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嫁杜鹃岭
作品名称:映山红 作者:百花仙子 发布时间:2017-07-18 16:15:23 字数:6055
赵晗接到她的一个学生邀请,去新开发的的旅游区去看杜鹃花。她记不清这个学生是那一个,因为离开学校二十多年了,当年学生的孩子现在都是小学生了,她怎么能认出来呢!学生在微信中随即传过两张旧照片:一张是八十年代的小学毕业照——背景是杜鹃岭(也叫三水湾)的学校,另一张是满山遍野开满了杜鹃花的杜鹃岭,依稀可见照片拍照的是当年六一儿童节,学生们在杜鹃岭上演出的场面,这些熟悉的景物,强烈冲击着她封存的记忆,甚至想有选择的删除的那些记忆,都被这组旧照片激活了,她一阵眩晕,那是曾经生活过八年的地方,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她作为拥有亿万资产的投资方的集团老总,要应邀去那里考察、故地重游,她的大脑象电视机一样,被旧照片从忙碌的生意频道点击回到从前:
公元一九八六年春天,这是东北平原一个偏远的乡村叫杜鹃岭,人们都习惯称为三水湾,这就象人体神经的末梢,血液最后流到这里一样,从信息到文明的程度都晚于临近城市的乡村,所以,这里的一切都较原生态,人烟稀少,村与村之间的距离也较远。
晚霞中,炊烟袅袅的三水湾村西头的一个院子里,传出《梁祝》的乐曲伴着一嗓子高出一嗓子声的叫猪声,马家三媳妇二十六岁的孙丽正在院子里喂猪。
孙丽个子不高,不胖不瘦,一双细小的眼睛,大鼻子,嘴巴微翘,说话语速很慢,即使说很难听的话,都让人从语速上、语调上听不出来,得细咂摸回味,用老百姓的话,心眼多,颜值不高,智商不低。
孙丽提着猪食桶正要往猪食槽子里到,东院邻居媳妇董华探过墙头问道:“你的脑袋喂完了?”孙丽听了说道:“是,我这不正叫你出来要喂你吗。”说着,把猪食到进大猪食槽子里,两头大猪,两个小猪在抢食吃的正欢。董华说道:“你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媳妇呀,养了四头猪。”孙丽说道:“要不咋整,一大家子的人呢,两头大的,卖一个,有点零花钱;过年再杀一个,一年的吃度、油水。两个大的出栏,正好这两个小的接槽,也长到半大了,再抓两小的,还是四个。咱这饲料有哇,夏天野地里的徽菜、老苍子,青麻菜、榆树叶子顶一部分饲料,秋天打场时候,我每年都留些绿豆叶子,地里吃不了的白菜叶子冻上,都是冬天的好饲料,再加上人打口粮到出的一部分糠皮,日子不就得这么过吗。”
董华听着马家院子里飘出了《梁祝》纯音乐的旋律,在刚通电一年多的乡村来说,也是一件新鲜事。她趴在墙头上向正在喂猪的马家三媳妇孙丽问道:“你家屋里弄的啥呀?挺好听的。”孙丽边填猪食边答道:“是老四两口子在放录音机。那个东西神的,磁带放进去,就会放出人说话,唱歌,你说话,就能录在那个磁带上面,完了再一放,就是你刚说的话,好玩着呢,老四媳妇还给我录过呢。”董华听了说道:“你家还真有新鲜玩意,咱村还是第一个。”“是老四媳妇带来的,咱哪有闲钱买那个呀。”董华说道:“你这马家当家人,还没钱,谁信呢。”“自从老四结婚后,是老太太当家了,钱都在老太太那了。”董华还是听出了失去财政大权孙丽的情绪,岔开话题说道:“你快点喂完猪,咱们还是玩打扑克吧,缺一个人,让你家老四媳妇一块来。”孙丽道:“不能去,我看平时她和老四有空就听那个玩意,在不就翻书,不打牌。”孙丽说道。
在杜鹃岭,每户人家院子都大,邻居之间都有院墙隔着。男人相互要是借个羊叉、二齿子的;女人借个鞋样子会就近跳过墙头。时间一长,如果两家走动的多,从墙头就能看出来,隔壁邻居墙有个豁,现在院东的媳妇董华就在墙豁那伸过头和孙丽唠着。
董华小声说:“你家老四挺尿性,娶个女秀才,还是老师。你看她长的文文静静、杨柳细腰的,会做饭吗?会不会做针线活呀?能干农活吗?”这时候,西院的媳妇童喜梅听董华和孙丽的对话,也从墙豁伸着脑袋插嘴道:“你看她一天穿的干干净净的,能像你似的,用手抓捏猪食喂猪吗,脖子是不是有啥病啊,总用一个纱巾围着,能养住吗?”说着嘎嘎笑了起来。
