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朔风如解意 容易莫摧残

　　秋萍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刚好重叠在12点的位置。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丽红，我先过去了，我女儿也该回来了。”
　　刘丽红跟着走到门口，红着眼圈说道：
　　“秋萍，以后我们两家要常走动才是，于茫茫人海中能有我们这样的际遇，实属有缘。记得吗，有次你和你女儿外出，我当时看到她就有些失态，觉得似曾相识，没想到她和琬琰还真是一对亲姐妹。”
　　秋萍握了握刘丽红的手：
　　“那是当然，常来往，珍惜这份难得的缘。”
　　“嗯！秋萍，拜托你一件事，那个，关于我们一家人在Ｃ市这个情况，你不要跟冯蛭提起。”
　　“我知道的。丽红，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不想让那个死疯子打扰到你们宁静的生活。你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八卦，再说了，从前我跟他就是仇人，现在为了嘉韵生活费的事更是水火不容了。”
　　“怎么？冯蛭不给女儿生活费？”旋即，刘丽红自嘲一笑：“对！没错，这是他的处事风格。”
　　“可不是吗，不然他就不是冯蛭了。”秋萍苦笑一声。
　　“其实在我产下琬琰没多久，冯蛭还到我娘家来过一次。”
　　“求你回心转意还是认女儿？”
　　“看来你对他的套路也熟知深谙嘛！回心转意？怎么可能呢，我已从火坑中爬出来，难道我还要再次跳下去吗！他认女儿？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是个儿子的话，兴许他还会多看两眼。所以，他就只是去打了一回酱油而已。”
　　“冷酷无情，畜生不如的混蛋！跟对待如今的嘉韵如出一辙。那琬琰知道她的身世吗？
　　“从小我们就告诉她，她爸爸是一个消防兵，在一次商场着火的事故中，为了解救几名被困群众，光荣牺牲了。”
　　“这样也好，给她虚拟出一个伟大父亲的形象，让她活在她的梦里，于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正说着话，秋萍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嘉韵，拿出一看，却是李岚打过来的，秋萍刚一滑开，听筒中就响起李岚急切的声音：
　　“秋萍，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呀，怎么啦，听你声音很急的样子。”
　　“我就在你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可屋里没人呐？”
　　听闻此言，秋萍立刻拉开刘丽红家的防盗门，果然，李岚站立在门口。
　　秋萍穿上鞋，立马跨了出来。李岚迈过几个快步，挽起秋萍的手臂，低声说：
　　“我找你有事！”
　　秋萍回头看了看倚在门框上朝她们微笑的刘丽红，便替她和李岚作了简单的介绍。
　　当李岚听说此人就是刘丽红时讶异地张大着嘴巴，惊得下巴就快脱出去了。不过这个表情在她脸上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她便草草地向刘丽红扫了几眼，再匆匆颔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知书达理的刘丽红也回给李岚一个明媚和善的笑容，并说：
　　“认识你很高兴，李岚，欢迎你来家里玩。”
　　对于刘丽红大方得体的言行、端庄的举止，和她跟冯蛭的关系以及又怎么跟秋萍这么熟识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此刻的李岚统统没有什么心思去细细研究，因为她揪心着她自己的事。
　　秋萍见李岚一副急匆匆而又尽力克制着怒火的神情，她也不再磨蹭，转身就和李岚进了屋。
　　此时的李岚再也控制不住，她粗鲁地滑下挂在她手腕处的提包向沙发上扔去，然后把自己的整个身子也重重地甩在沙发上，双脚胡乱地在空中蹬了几下，一只高跟鞋已从脚上滑脱，那只被她当作仇人的鞋姿势极为不雅地躺在地板上，她烦躁地用手脱掉另一只没有蹬掉的鞋抄起就往门口扔去。
　　好巧不巧，从外面回来的嘉韵用钥匙拧开防盗门，刚好走进来。不过，还好，被李岚当作飞镖扔过来的那只鞋没有砸中嘉韵，只是擦过她的身体落在了她斜后方的位置。
　　比较善于察言观色的嘉韵风趣地说：
　　“哇塞，干妈，你好厉害，打了一个技术高超的擦边球吔！幸好我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李岚尴尬一笑。
　　“对呀，嘉韵，你干妈准备向体坛进军了哟。”站在一旁的秋萍故意坏笑，朝李岚努努嘴，又侧过头去向嘉韵挤了挤眼睛。
　　冰雪聪明的秋萍又怎么能看不出李岚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呢!她有意活跃一下气氛，目的是想让李岚那根绷紧的弦放松一点。
　　果然，歪倒在沙发上的秋萍“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挤眉弄眼地扮了一个鬼脸：
　　“好哇，你们母女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什么世道嘛！还有没有天理吖！”
　　放下书包的嘉韵哈哈大笑，那才笑得一个花枝乱颤，秋萍见李岚的情绪稍微缓和一点，便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说道：
　　“好了，李岚，你跟你干女儿先玩会儿，我这就去做饭，有什么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可是，急脾气的李岚哪儿能沉得住这气呢，她从包里掏出一张50的钞票递给嘉韵：
　　“好嘉韵，给，拿着，你自己到外面去解决你的午饭，吃完之后就上昊晨奶奶家找哥哥玩儿去，我跟你妈妈谈点事情。”
