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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杏儿熟了的时候(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7-24 21:12:20      字数:6908

  1.
  在常人看来,田秀淑应该是分辨不出白天黑夜的,两眼一抹黑,世界对她来说永远都是一个颜色。其实不然。她还是感觉得到黑夜比白天黑,白天比黑夜亮。悠悠岁月造就了她极高的分辨能力。她和常人一样感受着生活。
  院子里很凉爽。微风习习,拂面而过,像婴儿的小手在抓挠母亲的脸。深蓝色旷远的天穹保持着它那特有的神秘和宁静,嵌在它上面的星宿羞涩柔情,眨呀眨的,一颗颗全然像是情人深邃迷恋的眼睛。弯月犹如一只金子般的小船,荡漾在浩淼深情的夜空里。白日的炎热灼痛了人们。于是,人们不经意地把这凉爽的夜晚同酷热的白日相对比;水一样美好的夜晚,就那么格外的让人感到惬意了。
  田秀淑摸着从屋里出来,摸到小南屋后墙犄角小解,瞬间的哗哗声像小河流水拨动着她的心弦。事罢,她没有马上返回,而是站在院子里纳凉,享受着清爽。晚饭后,二结实照例出去找小伙伴疯闹去了。炕的南头儿大窗户前,杨结实两只手抱团儿搭在小腹上,满脸严肃地安静地坐着。眼睛鼓鼓的,乌黑发亮,桔黄色灯泡挂到了他的眼珠里,那神态像在思考着什么重大事项;麻脸女人因为什么事儿去了杨大家。哦,对了,听说杨大要去当兵,看看去。身上带了5块钱,打算给杨大,表示表示那么个意思。尽管手头儿上拮据,没有办法,面子事总是要做的;杨汗歪在被子垛上昏睡,照例打着刺激他人心脏的猪叫般的鼾。
  田秀淑忽然叫杨结实:“结实,出来一下。”声音压得很低,怕惊了老公爹。连叫数声,杨结实才不情愿地从屋里出来。到了田秀淑跟前,硬梆梆地问:“干什么?”田秀淑一只手搭过肩膀,指着后背说:“这儿痒痒,快给我挠挠。”
  “你要我摸你,不给挠。”杨结实扭头又回屋去了。
  田秀淑心里骂他“这个王八蛋”!同时,耳边不失时机地飘荡着案板说的话,“拉他……尝到甜头儿……”云云。“话说得轻巧,碰都不碰你一下。事实证明行不通,连咬都不咬一口,怎么尝到甜头儿?!想要个孩子真难!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呀!”
  田秀淑在院子里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屋里,对杨结实说:“走,推碾子去。”轧一簸箕棒子糁儿。婆婆临出门时给派下的任务,明早儿熬粥还等着下锅呢。
  杨结实端着一簸箕老棒子,拿着扫碾子用的小条帚;田秀淑攥着杨结实的后衣襟,二人踩着淡淡的月光,一步挨着一步地向西道口走去。去唐玉海门前的那盘石头碾子,村里人都管这盘碾子叫王家碾子。
  王家碾子和唐玉海的小房子在西道口左手叫西沟的地方,一条深山沟出口的右侧。这地方比较偏僻,两面是山坡,山坡之间挤成一条窄窄的弯弯曲曲的深山沟。沟两面的坡上全是杏树,奇形怪状的杏树影子,像一幅一幅没有图案的泼墨,重重地涂在月色淡淡的地面上。一眼望去,多少有些阴森可怕的感觉。这个地方不是旺地,人丁不兴旺,十来户人家已经搬走了多一半,还剩下四户。四户人家中倒有三个光棍儿,一个六十多岁的光棍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儿,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儿。一来是因为这地方偏僻,光棍儿多,有发生性侵犯的危险;二来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点远,来这儿有点绕脚,大多推碾子的妇女都不愿意来这儿。其实,这原因或说是理由,都是那些不愿意来这儿的妇女自已给自己找的借口。这儿碾子方便,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就推,不用排队等。眼下碾子很忙,一半人家都是现借粮食,现推碾子等着下锅。
