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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一章 女儿失踪

作品名称:撂荒的土地      作者:七寸明月      发布时间:2017-07-17 20:14:43      字数:3869

  没有太阳,天阴沉沉的;也没有风,道旁树跟电线杆一样,一动都懒得动。天气让人憋闷、压抑。华蓥山横躺在川渝大地,恹恹欲睡,像个耄耋老人。它那层层叠叠的山岭,在不断蒸腾的雾霭中时隐时现,一如万千点老年斑,暮气十足。然而,看似衰颓苍老、一动都无力动一下的华蓥山,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上看去,却又像是在争先恐后地逃离。不知是想逃离川渝的贫穷与落后,还是想逃离西部艰困的生存环境。总之,在列车上看来,它们就像一群胆怯的懦夫,害怕即将到来的风雨,要与故土进行毫无人情味的剥离。
  山雨就快来了。
  苏娟靠窗坐着,茫然地望着窗外,看着那些忙于“逃离”的山岭,心中升起一种只身犯险、悲壮赴难的感觉。
  昨天下午从太原上车,她已在车上坐了二十来个小时,眼看就要到蓥城车站了。
  车站位于蓥城背后,靠山而建,是个县城小站。太原过来的列车在此会做短暂停留,但不开车门让乘客下车。苏娟需到二十公里外的下一站才能下车,然后转乘汽车返回蓥城,再搭乘公交回家。但她这次回来,可谓争分夺秒,没时间绕那么大弯子。因此,她想在蓥城站翻窗跳车。跳车虽然危险了点,但可以节约至少两个钟头,她觉得值。
  中午时分,列车终于在蓥城站停下了。
  不待火车进站,苏娟便将窗户推开,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扶着窗框,将头探出窗口,迫不及待地想跳下去。列车刹住的一瞬,她禁不住前行的惯性,身子一个趔趄,脖子重重地在窗框上担了一下,生生地疼。她顾不了这疼,赶紧回复姿势,将行李朝站台一扔,右脚站上座位,左脚爬上桌子,身子往外一钻,右脚便上了窗台,再身子一斜,整个人便到了窗外。
  站台上有工作人员,见一个女人竟然胆敢翻窗跳车,赶紧跑来,叉着腰大声地嚷:“你不要命了啊?这么高,小心摔死你!快上去!”
  上去?别说我不想上去,就是想,我现在也上不去了啊。苏娟心里苦笑,双手死死地抓着窗框,两脚努力地想够地,可她人矮,离地太高,哪里够得着?想松手,又害怕摔倒;想翻上去,又双手没力。她就像一张人皮似的,挂在车上,上不去,下不来了。急得直想哭。
  “那个女的,叫你赶紧上去,再不上去,列车可就开了,小心碾死你!”工作人员嚷着。
  苏娟正无计可施,听得工作人员嚷,忽然来了主意,回头对那人说:“大兄弟,嚷什么呀?快来帮帮忙吧!”
  工作人员呆了一呆,回过神来,赶紧跑过来,伸手像接行李似地把苏娟接下地来。
  “谢谢!”苏娟双脚落地,松了口气。
  “我跟你说,这太危险了!要是人没下来,火车却动了,我看你怎么死!再说,看你这一身,弄得多脏!”工作人员唠唠叨叨地教训道。
  苏娟低头看了看,见浑身真脏得像刚从脚手架上下来似的,忙拍了拍,见拍不掉,便懒得再拍,一把抓起行李,再次道了谢,飞也似地朝出站口跑了过去。
  抢出站来,苏娟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匆匆叫住一辆的士,猫腰钻了进去。才刚落座,便又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玉树、玉竹和他们的爷爷、奶奶,应该正围着桌子吃饭。听到电话铃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放下饭碗,拿起话筒,都用不了一分钟。苏娟耐心地等着。
  司机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驾驶室,关了车门,回头问:“大姐,去哪里?”
  “收费站。”
  等了半天,都没能等来家人接听电话,苏娟有些着急。看样子,一切都如婆婆所言,家里全乱套了。她关了手机,问正发动汽车的司机:“师傅,能不能快点?”
  “当然!”
  苏娟不知司机的意思是“当然能”还是“当然不能”。不过,她知道的哥是这世界上最性急的一类人,因此选择了前者。为了能多挣几个钱,的哥们会冒险拿生命与时间来比赛,有时比赛的结果让他们大败亏输。春节期间,苏娟就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比赛”:一辆出租车为了抢拉顾客,硬是钻进了一辆大货车的肚皮底下,“哐当”的一声,几条鲜活的生命便了结了。
  想起那场“比赛”,苏娟心里一阵无端的惶恐,仿佛看见一滩鲜血,正在自家院子里流淌。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感慨着。也难怪苏娟感慨,像苏娟这样的农民工,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又何尝不是得不偿失,大败亏输!只不过他们是拿孩子的教育,父母的奉养,女人的青春来换取微不足道的生存的权利罢了。
  汽车穿过县城,上了蓥城大道,开始加速飞奔。的哥似乎很能体会苏娟的心情,把小车开成了小飞机。看着车窗外如飞而过的高楼、道旁树和广告灯箱,明知车速已经够快,苏娟却还不满意,不由自主地再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依然没人接听!
  苏娟心里极度不安,再次焦虑地问:“师傅,能不能再快点?”
  的哥有些不以为然,说:“大姐,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不用这么急吧?我已经开得够快了,再快,就该吃罚单了!”
  是的,按这种速度,出城之后,顶多十分钟就到收费站了。可苏娟却连这十分钟都等不及。她拿着手机,下意识地准备随时看时间,并随时准备接打电话。的哥漫不经心地问:“大姐,从远方回来?有什么急事吧?”
