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轩辕台后羿斗九子 伊祁尧木屋识碧霞

　　后羿与陇家九子于轩辕台下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台上一声断喝：“不得胡来，都给我退下。”陇家九子同时扭头观望，见陇王站在轩辕台上。很明显，刚才那声呼叫是他喊出来的。陇家九子面面相觑，人群里有人应了一声：“父王让我们退下。”说话的是陇王的七子宪章。他把手里的银箫潇洒一转，率先向后退去。其余八子也陆续后退。崖兹手握旗杆，却不退步，环瞪豹眼，将后羿死死盯住，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将他吞了。
　　宪章将银箫插进腰带，快步走到崖兹身边：“二哥，没听到父王的命令吗？快跟我来！”说着，伸手拽住崖兹的臂膀，把他硬拖了回来。后羿趁机一挥手：“走。”随即率领着众将士退出了轩辕台场地，驾船返回铁鮀岛去了。
　　人群里的常娥一直替后羿那帮人捏着把汗，适才见众人安全脱险，这才长舒一口气。站在她身旁的吴刚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常娥的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又岂能猜不透她的心思？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郁的神情。
　　陇王之所以轻易地放后羿离开霸下岛，是觉得这个场合诛杀后羿实在是不合适。虽然陇王对他也是恨之入骨，但后羿毕竟是他发请函请来的，况且当着诸位岛主的面，若是杀了后羿，以后谁还会信服他？谁还会再听从他的调遣？想到这里，他迅速调节自己的情绪，朝着众位岛主一抱拳：“我和大羿岛主有个小小的误会，让诸位岛主见笑了。咱们言归正传，雕塑麻姑神像的事，既然诸位都同意了，就这么定了。”说着，又扭头朝着台下的众人说道，“这次塑麻姑像需要二十四名石匠，我提议，由每个岛挑选出三个石匠，有愿意出力的主动报名。”
　　陇王声若洪钟，在场的每一个岛民都能听得清晰，但是他们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没人回话，也没人主动举手。现场的气氛一度非常尴尬。陇王又大声说了一句：“有愿意干的不但管吃住，还可免去一年的租渔税。”陇王终于说了一句管用的话，现场开始有了小骚动。须臾，一个身形结实的汉子举起了手：“我去。“继而有人应和：“我也去。”
　　纯狐图站在吴刚的身侧，胳膊肘捣捣他，轻声问道：“吴哥，咱也报名吧！“吴刚眨巴眨巴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咱们又不是石匠，去干吗？”
　　纯狐图低声说：“我都看到了，刚才那几个报名的人也不是石匠，管他呢！先报了名再说。“
　　吴柏却接上了一句很有城府的话：“谁都不能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纯狐图的爽直脾性随他爹，眼瞅着前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语气竟有了几分焦灼：“吴伯，这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在家里也吃不饱饭，还不如去卖些力气活得痛快。”
　　纯狐考也在一旁帮腔，瞅着吴柏说道：“吴兄，就让孩子们去吧！能图个吃饱饭。”
　　常娥竟也帮腔：“是啊！吴伯，让哥哥们去吧！”吴刚见常娥也这么说，突然觉得身体内有股子莫名的血性疾速膨胀，他等不得吴柏回答，盯着他大声说了一句：“爹！我去。”
　　吴刚琢磨着不能让常娥看不起。刚才后羿斗崖兹，他清晰地听到常娥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后羿首领，好本领……”，吴刚心里升起的那股子酸溜溜的味道还未褪尽。她可是自己深爱的女人，替别的男子叫好，他的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吴刚了解常娥的骨子里有一种英雄情结，对英雄都是极度仰慕敬重的。容不得吴柏阻拦，吴刚已经拉住了纯狐图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走，报名去。”二人随即扒拉开前面阻挡的乡民，向着轩辕台迈步走去。吴刚还特意扭头瞅了一眼常娥，常娥朝着他委婉一笑，会意地点点头。常娥肯定赞许的神情使吴刚的决心更加坚定，步子迈得更加有力。
　　吴柏看着两个孩子已经挤出人群走到了轩辕台前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内心交织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好的预感。二十四个石匠很快凑够了数，但这当中并没有铁鮀岛的人，铁鮀岛的人刚才都随着后羿回去了。陇王随即宣布，二十四个人回家做准备，明日卯时都带着凿石用具在轩辕台前集合，一起安排任务。
　　却说碧霞回到家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醒了过来，少年朝着碧霞微微笑笑，轻轻说道：“感谢姑娘救命之恩！伊祁尧日后定当报答……”碧霞见少年身体已无大碍，心中也是暗暗喜悦，他舀了一碗还热乎着的鱼羹粥，坐在床沿上，手握汤匙喂他吃着，笑着回道：“你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切莫多说话。”少年接连喝了两碗鱼羹，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碧霞便询问他的身世。方知少年复姓伊祁，单名一个字：尧。山西临汾尧都人士。但他对自己的身世以及因何漂流到此的原因却只字不提。碧霞见他不说，也不便追问。碧霞盯着他身上丝丝条条的破衣烂衫说道：“你且稍等，我去寻几件我哥哥的衣衫给你换上。”伊祁尧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身子稍微扭了扭，搭在他前胸的那块布条便耷拉了下来。他的胸口裸露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神情在那一刻也有些呆滞。她分明地看到他的胸口有一块若铜钱般大小的皮肤鼓鼓胀胀，遂凝神细瞧，却是一块状若海星的红色胎记。碧霞从没见过这样的胎记，更没见过伊祁尧胸口的这块胎记，但她那一刻的脑海突然灵光一闪，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缥缈虚幻的画面，那个画面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识，这个画面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纵即逝。碧霞觉得纳闷，使劲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