  田秀淑愿意来这儿推碾子。别的妇女说来这儿推碾子心里发毛,她说有什么发毛的?时常还能听唐玉海吹个小曲什么的,多开心!不愿意来的有不愿意来的理由,愿意来的有愿意来的说词。
  杨结实和田秀淑刚到西道口儿沟口儿,田秀淑就听见从西沟口儿那个方向传来深沉悠远的竹箫声。曲子是田秀淑已经听熟了的,纯朴、悠扬,还带着几分忧伤。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震颤她的心弦。在唐玉海所吹的曲子中,留给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首《苏武牧羊》,对娘家的思念让她和这首曲子产生着共鸣。她知道唐玉海常坐在碾盘上吹箫,吹口琴,拉二胡。用箫吹《苏武牧羊》,用二胡拉《走西口》,拉《阳关三叠》。
  笨重的石碾安在唐玉海小房子大窗前。夏日的晚上,唐玉海不论吃饭还是纳凉,时常都是在这碾盘上,伴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田秀淑和杨结实来到石碾子跟前的时候,唐玉海却是坐在自家小房子门槛儿上吹着竹箫,吹着《苏武牧羊》。双手秉持长长的箫,端着脑袋叉着腿,向箫管里倾吐着内心里苦闷的思绪。
  田秀淑摸着把玉米摊在碾盘上,让杨结实推。杨结实犹如一头大黑骡子,有的是力气,那碾轱辘像翻跟头似的在碾盘上“咕咚咕咚”地响;她自己摸到唐玉海旁边,背靠着墙,听唐玉海吹箫。
  听了一会儿,田秀淑问唐玉海:“只见你吹曲儿,不知道你会不会唱歌?”她心想,音乐是情,喜欢音乐一定是一个多情的人。喜欢音乐的男人一定更能理解女人,更会心疼女人。音乐是一只抚慰女人心灵温暖的手。
  唐玉海停下箫,笑道:“会。想听吗?我给你唱一曲。”于是,他唱起来,“我家有个胖娃娃,天天笑哈哈,不吃也不喝,谁能不爱它?人人见了人人夸,夸它是个好娃娃。人人见了人人夸,夸它是个好娃娃。”这是一首填词歌曲,用的是《苏武牧羊》的曲子。
  唐玉海嗓子还行,音色像秋水一样深沉、像山谷回声一样浑厚,歌曲灰诣、风趣;他又是在用心唱,唱得田秀淑的心七上八下地跳,扯得全身都在抖动。
  田秀淑又在想,如果跟了这么一个男人,也许他会让自己的女人快活一辈子的。忽然,她觉得不对劲儿,他用歌挖苦我,说我不能生孩子。好像村里人都知道,杨结实天天晚上是被他妈用锁锁在媳妇屋里的。她不吭声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唐玉海扬着脸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身材娇小的女人。虽然看不清楚她的细模样,她说话时的那甜润的细腻的嗓音就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他觉得她楚楚动人的。于是,他对她有了想法。他不必避讳杨结实,他知道他厌恶女人。他伸手使劲地捏田秀淑的脚趾头。“哎哟!”田秀淑想本能地尖叫一声,很快又镇定下来。她试着伸出手去摸唐玉海的头,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在他的头皮上轻轻地抓挠着。一门心思推碾子的杨结实,似乎没有听到尖叫声,他根本也不在乎她尖叫不尖叫。
  现在,唐玉海也有他自己的苦闷。先前,他晚上还有个串门的地方,去杨家,说说话儿什么的。好多年了,麻脸女人给他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反过来,他给杨家买点这个,送点那个,变个形式给麻脸女人一点报酬。就这样,双方各得其所,他有串门说话的地方。
  自打杨结实结了婚,他就不大愿意再去杨家。他见杨结实都有媳妇了,自己还没有,总觉得脸面上有些难堪,心里怯怯的,挺不是滋味。于是,他孤单得想找个说话的人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他便只好用箫、二胡去诉说愁绪,诉说哀怨,诉说诉不尽的无言的期盼。他所吹拉的曲调大多幽长深沉,让人荡气回肠;让人情丝绵绵,有的时候也让人生出几分哀伤。
  过了一会儿,田秀淑又问唐玉海:“你怎么不结婚?!”
