胆敢违抗者，本使定当不留情面！”
　　听到此处，众官又提心吊胆起来，这之前，他们还没有听到过哪个上司用如此口气说话，更没有见过哪个新任官员如此说话！好你个陈大人，还想不想在四川混下去？早晚把你架空，再挤出四川！
　　“第三，凡各级官员，如有不经过本制置使，就擅自向朝廷上折子文书者，擅自接待朝廷派员者，听好了：本使早已在各出川要道严密防守，一经抓住，连同家小同党，必杀无赦！”
　　大厅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住了，各色官员，个个尽皆心惊肉跳。
　　“第四，本制置使为了加强四川治理，除统一号令川中各部官军外，已议定，与川中武林正派太玄令联合治川……”
　　什么什么？陈大人竟然把朝廷政事交给江湖门派去管理？他是奉的哪门子王法？这太玄令……咋就没有听说过？这一回，大厅中的各色官员再也沉默不住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议论起来。
　　对这种场面，陈隆之早有估计，众官听了他的政纲，必然一时半刻不能接受，见状并没有发火，哈哈大笑了一阵，站起身来，挥动双手，高声叫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本使详细道来！”
　　众官员静了下来，听陈隆之继续往下说。
　　“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太玄令，乃梓州净灵山云台观净虚真人的弟子太玄拳王所创，因太玄门武风正派，从不涉足江湖中事，亦不染指官场，故各位大人尚不知道这一门派。然太玄拳王奇功盖世，门下高手，个个武功卓绝，本使念其正派，费了不少周折，才请动拳王相助本使辅政，如此以武制武，不须花费朝廷俸银，就可换得一方平安，岂不是美事一桩？”
　　云台观净虚真人，无非是个古稀老道，在江湖上毫无名气，至于有没有武功建树，官员们并不知道，大多数官员甚至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个净虚真人，但听了陈隆之这番话，众官倒也安静了许多，且听陈隆之说下去。
　　“然而不巧，拳王本人一个月前开始长期闭关，修练上乘武功，不能亲自辅政，”说着举起一面巴掌大小，刻有阴阳鱼图案和篆书体“太玄令”字样的镀金令牌，“这是太玄令，从今天以后，拳王将指派他的关门弟子担任他的传令执事，持此令牌代拳王行事，各位大人，包括军民人等，见持此令牌者，犹如见了拳王！本使再颁布一条政令：但凡拳王的一切意思，执行的都是本制置使的意旨，本使政务繁忙时，亦委托传令执事代本使行令，无论军民人等、各级官吏、太玄门人，均不得违抗传令执事下达的任何命令，各位大人勿得生疑！”
　　却说雅洲知府陆昌英，长得瘦高佝偻，面容暗黑，印堂泛青，一脸晦气，一双鹰目中闪着阴光，太阳穴微微向外凸起，一看就是一个阴险毒辣、荒淫无度、却武功不弱之辈。他为官多年，一向对上阿谀献媚，对下专横跋扈，对百姓大肆搜刮，暗中却与匪盗打得火热，直害得一方百姓苦不堪言。听到此处，他已断定这位新制置使极为值得投效，遂起身抱拳道：“敢问制置使大人，下官乃雅洲知府陆昌英，愿以制置使大人马首是瞻，竭尽忠心追随制置使大人，但万一太玄拳王的传令执事凭太玄令号令我等之时，其意思若与制置使大人的意旨相左，当如何是好？”
　　陆昌英话未落地，座中有几人嘴角微瘪，心中暗骂：走狗，恶棍！
　　陈隆之听了，甚是欣慰，抬眼看去，见是个武功高强的阴恶之辈，心想此人日后必是得力下属，微微一笑，抱拳道：“陆大人勿须担心，本使刚才已经阐明，太玄拳王已然许诺，一切按本使的意旨行事，日后无论是本使亲喻，还是传令执事的命令，通通都是本使的意旨，各位大人但行无妨！”
　　接下去，陈隆之继续宣布他的政纲。
　　“第五，各位大人回衙门后，立刻张榜传谕：凡四川路的各武林门派、镖行武庠，按规模和实力，一律改为太玄令的分舵或香堂，由太玄门接管；各州府县，一律派设太玄令的分舵，分舵之下设香堂若干，每个分舵设舵主一人，各分舵的舵主担任州县副职，各位大人要紧密配合；千总以上的副职军官，一律由太玄门派人担任，各位统兵大人要竭诚合作。从今日起，同时整顿吏治和清理武林，全川之内，凡不加入太玄门者，一律诛灭！”
　　这时，有几个百姓口碑较好知府县令，早已恨得咬牙切齿了：历朝历代，哪有如此荒唐的吏治？这样做下去，岂不把西川搞得乌天黑地？别说老百姓不知咋个活法，咱这官都不知咋个当法了！本想拔剑飞身上前，一剑结束了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昏官，但又不能背上谋杀朝廷命官之罪名，一个个只好把怒气往肚里吞。