　　嘉韵用一副不知该如何的表情看向秋萍，征求妈妈的意见。
　　秋萍点头示意。
　　待嘉韵一离开，秋萍在她身后关紧防盗门，马上转过头来，神色凝重地问李岚：
　　“到底怎么回事？”
　　“死杨光伟，真的在外面养起了情人，死混蛋！我非要生吞活剥他不可！”李岚咬牙切齿地说。
　　秋萍心里咯噔几下：难道东窗事发了？难道李岚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么？
　　在秋萍还不知道该怎样措辞的时候，李岚又愤愤然道：
　　“那个混账王八蛋居然敢动用存折上的钱去养小三，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存折？你先别那么激动，慢慢说。”
　　李岚捂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
　　“是这样的秋萍，医院的一个同事给我推荐了一款银行售卖的保险，我就想着卡里有点闲钱，不能老让咱们的毛爷爷躺着睡大觉不是，不如取出来理理财，还能得点实惠。结果我去到银行一办理吧，发现里面居然少了整整十万块钱，当时我那个气呀，你说这个死混蛋，究竟是什么样的狐狸精让他鬼迷了心窍！”
　　听李岚这么一说，秋萍也相当震惊了，忍不住心里腹诽一番：这个杨光伟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呢？怎么越玩越大了？他那晚百般恳求我瞒着那件事，我竟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要即使收手，及时刹车了，结果变本加厉了还！
　　李岚噼里啪啦地吐露完，撅着一张嘴气呼呼地去了卫生间。
　　坐在沙发上的秋萍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凉意，一股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她起身走到窗前，原来起风了。院子里的几蓬衰草支起瘦骨嶙峋的羸弱之躯与狂风坚强地抗衡着，几株颤颤巍巍的小树也被拍打得东倒西歪，就连那几颗梧桐树的枝干也更加光秃凋零了，一阵大风刮过，树上本就残留不多的黄叶再次被扫落在地。香樟树虽然顽强一些，可它的枝桠也不听使唤地随着寒风肆虐毫无章法地胡乱舞动着。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秋萍想起了崔道融的句子。
　　她把滑到一边的窗扇沿着轨道轻轻地合拢，把怒号的寒风和刺骨的冷意全体关在了外面的世界，一层窗帘的纱幔也被秋萍拉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屋子变得暖和一点。
　　秋萍折回，在沙发上重新坐下，伸出一双有些冰冷的手靠近取暖器，一边搓揉一边取暖，她盯着从厕所出来的李岚看了几秒钟，有些心虚地说：
　　“李岚，我要向你交代一件事情，希望能得到你的宽大处理。”
　　李岚被秋萍故作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逗笑了，她把身子往沙发后背上靠了靠，抬起一只腿叠加在另一条腿上，弯起的嘴角隐着一抹若有如无的坏笑，眨了几下眼睛说：
　　“那要看什么事，如果超出了我的底线，再加上我心情不好的话，我照样格杀勿论。”李岚说着还顺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秋萍呼出一口气，吐了吐舌头：
　　“还请李大美女手下留情，刀下留人。”其实秋萍在意的倒并不是李岚会怎么去想她，她是担心当李岚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是一种什么反应，又会以一种什么态度去处理她和杨光伟的婚姻。
　　李岚静静地听完秋萍的讲述，好久好久，她就始终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两眼失神地、毫无焦距地盯在某一处。
　　这就让秋萍有点意外，摸不着她的套路了。她原以为按李岚那个直来直去的急脾气，肯定马上大爆发，哪曾想，她竟然这么的“淡定”！
　　“李岚，李岚，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要哭就哭出来，你要吼就吼出来，你要闹就痛痛快快地闹一场，你要怪我恨我就尽情地打我骂我，我这里随便你怎么发挥都行，只是你别这样吓我啊行不行！”李岚的反常确实吓坏了秋萍，她使劲摇晃着她的胳膊，试图让李岚的元神归位。
　　好半天，李岚收回她那呆滞迷离的眼神，看向秋萍，虽然还是有点木木的，但好歹眼睛的瞳孔有了点焦距。
　　秋萍小心翼翼地试探，提议道：
　　“李岚，你看都这个点了，你还没吃午饭哩，肚子肯定早就饿了，要不我去熬点稀饭？或者我们去楼下小馆子吃点？”
　　李岚像是根本就没听秋萍在说什么，她的大部分思绪应该还停留在她自己的世界。
　　秋萍站起身，给李岚冲了一杯麦片，在餐桌上拿了一个早上剩下来的面包，递到李岚的面前：
　　“李岚，来，吃一点吧，暖暖身子，填填胃。”
　　李岚看了一会儿那杯冒着热气的麦片，转瞬，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秋萍先是一愣，继而呼出一口气，心头顿时放松许多。这就好，能哭出来就好，她还真怕李岚这么绷着会憋坏的。
　　李岚这一哭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哭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天昏地暗。
　　见此，秋萍暂时扔下李岚进了厨房，她想，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吧，等她哭够了，哭饿了，肯定得吃东西的。
　　不一会儿，秋萍麻利地煮了两碗鸡蛋番茄面，放在李岚面前的茶几上：
　　“来，这会儿肚子肯定空了吧，快趁热吃。”