  唐玉海没有吭声。他从门槛儿上站起来,回到小屋里,把电灯从屋里拉出来,用一根长木杆挑起,然后将木杆绑在窗户楞上,给他们照亮儿。然后,他重新蹲在门槛儿,手里捏着一根干草棍儿,一边剔着牙,一边瞧着田秀淑。橙黄色的灯光下,他那张黑呼呼的脸上布满诡诈的笑。他心想,这两口子在一块过日子,一定也挺好玩的,夜里睡觉的时候,两人要想“琢磨”点事儿,想“砸一炮”,会是谁先找谁?!想了一下,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一定是田秀淑先找杨结实。他也早就听说了麻脸女人给杨结实和田秀淑两口子夜里锁门的事儿。
  稍后,田秀淑又要唐玉海吹箫来听。
  唐玉海笑问:“嫂子,你想听哪一曲?”
  “还吹《苏武牧羊》。”
  翻跟头的碾轱辘已经停下来了,田秀淑站到已碾子旁边,用小条帚扫着碾子上的玉米糁儿。
  唐玉海嘿嘿一笑,说:“好,嫂子,你听了!”
  唐玉海又吹。
  这唐玉海三十岁,中等个头,粗壮身材。说话河南口音,他本是河南郑州人,乡音难改。言辞喜欢咬文嚼字,会吹口琴,会拉二胡。拉二胡的时候,时常抖弓子,抖起弓子来仿佛一个行家。不过,玩得最好的还是那根乌黑发亮的长长的洞箫。
  他现在住的这房子低矮窄小,光线阴暗,是他从江湖老艺人王大嘴手里继承下来的。解放前夕,王大嘴在河南郑州一带卖艺,从说书摊儿上捡了他。后来就一直带着,把他做为养子。土改的时候,农会把他现在住的这间长工屋分给了王大嘴。王大嘴死后,这间长工屋自然就归了唐玉海。
  身在异乡为异客,一个外乡人在此落草,无亲无故,日子颇为艰难。三十岁的人至今尚未成家,实在有没落寒酸之感。刚才田秀淑问他怎么不结婚的话,犹如一根橡胶棍子猛击了他,打得他一下子说不出痛来。他心想,这个女人的嘴也真够利害的。
  唐玉海一直为他们吹箫。吹到他们推完碾子才罢。
  2.
  月色淡淡,微风拂面。杨结实一只手牵着田秀淑的一只手,一只手把簸箕卡着腋下,二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回到家中。都有昆虫鸣叫,大概夜里10点多钟。屋里,二结实还没有回来,婆婆麻脸女人也没有回来,只那老杨汗仍是在炕上鼾声如雷地睡。
  田秀淑手脚麻利地收拾棒子糁、棒子面,还有条帚,簸箕,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就放到什么地方。心里谋划着事情,心情好,好得有些激动。安置好东西后,她便一声不吭地顺着气息摸到杨结实的跟前;杨结实在炕沿上坐着,她死死地攥着杨结实的手,小声而凌厉地说一句:“回小南屋去!”暗暗下决心不让他从自己手里挣脱掉。
  这杨结实从结婚当晚算起,每晚被锁进小南屋里已有数月。经过时光的打磨,这个倔强的家伙,基本上已经适应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同居一室。只是每晚都是和衣而睡,绝无欲念,坚守童贞,誓做处男。田秀淑装有心事,有自己的打算。强迫着杨结实把自己领进小南屋。与其说是她要杨结实领,倒不如说是她在领着杨结实。其实,她完全不用杨结实来领,不管白天黑夜,完全可以试着脚窩儿顺顺当当地从北屋走到小南屋。像熟悉自己的手脚一样,已经非常熟悉这几步远的道儿。从北屋到小南屋是15步,从小南屋到北屋也还是15步。
  杨结实像扭了脖子,边走边别着脑袋打量田秀淑。每晚都是各人走各人的,今晚变了程式,不知道为什么,顺着田秀淑生拉硬扯进了小南屋。进屋后,田秀淑就把杨结实往炕上推,然后厉言厉色地说:“把裤腰带解下来。”
  “要裤腰带干什么?”杨结实傻呼呼地问。
  “快解下来,解下来给我。”
  田秀淑故意把声调喊得很凶,强行索要。杨结实诧异地盯着她,心里纳闷儿,“瞎子为什么凶?”他也是无奈,只得照办。
  杨结实腰里系的是一条用红布缝制的腰带。结婚的时候,麻脸女人特意给自己傻儿子缝制了这样一条,让他系在腰间,说是可以避邪保平安。田秀淑从杨结实手里接过裤腰带,用裤腰带把门插棍两边的立木胡乱地进行了捆绑,系了几个死扣儿,为的是让杨结实一时解不开。这一切都做好之后,田秀淑自己甩掉鞋子上了炕,同时也命令杨结实上炕。
  田秀淑不放心,问:“你上炕了没有?”她伸着一只胳膊在黑暗中乱捉乱抓,希望能够抓到他。
  杨结实咬牙切齿地重复着田秀淑的话:“上炕,上炕。”他上了炕。