　　陈隆之又说道：“成都府地面上的镇威镖局和忠信武馆，因坚持不加入太玄门，一个时辰前已被挑了馆，对抗者已全数被诛！来呀——”说着一挥手，“带两个判逆头子上来！”
　　只见四个猛恶大汉，手提鬼头刀，把两个五花大绑的壮汉带上厅来。
　　这两人中，年长的正是镇威镖局的赵老镖头，他一贯奉行人在镖在、人亡赔镖的宗旨，因而不管是在镖业中，还是在地方上，都有极好的口碑。另一个中年壮汉，是忠信武馆的馆长蒲忠信，他所教弟子，大都爱打抱不平，常干一些劫富济贫的侠义勾当。两人都因其正直，故好人百姓称道，贪官富恶疾恨。
　　两人被押上厅来，满脸傲怒，冲着陈隆之破口大骂：“啥子鸟朝廷，不去打金兵，倒派了你这等狗官来我四川，竟然与黑恶势力狼狈为奸，真乃天道颠倒！”
　　陈隆之怒不可遏，一拍桌案：“呔，大胆逆贼，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人岂可给狗下跪？要杀要剐，尽管冲你爷爷来！”两位英雄目射怒火，屹立厅上。
　　陈隆之押解两人上厅来的目的，就是要当众杀给百官看看，以震慑官员中那些有异志者。他不能容忍这两人当着百官多说多骂，伤他威严，一动身形，人随影至，飞身来到两人面前，也不再打话，几乎是同时，左手硬生生插进蒲忠信的胸膛，连肝带肺抓了出来；右手则握住赵老镖头的颈脖，轻轻一拧，便活活摘下了赵老镖头的头颅！
　　杀罢两人，衙役抬走尸身，丫环给陈隆之端来温水，陈隆之净罢手，再回到座上，放眼一扫大厅，但见多数官员脸色发青泛白，手脚发抖，却也有几人横眉怒目，他暗暗地记下了这几个官员，盘算着日后必将诛灭这几个人。
　　议事厅中，一片肃煞的气氛里，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厅中的官员，半数以上是陆昌英一类人，还有一部分虽然为官并不清廉，却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辈，处世之道就如墙头上的草一般见风倒。到了这时，除了不到十个人坐着没有动以外，百官都齐刷刷地离座拜倒在地：“下官愿追随陈大人，誓死效忠陈大人！”
　　陈隆之又一次看了看那几个没有离座下拜的官员，记在了心里，遂伸出双手道：“诸位大人，快快请起！”随即高喝，“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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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后，不消一年功夫，有几个知府县令先后莫名暴毙，取而代之的，都是太玄门的高手。
　　镖行武庠大都变身成了太玄令的分舵或香堂，川西的二郎山庄因既不加入太玄门，又爱行侠仗义、铲奸除恶，竟遭到了血洗。川东的阆柘武馆立志为川人除害，为朝廷肃奸，也被灭了门。
　　此后，接近十年之久，全西川一直无人奋起反抗，江湖一片死寂，百姓虽苦不堪言，却无力抗争，默默地忍受着重税盘剥、豪强掠夺之苦。
　　制置使陈隆之却一边屯积财富，一边操练军兵，收罗黑道高手，训练太玄门徒，一边暗暗地准备登基事宜。但是，他是个熟读春秋汉书的饱学之人，从不蛮干，为了留有退路，他多次派特使暗通金国，并在金国存有大量金银财宝。他要背叛朝廷，实现自己经营多年的目标，要么脱离朝廷，自立为大蜀皇上；如果自立皇帝败露，就投奔金国，辅佐金国灭掉朝廷，然后以长江为界，北归金国，南为大蜀。
　　在此期间，朝廷曾派与陈隆之交好的要员巡查过成都制置使府，带回朝廷的消息全是陈隆之治川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之类，再后朝廷则收到几次陈隆之的折子，说是川中连年遭受旱涝灾害，要求朝廷拨款救灾，而且要钱总是狮子大开口。当时的南宋，偏居江南已久，国库空虚，内外交困，自顾不暇，已奄奄一息，就干脆不理西川之事了。这陈隆之，要的就是朝廷别来过问西川，以便他为所欲为，形成事实上的独立王国。
　　好一个狼子野心、卖国求荣、分裂国家之辈！
　　不料，凡事都有万一，江湖上近日却有了动静！
　　陈隆之虽然还不清楚对手强弱，他也从未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过，但在即将择日举行登基大典这样重大而又敏感的特殊大事时，江湖上出现了动静，还是着实让他大感意外，更加使他恼火——去他娘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乱子！这登基大典近期还能够顺利举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