董华一听喜梅的话就说道:“行了,你这嘴,人家不和你打扑克,你就这样说人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们这样一说,孙丽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到这刚结婚没多久的老四和媳妇,和他们在一起过日子,老四媳妇也不会干什么。做饭、喂猪的活,自己干的多不说,就是以后她生了孩子,又上班,这也没有托儿所、幼儿园的,还不得自己帮带呀。孙丽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手上边捏着猪食嘴上却说道:“看你说的,俺家老四也不赖呀,高中毕业,也是考上的老师呢。他俩是高中同学,俺二姐说了,老四两口子,现在是民办教师,等考上内招,转了正,就把他们调到县城了。她不会干活,不打紧,俺们妯娌四个,大嫂会造菜,二嫂会针线活,有事儿都会帮忙的,赵晗嫁到这么偏的地方,也不容易的了,人家的爸爸,也是个国家干部呢,她家里人,除了她二姐是做生意的,其余都上班呢。”
喜梅问道:“你大姑姐夫是个当官的吧?是什么官啊,是马官还是猪官啊?”说完哈哈大笑,孙丽撒粗道:“操,你说屁话,是管你的官。”董华听了笑道:“那喜梅就是猪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说完都哈哈笑起来了。
她们聊天中的老四两口子就是马家的四儿子马树俊和媳妇赵晗。
马家在杜鹃岭也是大户,马树俊有兄弟姐妹八个。
马树俊和赵晗是通过书信往来定下的婚事。马树俊第一次在信中向赵晗介绍家人这样写道:“我没有父亲,有一个老妈身体不好,我有四兄弟,四姐妹。除了二姐家住在县城,其余都在杜鹃岭。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种地,大姐家还在南地房子弄个菜园子。三妹帮三哥种地,小妹妹上初中呢。大哥是个本分的种地人,生活图个安逸;二哥不太安分那种,总想干点这个,干点那个的。开个打米房,还有个小卖店,在我们村子也是接受新事物比较快的了;三哥脾气急躁,干活很急的那种。我们家说起来也是大家,还有大爷和叔叔。大爷家的哥哥姐姐也在本村。老叔家在北京,他是当兵转业到了北京。老姑家在湖北,老姑是随着姑父转业去的湖北。”
这是赵晗在书面上对马家的最初了解。
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赵晗发现,马树俊不像在学校时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马老蔫,他也很健谈。
寒假到了,马树俊来看赵晗,他们约好去县城电影院看电影。离电影开演还有一个多小时,马树俊对赵晗说道:“民办老师不好调,如果你能调过去,你会去我那里吗?”赵晗说道:你们家人,我只是听你信上说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她们相处好,都说大家族不好相处,我将有一个婆婆、三个大伯嫂、两个大姑姐、两个小姑子。”马树俊说道:我们家人多,还有那些叔伯的大伯嫂、大姑姐、小姑子呢,但都不歪,你还有啥犹豫的。就我三哥脾气急点,小时候爱打架,所以,快三十了,好不容易说上的媳妇。现在有三嫂管着,也变好了。
大姐,早年初中毕业后,原本是在城里和老姑在一起,那时候的初中文化程度满可以在成城里找到工作,可是被爹找回来嫁给了辛坤。二姐是比较主意正的,没听爹的安排,经人介绍了嫁给了有工作的姐夫——车旺权。姐夫从乡下的小领导,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实干升到了现在的县城的电业局的一把手。他有个同学,就是杜鹃岭乡里的书记。二姐说过,想通过他把你调过来,你能来吗?”