　　此时的李岚虽然红肿着双眼，不过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把一团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内，豪放地说：
　　“吃！干嘛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和那个混蛋离婚。”说完，她端起一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就开吃。
　　秋萍没再接李岚的腔，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也往嘴里送去。
　　很快，一碗面条被李岚吃个精光。她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再端起杯子喝下几口水，接着把头转向秋萍：
　　“秋萍，我决定了，我跟杨光伟这婚离定了。”
　　秋萍推开吃了一半的面条：
　　“李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那件事......你会怪我没有告诉你吗？”
　　“咳，有什么好怪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你这个和事佬的良苦用心呢？不过说真的，秋萍，之前根据杨光伟的种种迹象，我就已经推测到他应该是外面有人了。但是，我内心深处，可能还抱有那么一点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我也知道，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可能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李岚伸了伸懒腰，接着说道：
　　“现在，通过今天这两件事，已经足以证明他确实出轨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对他也没有半点留恋之心了。”
　　“你们各自都有稳定的工作，离了婚，两个大人怎么都好办，可是，李岚，你想没想过昊晨呢？”秋萍一想到今后的昊晨将会和嘉韵一样，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心里就隐隐作痛。
　　李岚耷拉着眼皮，垂下半颗头颅，幽幽地说：
　　“单从这一点来说，昊晨，昊晨比嘉韵要幸运一些，即便我们离婚了，爷爷奶奶对他的爱，以及杨光伟对他的爱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的。秋萍，不是我对孩子狠心，我一定要遵从我自己的内心去活，我绝不会在一段有过背叛的婚姻里委曲求全的。”
　　当李岚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异常坚定的目光。
　　“那，那次算命先生给你的忠告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的人生我做主，以后会怎样，未来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但是，最起码现在的我，如果和杨光伟还勉强凑合在一个屋檐下的话，这个是我不能忍受的！”李岚不容置疑地说。
　　“那杨光伟现在什么态度？”
　　“我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就给他打了电话，准备向他问个明白，可科室的人说他进了手术室，要完成一台重要的手术。”
　　说曹操曹操到，李岚话一落音，杨光伟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李岚几乎一接通，那边的杨光伟即刻就说：
　　“老婆，听办公室的人讲你上午打电话找过我，是不是你终于想通了，准备大赦天下，为我平反了？”
　　“什么老婆老婆的，别乱叫，马上就不是了。哎，我说杨光伟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啊，还平反呐？你个混蛋少在我面前装清纯了，我冤没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李岚一吼完，就气冲冲地挂掉电话。
　　电话那端的杨光伟彻底不淡定了，这前后几十秒钟的时间让他瞬间从云端坠入万丈深渊。他原以为，李岚主动找他应该是把他释放出冷宫，让他重回正宫娘娘的位置。可这样看来，怕是事情已经败露了。
　　此刻的杨光伟有些心虚，有些害怕了，当然还有惭愧。他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拇指回拨了李岚的号码，根据听筒里面的语音提示，他知道李岚挂了他的电话。他再度点开李岚的名字，结果还是被挂掉。他仍不死心，再拨，再挂......
　　秋萍见李岚的手机铃声还在固执地一遍一遍地响着，而李岚却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直接把手机扔进了自己的手提包中。
　　秋萍摇摇头，拿过李岚的手机滑开绿色小圆圈。
　　“李岚，老婆，你听我解释呀，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杨光伟，是我，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吖！”
　　“哦，秋萍，是你。李岚在你那里吧，拜托拜托，你先帮我好好稳住她，我马上就赶过来，马上！马上！”杨光伟一说完即刻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往地下停车场跑去。
　　秋萍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知赶过来的杨光伟面对李岚时，又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