  田秀淑听到巨石坠地般沉闷的声响,她断定杨结实上了炕。于是便将自己的身子朝响声这边挪,抓到了杨结实的衣服。再次对杨结实下命令:“脱衣服睡觉。”杨结实却是屁股向下一滑,脑袋向上一挺,两条腿向下一蹬,和衣倒在了炕席上。
  “你怎么不脱衣服?”
  田秀淑一面质问,一面自己脱着衣服。上次案板给上完课,她就把这档子事搁在了心上。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唐玉海给自己唱歌都唱我家有个胖娃娃,哼!嘲笑我!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不能让别人骂自己是绝户。
  “你怎么还不脱衣服?!”
  她提高调门,简直就是在吼。声音的冲击波可以击穿屋顶。
  她总算把事情想清楚了,夫妻之间,女人的肚子一块地,男人种。男人不种地,女人的肚子长不出来庄稼。自己遇上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老爷们儿,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
  被窝儿里那点事儿,她也有所耳闻,别人家两口子,都是男人见了女人,像猫见了耗子,红了眼,男人急得恨不得把女人给吃了。现在轮到自己,可倒好,还得自己去拉他,去教给他。这叫什么事儿?没办法,为了要孩子。
  她才来完例假。卵巢附件分泌的求偶素,也促使她生出一种对男人的强烈的渴望。在这以前的几回里,在那种强烈的渴望中,她表现出了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憧憬,身体里多么渴望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来摩擦,来冲撞。那时,她用手去揪自己的下身,代替刺激。她甚至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搂着满身油渍的枕头在炕上打滚儿。太痛苦她了。
  对这次行动她充满信心。心说,我就不信我生不出孩子来。我虽然双眼看不见这个人世,但我一定也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只要有人来耕耘播种,在我这片土地上也一定能够长出好庄稼。
  她已经脱去裤子,露出一个精光的身子,她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时,她的身子在筛糠似的颤抖,裆下也在往外流着粘稠的液体。忽然,她下意识地双腿使劲地夹紧,做着一种反常的防范。然而,她转而一想,为了要一个孩子,我就豁出去了,一切为了孩子。她再次鼓起勇气,伸手去摸杨结实,谁知那驴子对她赤身裸体视而不见,眨眼的工夫便打起鼾来。“这个该死的东西!”她骂道。把她气个倒仰。
  她松开抓着杨结实衣服的那只手,双手配合,索性连上衣也都脱了去。然后,一面给杨结实解衣扣,一面轻声叫他:“结实,结实。”
  杨结实连嘴都懒得张,呜呜囔囔地问:“干什么呀?”
  田秀淑羞答答地说:“你给我挠挠痒痒,我身上有些痒。”她伸手去摸去拉杨结实的手,自己又往杨结实身边挪动,往杨结实的身边靠。
  她慢慢地把杨结实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子上,往下身放。这一拉一放不要紧,谁知道那杨结实触了电似的大叫起来:“你流氓,你耍流氓。”
  在喊叫中,杨结实点着了煤油灯。他见田秀淑是一丝不挂,更是狮子般地咆哮起来:“你不要脸。你耍流氓。”杨结实的喊叫声几乎要掀翻小南屋的屋顶。无奈,这个杨结实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性的家伙。
  杨结实手提着大甩裆裤,嘴里嘟嘟囔囔地跳下了地,趿上鞋。不由分说,使足牛一般地的劲儿三下几下就把那门插棍上的红裤腰带给拽开,接着,他竟像逃离虎口似的冲出门去,逃之夭夭,逃出了小南屋。
  缺心眼的人必然做出缺心眼的事情来。这杨结实说什么也不肯往男女云雨之事的道儿上走,把个田秀淑着实气个半死。在常人看来那是喝了蜜的事情,杨结实却是杀死都不肯做,你有什么办法!