赵晗从两个人开始通信时就想过:民办老师跨村调都困难,想把马树俊跨乡调到自己工作的单位那是不可能的,要想两个人有个结果,唯独自己调到他这来。想到这就说道:“如果能调来,也行。”马树俊听到这,心里高兴话就多了。他接着说道:“等咱俩都转了正,二姐说在把咱们调到县城。”赵晗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很敞亮了,听说那里很偏僻,又不是总在那,以后还能回来,甚至可以回县城。
马树俊继续说道:“我呢,小时候身体就弱,爹活着时候说要供我上学,将来不用干种地的力气活,要不怎么养家糊口哇。从上初中,我就住在城里二姐家,就是寒暑假回杜鹃岭。爹去世这几年了,妈身体也不好,到冬天下不来地,上高中是属于哥哥供我。我想着,就是考上大学,还得念四年,还是哥哥姐姐们供我。家里是三嫂当家,从嫂子手里接过钱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村里缺老师,我就回来了。”
赵晗听着马树俊不停在说着。心想:同学们都叫他老蔫,他也挺能说的呀。马树俊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说说你家的事情呗。”
赵晗说道:“我家呢,母亲去世的早,是爸爸领着我们过日子。我有一个哥哥叫赵文,也是老师,一个弟弟叫赵伟,接了爸爸的班,还在在职读书,我有两个姐姐,大姐赵英是当兵转业到市里一个企业,二姐在县城经商,叫赵悦。
看完了电影,出了影院,马树俊边走边对赵晗说:“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叔叔,认认家门吧,礼品我已经放在我姐家了。”
把赵晗送到了姐姐赵悦家,马树俊回到自己的姐姐家。
第二天晚上,当马树俊和赵晗从赵晗家回来,一起回到城里,在各自的姐姐家住一宿,准备明天去杜鹃岭。
马艳芝对弟弟马树俊说道:“你们回杜鹃岭,我也跟回去。”马树俊听了姐姐的话很高兴,他知道,每次姐姐回马家,就象《红楼梦》中贾府元春省亲一样,赵晗第一次去家里,这样才有人气。
正好正月初六,马艳芝、马树俊和赵晗早早地来到了客运站等车。马树俊对赵晗、马艳芝说道:“你们在这坐着,我去排队买票,一天就一趟车,错过就没车了,就要下一天了。”
来的早,顺利买到有座位的车票。马树俊把两张挨着的票留给了自己和赵晗,他俩挨着坐在一起。天越走越亮,客车出了城,沿着平坦的路开的很快。由于换了地方,昨晚赵晗没有睡好。不一会,在晃晃悠悠的车上睡着了。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始颠簸起来。赵晗醒了过来,擦掉车窗上的霜花,向外望去,看前面已经不是公路——是土路了。车左颠一下,右拐一下,原来是土路的车辙在颠着车。走了一会,赵晗看见前坐的一个乘客已经在呕吐了。马树俊告诉赵晗道:“后面有一半的路都是土路了,这里没有公路。”车子走好长时间,也见不到有村子、人家,只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恋爱中的人看什么都好,马树俊对赵晗道:“如果到了夏天,这些荒草都是绿的了,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中还会有黄花子,韭菜花,还有草蘑菇,采摘是很有意思的。”
说着话,从窗霜花的缝隙好不容易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子,马树俊道:“准备下车。”赵晗道:“怎么没看见车站?”马树俊道:“这里没有固定的车站,车在那停,那是司机的事,他想在那停,那就是车站。”赵晗向外望去,路边上有一帮人,在那等车,冬天站在外面等车,多冷啊,赵晗心里想。
今天还好,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了。他们下了车,马树俊对下面站着的人群对赵晗说道:“这些都是家里人,走吧,回家再介绍。”赵晗随着众人走进了村子。走了有二十分钟左右,赵晗对马树俊说道:“这个屯子好大呀,这么长时间,还没到你家呢?”马树俊道:“有一百多户呢,不象你们那,村子三里五里就有一个;我们这土地富有,几十里地能看见一个村子,远的要上百里地有村子呢。”说着话的时候,到了一个院子的跟前,早已经有人在前面打开木制的大门。房子是普通三间起脊的土房。这里房子防雨水,都盖成起脊的,下雨的时候,水很快流下来。走到院子中央,赵晗看见窗户是那种她没看见过的样式,不象家里的是竖着的窗户扇,大块的玻璃窗,而是横着的四个大框,框中有框,一块块的小玻璃。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冻了的木槽子——那就是喂猪的猪食槽子。进了屋,中间是厨房,前面的人已经把西屋门打开,热情让着快进屋。进了屋,马树俊指着南炕上坐着的老太太说道:“这是我妈。”赵晗看见一个花白头发老太太,手夹着手卷的纸烟,被烟熏的紫色的嘴唇,深陷的眼窝,佝偻着身子坐在炕头。她赶紧鞠躬行礼道:“大娘,过年好!”