　　伊祁尧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那块胎记，冲着碧霞尴尬地笑笑。碧霞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一张俏脸涨得彤红，转身进了内房。一会儿的工夫，她抱着几件衣衫出来了，说了一句：“你把衣服换了吧！”随即抬脚出了屋门，返身将木门合上了。过了一阵子，她又进了屋，伊祁尧已经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碧霞坐在床沿上，盯着伊祁尧瞅着，却正与他投过来的眼神对视，她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眼神随即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离，最终停在了门后面放着的那个木箱上。她盯着木箱看了一阵子，悠悠问道：“那是什么？”
　　“黍种……”伊祁尧也不瞒她，诚恳地回道。
　　“干什么用的？”她又问。
　　他笑笑：“当然是用来种植的，种出来的黍谷可以做面粥，面饼……还可以酿酒。”
　　她听着他说的都是些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新名词，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眨巴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向他示意听不懂。他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子，指着那个葫芦说道：“你把那个给我拿过来。”她将葫芦递到他的手里，他拔开了葫芦塞子，又将葫芦朝着她伸了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喏！你尝尝！”她的表情仍然是满满的疑惑，将葫芦接过来，先把葫芦口对准鼻孔轻轻嗅嗅，凝在她脸上的那丝疑惑顿然消失了，变成了无比陶醉的神情，她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了句：“哇……好香啊！”她忍不住微启秀口含住了葫芦口，仰着脖子“咕咚”喝了一口，既而表情有些纠结，五官有些错位，嘴里不断吸溜着，连连说道：“这是什么？怎么麻舌头呢？”他看着她的样子开心地笑了，笑得很舒心。
　　过了一阵子，碧霞的双颊已经泛起两道红晕，像她鲜红的嘴唇，此刻看上去，倒是更加妩媚撩人了。碧霞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搓了搓脸颊，纳闷地自言自语：“这东西喝了怎么还上头呢？”
　　伊祁尧仍然保持着那种诚恳的微笑：“这就是酒，用黍谷酿造的。”
　　“喔！”她如梦初醒般的惊讶，“黍谷长什么样子？这么神奇呢？”
　　伊祁尧指了指门后面的那个木箱：“那里面装的就是黍谷。“
　　“我可以看看吗？”她几乎未假思索地请求着。他马上点点头，伸手从腰里取出一把深绿色的钥匙朝着她递了过去。她把钥匙接在手里，迅速走到箱子跟前，打开箱盖，见里面有一条鼓鼓涨涨的青色布袋，她手脚麻利地解开捆扎着袋口的细绳，将布袋口撑开，定睛向里望去，布袋里盛装的是一些金黄色的小颗粒，有一些已经被海水浸泡了，浸泡的那些谷粒颗颗鼓涨，捏上去感觉软软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伸手抄了一把于掌心，大拇指轻巧地揉搓着，借着门缝透进来的那缕阳光仔细端详着，口中仍然喃喃自语：“好可爱的小生灵奥！”
　　伊祁尧发现碧霞手里的那些谷粒浸了水，慢慢皱起了眉头。她察觉出了他的表情变化，说了一句：“怎么了？不愿意我动你的宝贝吗？”随即将谷粒放回了布袋。他问了一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她点点头。他又说：“麻烦你将那些浸湿的种子晒到外面的石板上去，行吗？”她爽快地应了一声，扭身从灶台上抓起一个葫芦瓢，打算劳作。他慌忙又叮嘱了一句：“记住，千万不能让种子见土，生了芽可就浪费了。”她连连应着，将浸湿的种子倒在门外的石板上，又仔细认真地均匀摊平，随即进了屋。
　　她盯着伊祁尧，眼神突然有了些闪亮，随后问了一句：“你可以留下来教我们种植黍谷吗？”
　　他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请求，只是微微笑了笑，或是开始思考她的请求。她却紧接着又说道：“刚才你不是说要报答我们对你的救命之恩吗？你留下来教我们种黍谷，就算是报答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动情的眼神紧紧盯着他，似乎容不得他的拒绝。他瞅着她，点点头：“嗯！我答应你。”她开心地笑了，竟然“咯咯”地笑出了声，全然没有发现已经进门的爹和哥哥。爹看着碧霞的行举有些纳闷，怔怔地问道：“你这个丫头是咋了？这么开心。”碧霞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却一把拽住了吴柏的胳膊，开心地说道：“爹！他答应留下来教我们种黍谷了。”吴柏被女儿奇怪的行举搞得有些懵神儿，不晓得她是犯了什么疯病。等吴柏父子听了碧霞的叙述，又品尝了伊祁尧葫芦里的美酒以后，他们终于知道碧霞为何会这么不顾矜持手舞足蹈了。吴柏看着布袋里盛装的黍谷，忍不住伸手抄出了一把仔细端详着，口气和碧霞刚才的语气同样惊讶：“想不到这还真是宝贝呢！”
　　碧霞开始做晚饭，依然是鱼羹粥。当她把饭碗端到木桌上的时候，伊祁尧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非得要到木桌旁吃饭。吴柏便吩咐儿子将他扶坐到一个矮凳上。吃饭的当隙，吴柏和吴刚又讨论起了今天在轩辕台发生的事情。吴柏责怪儿子不该不听他的劝阻，报名去修麻姑像，爷俩为这件事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若不是觉得伊祁尧在场，吴刚早就摔了筷子出去了。伊祁尧一直静静听着爷俩的对话默不作声，一顿饭的工夫他似乎已经听明白什么了。他瞅着吴柏说道：“吴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就让吴刚哥去吧！这么多人同去，我料那个陇王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唉！”吴柏叹了口气，看着伊祁尧回道，“娃儿！你是不晓得陇王是个什么样的心肠，他可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