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节：爱的影子

　　除了知道红姐是个有钱人，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在同乐这个小村庄住了快半个月了。红姐依然没有安排我们做任何事。每天除了吃饭、看电视就是睡觉，日子过得虽轻松但却异常枯燥和无聊。我好想亲口问问红姐，看她究竟需要我们帮她做点什么，却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机会。
　　她显得很忙，三五天才过来看望我们一次，而且每次停留的时间也很短，往往刚刚坐下来跟我们聊了个开头，手中电话一响，她就起身匆匆离开了。不过，每一次，红姐除了说一些慰问的话，都会督促我趁空闲写写东西。
　　你知道我对你感兴趣的真正原因吗？因为我也曾是个文学爱好者。有一次，突然蹦出一句令我有些惊讶的话。
　　红姐委实有些神秘。
　　
　　在搬进这栋三层楼的第18天，钟艳红过来带走了肖英。
　　钟艳红是单独找肖英谈的。在隔壁的房间里，她们谈了半个多小时。
　　干嘛要避开我说什么悄悄话？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有些不悦。
　　那天，钟艳红像往常一样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肉菜。在例行的寒暄之后，她突然说要跟肖英单独谈点事。肖英有些不情愿，说有什么事不能当旺达的面说吗？钟艳红笑着解释说，我想跟你谈点女人间的私事，还是不让旺达听到的好。
　　也不知她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不过从事后肖英愉悦的神情来看，她们谈论的不会是什么沉重的话题。
　　当肖英告诉我说她要跟钟艳红出去一段时间时，我十分诧异。我迫切地想知道她去干什么？但我没有得到想得到的答案。因为她们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有些事我们就先别告诉你了，免得让你分神，影响了你的写作。
　　我岂肯罢休？我当然要了解她的动向。
　　见缠不过我，肖英只得透了点口风，说是要去钟艳红的一家公司上班。至于具体情况，她也要等过去了才知道。末了，肖英一反常态地安慰我说：“旺达，人家红姐又不是什么坏人，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我哪能放心得下？作为一个男人，我有责任保护自己身边得女人。但瞧肖英那份神态，感觉得她并没有什么难为情。因此也只好叮嘱她多加小心，注意保护好自己。
　　钟艳红当然看得出我得心思。她说，旺达，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肖英吗？到时我把肖英完完整整地还给你就得了。
　　我只得无奈地摊摊手，目送她们乘车而去。
　　
　　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涂抹任何文字。我整个脑海都混混沌沌。钟艳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富婆？肯定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不可知。
　　她究竟托肖英去做什么事？还让肖英乐颠颠的样子！
　　我没有理由不为肖英担心。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最初，我只是把肖英当作了水英的影子。而如今，肖英早已慢慢走进了我的心田，成了我的牵挂。好多时候，我发觉自己和肖英就像长在同一块阳坡上的两棵树，起初，我们彼此张望，渐渐地，我们彼此靠近，枝叶交错，最后虬枝相绕，慢慢融为一体了。
　　钟艳红当天傍晚就返回了我的住处。这难免不让我惊讶。
　　“前段日子忙，也没空过来看望你们。”钟艳红一进门就说。
　　我把她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钟艳红心眼里的小九九我一眼就看穿了。
　　前几天你不常来看望我们还不是因为我身边有个肖英嘛！我心里说。
　　“这段时间有没有写点东西？”钟艳红关切地问。
　　“没有。”我摇摇头。我此时关心的是肖英到底去了哪里。
　　“为何不写？你不是有个文学梦吗”钟艳红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我。
　　“写不出。”我回答。
　　“嘻…嘻！心思都花在美女身上了吧！”钟艳红坏坏地窃笑。
　　我不知如何应对，也只好跟着她傻笑。
　　“看样子你一定很喜欢写诗吧？”钟艳红问。
　　我机械地点点头。
　　“我也很喜欢写诗。”钟艳红边说边抬手捋了捋鬓发。说完，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好像在审视什么似的。
　　我赶紧避开她的目光。我没有多少心思跟她谈论有关诗歌的话题。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根本就不懂诗歌却常常标榜自己喜欢写诗的人。显然，钟艳红就属于这一类人。
　　“我们一起喝点酒助兴吧！”钟艳红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高脚杯和两瓶红酒，倒上了满满一杯递给我。
　　“我…我…不喝酒……”我嘴上推辞着，双手却早已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我原本就是个好酒之人，这么长时间没有沾过酒了，早就憋得慌，这会还按捺得住吗。
　　一杯酒下肚，感觉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舒展。我本能地冲钟艳红笑了笑。
　　“红姐，这酒真好喝。”我由衷地说。
　　“算是遇到了识货人！”钟艳红举杯跟我碰了碰：“这酒是我几年前从法国带回来的上好葡萄酒，市场上很难卖得到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全是欣慰。
　　“你去过法国？”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丰腴而秀雅的漂亮女人，我好奇地问。
　　“是呀，我到欧洲留过学。”钟艳红一脸的灿烂。
　　不经意间，我对钟艳红对肃然起敬。
　　“我是个有故事的人，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也许是不胜酒力，钟艳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柔和的目光也多份期待。
　　
　　我点点头。