  却说那田秀淑用手摸到衣裤穿好,同时觉得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她的心在憋,她的心在痛:“这叫什么日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到头儿?!”她好不憋屈。于是,她盘腿坐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像暴雨倾泻,倒出自己心中的郁闷和痛苦。
  
  “杨结实,
  你无情无义,
  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地,
  不知道夫妻之间要甜甜蜜蜜。
  杨结实,
  你无情无义,
  不懂得夫妻要恩恩爱爱,
  我的青春年华毁在你手里。
  杨结实,
  你无情无义,
  只会干活儿像头毛驴,
  秀淑我生不出孩子跟着你丢脸皮。
  杨结实,
  你无情无义,
  可惜秀淑我做了你的妻,
  这辈子的指望在哪里……”
  
  正当田秀淑哭诉得感天动地的时候,婆婆麻脸女人从街上回来了。她一进院子就听到田秀淑悲悲切切地嚎啕,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小南屋,问明情况后,便安抚田秀淑不要哭了:“听妈的话,好闺女,再哭闹下去,让街坊四邻知道了多寒碜?!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听了婆婆的一席话,田秀淑便把那份还没有完的哭诉咽回了肚子里去。
  麻脸女人真正是苦口婆心,劝住了田秀淑,又安抚她重新睡下。然后,自己才回到北屋去。
  北屋,灯光昏暗。三角形的屋顶漆黑,像沉重的雷锋塔沉重地压在麻脸女人的心上。杨结实坐在小坐柜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嘟囔囔。见了母亲进屋后,他嘟囔的声音更大起来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后,理直气壮得很。他冲着他的母亲喊到:“她耍流氓,她耍流氓。”他极力地在向他的母亲证明着他的清白,好像他受了莫大的侮辱似的。
  麻脸女人像一根木头桩子在门口立定,她沉着脸,脸每一颗浅皮麻子都汪着一汪昏暗的橙黄色的亮光。良久,她却是二话不说。忽然间,只见她身动,径直走向杨结实,到了那杨结实的跟前,她怒目圆睁,抡圆了胳膊,按足了劲儿,照着杨结实的脸上“啪,啪”,左右开弓,连着就是两记耳光。抽得山响,震得桌子、柜子颤抖。把个杨结实打得是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这也算是做婆婆的对儿媳妇做了一个交待。
  那杨结实鼠蹿般的从小坐柜跑到炕沿处坐。他抬头仰视,盯着看追到炕沿来的麻脸女人,两只眼睛直直勾勾地盯着麻脸女人的脸,惶惶然,像是有些不认识他妈似的。虽然杨结实挨了打,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的妈,今日为何这般。
  那麻脸女人打过杨结实之后,只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烫,还有些针刺般的痛。平生没有打过人,何况又是自己的傻儿子,她顿时不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如此大动肝火?然而,她又给自己找些理由,带着后悔来宽慰自己。没法子,事儿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厉声质问杨结实:“你听妈的话不听?”不容杨结实做答,接着她又发命令般地说,“你回小南屋睡觉去,你媳妇叫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你不听你媳妇的,妈就还打你。去吧,回小南屋。”她的那叉开的手掌又扬了起来。
  杨结实从炕沿上站起来,眼睛斜视着他的母亲,看看她那又摆出打人架势的手,带着心悸,别愣着脑袋,身体抖动着乖乖地走向小南屋。
  过了半个时辰,麻脸女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南屋门跟前,侧面伏耳,谛听屋里有响动否?!
  听了片刻,大概也是没有听到什么响动,便恹恹地回到北屋去了。
  从这以后,麻脸女人倒是每天都少了一项任务,再不用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惦记着去锁小南屋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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