  “是啊,为了娃娃的事。”没有急事我能急成这样?苏娟心里苦笑。
  “现在的娃娃是不好管!——不过不必着急,一会儿就到了!”
  说到娃娃不好管,的哥像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说张三家的儿子小小年纪混了黑社会,一会儿说李四家的姑娘初中没毕业便被弄大了肚子,一会儿说这家的孩子偷了人家的钱,一会儿说那家的孩子抢了人家的包……仿佛眼下没几家孩子没问题。
  “都是父母不在家造成的,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的哥最后总结道。
  这些苏娟听得多了。工地上几十号乡亲,他们家里差不多天天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悲剧。当然,她家也不例外。这不,五月十一日晚,她那才十一岁的女儿玉竹,失踪了!
  苏娟有一儿一女。儿子玉树十六岁,女儿玉竹十一岁,都在镇中心学校读书,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小五。苏娟和老公亮子忙于外出挣钱,不得不和其他乡亲一样,被迫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年迈的公婆照看。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婆婆深更半夜将电话打到了工地,说玉竹去海燕家玩,没回家,他们两个老人找了大半宿都没找到。海燕是亮子堂姐的女儿,因为堂姐过世,堂姐娘家父母也不在了,兄弟姊妹又不愿意领这个负担,堂姐夫李远龙又不能不外出打工,便把她寄养在苏娟家。苏娟婆婆是个心地极善良的老人,她见不得别人有难处,根本不管儿子媳妇如何反对,便慷慨地收留了那丫头。苏娟以为两个小丫头住在了同学家,叫他们别急,星期一到学校去看看再说。可星期一老人又来电话说,玉竹和海燕根本就没去上课。
  两个丫头同时失踪,苏娟再也沉不住气,与亮子一商量,撇下工地上的活便匆忙上了回川的火车。
  的士终于到达收费站,靠绿化带停了下来。苏娟迫不及待地下车,取了行李,匆匆往家赶。回家还得步行二十多分钟。进村是条运输便道,坑坑洼洼的,的士车开不进去,不然可以叫师傅把她直接送到家门口。
  云压得很低,田野里起了一阵风。但见沙尘乱起,落叶纷飞。路边大片撂荒的地里,荒草们犹如受到了惊吓,神情慌乱,惊疑不定;又如遭遇了不测,东倒西歪,凄凄惶惶。庄稼地里正拔节生长的玉米和已经成熟的小麦,犹自强作镇定,但也难掩内心的不安,齐将疑惑的身子倾向风去的方向,似乎想探询点什么。
  苏娟的心也随着荒草、庄稼和落叶的起伏,而慌乱、疑惑、高悬。
  她知道,她和亮子撂荒了养老和育小这两块关系重大的责任地,上天是早迟都要来惩罚他们的。不是饿肚子,而是精神的虐杀。这是一种交互式的虐杀,他们在外的担心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的健康、学习和生活;在家的则除了惦记在外的,也伤心自己没得到应有的照顾、关心和爱护。她更知道,只要他们还在外一天,这种虐杀就永远不会消失。这是眼下农村最残酷的现实,几乎家家都经历着,户户都痛苦着,却找不到解决之道。
  “狗日的娟,是你吗?”
  苏娟正心神不宁地走着,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在村里,老人们都叫她“娟”,显得亲切。而在“娟”字前加“狗日的”三个字叫她的,全天下就只有一人:董婶。
  董婶名叫董文翠,是亮子的远房堂婶,今年六十三岁。她瘦高个子,高颧骨,深眼眶,褶子脸皮,两只眼睛和嗓门一样大。董婶的嘴巴在村里是名牌产品,一吆喝,卖的全是山货。
  苏娟抬头看时,见前面十来步远,董婶正挑了副空担子站在路边。不等苏娟跟她打招呼,董婶便朝苏娟高声道:“狗日的真的是娟啊!你怎么还在路上走?”
  苏娟苦笑回答说:“婶,我这不刚回来嘛!”
  董婶焦急地道:“你别回家了,赶紧去县城医院吧!我刚从县城卖菜回来,碰见你老汉,看他匆匆忙忙的,问他搞啥子名堂,他说玉树捅了一个叫刘军的同学一刀,划破了心子尖儿,流了很多血,从学校到医院,一直人事不醒。你妈老汉都去了医院。他还说,刘军那里抢救还没完,刘军家亲戚便跑到医院,找你妈老汉讨说法,结果,你妈一急,又在手术室外晕倒球了,说是什么高血压导致鼻出血,我也不球太懂。你赶紧去吧,千万别耽搁。你妈老汉那么大岁数的人,我真怕他们折腾不起!”
  董婶一番话,听得苏娟心惊肉跳,惶恐地问:“婶,你、你说的是、是真、真的吗?”
  “你老汉亲口跟我说的,婶没添半句假话!我还见他额头上有伤呢,估计假不了——”
  苏娟只觉脑袋“轰”地一下,跟遭了雷辟似的,顿时呆了,行李也滑落到了地上。她想哭,却哭不出;想喊,又发不出声,只有眼泪发疯地涌出眼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董婶见状吓了一跳,慌道:“娟,你别哭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啊!”
  苏娟心里乱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但她还算明白。正如董婶所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对董婶说:“婶,你放心吧,我没事!”
  “你真没事?”董婶明显不放心。
  “真没事!”苏娟咬着牙,将行李提起来,递给董婶,只留下随身女式包,央求道,“婶,快下雨了,你赶快回去吧。这是我的换洗衣服,求你帮我带回去——”
  “娟,你、你可要想开些!”董婶接过行李,不无担心地说。
  “嗯。”苏娟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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