　　酒后的人最容易被他人的情绪所感染，我目前就是这样的状况。
　　我以为钟艳红会很快向我讲叙她的故事。哪知她在接连干了两杯酒之后，改口说，先不说那些陈年旧事了，我们还是谈谈诗歌吧。
　　她起身去最里边的房间翻找了半天，然后把一个精美的笔记本递给我：“小哥，这是我写的诗，我要说的故事全在诗行里。”
　　我轻轻地翻开本子，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扉页上一首题为《我的诗没有标题》的小诗：像一个尿急的小孩/唯恐弄湿了这段短促的岁月/总想装模作样做回哲人/却不经意间丢失了所有的思想/于是,我成了诗人/痛楚成了我最悱恻的文字/每一个空无的日子都是一个标点/快愉的喘息滋润着我伤痕累累的心/我把自己的影子倒置在诗文的末端/我的诗没有标题/我的人生没有注解
　　老实说，这只是一些干瘪文字的简单拼凑，算不上一首好诗，只能算是无病呻吟，但我还是从她的字里行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沉沦者表面欢愉背后的迷茫和无助。从诗歌末尾的日期来看，这是诗写于13年前的某个清晨，地点是法国。
　　厚厚的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诗。我粗略地翻阅了一下，这些诗歌的风格跟扉页上的那首相似，都是对生活的无奈叹息。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另外一首题为《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的小诗：有点头晕/这是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临窗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靠椅/斑驳的色彩令我恐慌/四千三百八十天之前的这个凌晨/我目送一个灵魂步入天堂/他的影子像我的笔筒一样干瘦/有种断续的声音击中了我的胃部/轻轻扣打自己的脑门/没有血液涌出/我有点头晕/斑驳的色彩令我恐慌/这是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
　　我看了一下末尾的日期，竟然是我与她在酒店初相识的那一天。
　　尽管依然还是晦涩难懂，但我还是从她干瘪的文字背后，我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四千三百八十天之前的这个凌晨/我目送一个灵魂步入天堂/他的影子像我的笔筒一样干瘦……我的目光停留在了这几行文字上。不用钟艳红提示我都能猜想得出诗文里的“他”就是她要向我讲叙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只是令我费解的是：她写这首诗的真正用意是什么？难道仅仅为了怀念那个只有她才了解真面目的所谓“他”？另外，她为何要特意把这首诗歌拿给毫不相干的我看？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不用抬眼，我都能感觉得到钟艳红目光的焦灼。那是一个人动心之后才会有的深情。
　　“小哥，你读懂了我的故事吗？”钟艳红问。
　　我摇摇头。
　　我没有骗她。尽管我看得出她的诗文里一定有个令她念念难忘的“他”，但我真的没有读懂她的诗，也就无法读懂深藏在诗文背后的故事了。
　　“小哥，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过去的‘他’。”钟艳红的话并不让我感到惊讶。其实我早就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这一点。
　　“真的呀？”我装出惊喜状：“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
　　“骗你是小狗。”钟艳红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脸上全是少女般的娇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是在笑她的伎俩太粗劣，想泡帅哥就直说嘛，干嘛还用“你长得像我过去的‘他’”这样俗套的方式来跟我套热乎！我极其鄙视地在心里咕噜着。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的忧郁神情给迷住了！”钟艳红凑在我耳边说起了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话。
　　我直愣愣地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殆尽。
　　“你…你…还是想打我的主意？”我的目光直逼她的眼睛。
　　“是，又不是。”我原以为钟艳红会否认，可她回答得一点也不含糊。
　　我越发弄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心情也变得纠结了起来。
　　“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钟艳红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那是我最美好也最感伤的一段记忆。”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窗外的夜空。
　　钟艳红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向阳台。我机械地跟随着。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天空像一盏乏了油的灯，泛着昏黄的光。
　　我们伏在栏杆上，眺望着朦胧的夜空。钟艳红一直抓着我的手。我没有挣扎。我从她发烫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她心速的加剧。
　　“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我的故事？”钟艳红仰着头问。
　　我听出了钟艳红的话语里的期待。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她自己刚刚还说不想说那些陈年旧事了的，现在又缠着要我做她忠实的听众。
　　我委实不想去了解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过去。但事已至此，我又不能让她扫兴。
　　“那你说来听听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