老太太赶紧说道:“快点,脱了鞋上炕,暖和暖和。”看着跟进来的一屋子的接站的人,马树俊挨个介绍。先指着北炕沿坐着的一排人挨个介绍道:“这是大姐,那是个大嫂,这个是大哥,那个是二嫂,这个是二哥,那个是三嫂,那个是三哥。”又转到南炕沿说道:“这个是大哥,大嫂,那个是大姐,那个是老姐,这个是老哥,那个是老嫂,挨着妈坐的那个是大姐。”赵晗礼貌地应着。随着马树俊转了一圈,她有点晕,怎么会听到介绍了三个大姐,两个大哥,大嫂呢。
等到寒暄过后,一部分人出去了,一部分去了厨房做饭。这时候,老太太让赵晗脱了鞋上炕,挨着她坐下说话。赵晗心里想:自己听见有三个大姐,两个大哥,两个大嫂,小声问马树俊道:“那个是你的大姐,那个是你的大哥大嫂哇?”马树俊说道:“北炕头坐的是咱家大哥马树忠,炕沿那个是二哥马树成,刚出去的那个是三哥马树奎;炕梢坐的是大爷家的大哥马树臣,南炕炕沿坐的是树臣哥媳妇老马大嫂;外屋地做饭的那个是咱家大嫂齐琴,二嫂刘凤兰,三嫂孙丽;南炕挨着妈坐的那个是大爷家的大姐马艳珍,地下拿烟笸箩那个是咱家大姐马艳杰,炕梢那个是干大姐,是咱家大姐的干姐妹,大爷家的老姐马艳琴和老嫂在外屋地帮忙做饭呢。有大爷家的哥哥姐姐同时在场,就把大爷家的哥哥姐姐前面再加上老马大哥,老马大姐加以区别。要不叫时,他们也不知道叫谁。没事,时间长了,慢慢你就记住了。”赵晗听了马树俊介绍、解释,像听绕口令一样。心里想:这也是一个大家族,一开始还真不好区别,这些人谁是谁,谁和谁是一家,还是有点晕。
马树俊是马家的老小子,听说媳妇是从城边来的姑娘,又是树俊的同学,出身在干部家庭,所以,来看新奇的还是有的。本家的亲戚们几乎都有代表来,一是看马艳芝也回来了,也是给马树俊捧场,表示亲戚的关心。没爹了,要成家了,是要帮忙的。
要吃饭了,南炕两桌,北炕两桌。男的都在北炕上,女的都在南炕上。放桌子的时候,先后进来两个高个子的男人。马树俊指着一个像干部派头的那个人说道:“这是老马大姐夫。”赵晗明白了,这应该是马艳珍的丈夫。马树俊又指着另一个大着嗓门说话的人对赵晗说道:“这个是咱大姐夫。”赵晗知道这个应该是马艳杰的丈夫。赵晗礼貌地叫着人。
吃饭间,大着嗓门的大姐夫说道:“这就挺好,你看人家没嫌弃这炕头上还有个齁了气喘的病老太太。”赵晗说道:“那嫌弃啥,我妈也是这个病,冬天可遭罪了。”想起了去世的妈妈,边说边低下了头。马树俊赶紧把话差过去问道:“大姐夫,看牌是赢了,还是输了呀?”这下子辛坤来了话题说道:“这玩意,今个输了,明个就赢回来了,没多大输赢的,就是玩个乐子。”马树成接过来说道:“还是少玩吧,撅腰挖腚的干活,你小菜园子卖的钱是不是输差不多了吧?”辛坤道:“哪能呢。”
这时候,老马大姐夫说道:“你小心点,想吃窝头了吧,看派出所抓赌,送你进学习班。”这时候,(马艳琴丈夫)老姐夫说道:“你这‘领导’有觉悟啊,思想境界高。”南炕桌上的姐姐们听到他们的话说道:“你们几个,一到一起就掐。”老太太说道:“姐夫小舅子、连襟没反正,那可不到一起就闹吗,不说不笑不热闹。”
南炕这桌子,老马大嫂也说道:“说是说,笑是笑的,一家过日子,女人很主要,看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在女人。常言说道——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可不能外头挣扇板,女人家里丢扇门。”赵晗看着桌子一圈大伯嫂,大姑姐,心里想着:这个大家族,不一定象马树俊介绍的那样啊。马树俊说过:我们家里这些人都没啥说头,都是朴实的人。
赵晗又一想,我到时候是和马树俊过日子,家人什么样都没多大关系。
“单纯的赵晗啊,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事,甚至是两个家族的事。”这是哥哥赵文曾经提醒过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