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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回归(一)

作品名称:人性之光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7-07-12 14:17:31      字数:5366

  【人生如一片飘零在空气中的树叶,飘摆沉浮,随风来去。正是浮生若梦,一梦醒来方知是本源的回归。】
  
  【一】
  由于放线成功和大家辛苦劳动,电业局在宝塔河电厂办了一次招待,吃了饭洗了澡,又让工程队的汽车分别把职工送回单位。由于供电所是最后一个送到,耿石回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一进门就听娘说王小曼病了,耿石焦虑地问:
  “她怎么病啦?不是回家探亲说是月底才回来吗?”
  “今儿个是几啦?正月早就过完了,回来三天在团里躺了三天。”
  “什么病?要紧的吗?”
  “没什么大事,在路上着了点凉,说是得了伤风。我看不是,像是出什么东西,我让她明天到家里来养几天,娘给她刮刮。”
  “这我就放心了。”
  “你该没着凉吧?”
  说着娘给耿石熬了一碗姜糖水喝,怕他也着了凉。然后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耿石说他今天很累,但很高兴,娘也说了一些王小曼回家的事,都挺好的。这时屋里的座钟已经敲了十响,娘儿俩就休息了。娘看耿石淋了一天雨,心里老惦着,半夜起来还给他拶了一次被角,见他睡得很安稳,用手背摸了摸头没发烧,也就安心地去睡了。
  第二天耿石去上班,娘就忙活着买菜和做中午饭,想给小曼做点稀软的吃,晚上再给她捞一碗炸酱面。十点多种王小曼才来,身上穿着那件新棉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小脸儿长了许多小红点子,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烧还没退,到医院里拿了三天治感冒的药。她一进门娘就让她上床躺着,王小曼不习惯,哪兴让娘做事自己躺着的,娘说:“你病了,净心养着好得快。”小曼和衣靠在床上。娘给她做的糖馒头熬稀饭,炒了一碗肉丝白菜心。那天的天气有点凉,娘还特地发了一盆白炭火。吃饭的时候耿石也回来了,见桌子上摆的有糖馒头和窝窝头,一碗白菜肉丝、一碗小曼昨天才带来的蒸腊鱼和一小盘老噶头。娘让他自己去盛稀饭,盛来稀饭耿石掰开一个窝窝头,在洞洞窝里放了几根噶头丝儿。小曼让他吃馒头,耿石说:“我喜欢吃窝头就咸菜,再喝上一碗粘粥,才舒服。”小曼说:“等我的病好了,让娘再给我做一顿贴饽饽熬小鱼吃。”娘说:“那在你哥小的时候算是家里过年的饭菜了。”自从离开电厂,王小曼把歌舞剧团发的薪水如数交给了娘,和耿石的收入每个月还不到五十块钱,他们娘儿仨的生活还算过得来。
  吃完了午饭耿大娘让耿石把炭火盆搬到里屋去,好把小屋的温度升高等会儿给小曼刮身子。其实那就叫“刮痧”,耿大娘不懂,只知道祖辈子传下来的一种小手方,大病小病都能治,但是耿大娘只能给小孩治小病。像什么伤风感冒、内火热毒、肚子疼压食一类的。耿大娘断定王小曼是出疹子,需要把内毒表出来,否则压在心里会酿成大病,或是脸上的小红点子退不掉,形成粗皮或永久性的小黑斑,这样小脸蛋儿就不光溜了,所以耿大娘很关心。
  耿石也很关心,他没有娘想得多,只知道感冒发烧加上出疹子很难受。他小时候的疹子出得晚,娘几乎在怀里抱了他半个月,他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别人家的孩子也出疹子,长大了也出,都请娘去帮着刮刮。这时小曼不知是怎么回事,春节后大约有三个星期没见着她了,回来就病了,所以娘的心里很着急。
  耿石收拾完厨房走到前面来,看见小屋的门关着,就在门外问:
  “娘,还要我做什么吗?”
  娘说:“没你的事了,歇一会儿上班去吧。”
  小曼说:“不要紧的,让哥进来。”说着她朝门外喊了一声,“哥,你进来。”
  娘补充了一句:“进来就进来吧,轻点儿开门,别豁风。”
  耿石推门走进屋,屋里很暖和,只见小曼光着膀子扑在床上,双手叠交在枕头上托着下巴,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见耿石进来望着他傻笑。由于发烧,脸色格外红润,眼睛蒙上了一圈黑晕,白眼球发红,眼睑里饱含着一汪晶莹的泪花,把黑眼球显得像两颗硕大的黑葡萄。娘坐在床边上,面前放着一个方凳,方凳上垫着旧报纸,报纸上放着一个小茶碗,里面放着一把细瓷小勺,碗里倒上了一碗底香油。娘的手里拿着一个铜钱,薄薄地沾上了一层香油,正在小曼的背脊从颈部到腰间来回地刮,腿上放着一条干毛巾,旁边还有一条新毛巾,铜钱在娘手里不停地翻动,时重时轻时急时缓,已经把小曼的脊梁刮出了一条红长虫,长虫的两旁稀稀落落地爬着许多小臭虫。
  “疼吗?”耿石轻柔地问小曼。
  “疼,但很舒服。”小曼答。娘说:
  “疼还在后头哩,要把这些小臭虫都让它们爬出来,变成一堆一片的大臭虫,然后一个一个地捉,捉干净了就好了。”
  “娘在逗我。”
  “不是逗你,是真的,要不是早一点赶出来,让它们慢慢烧出来,可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了。还要照顾得好,照顾不好出一脸大麻子那才叫好看哩。”
  “嗬嗬嗬……”王小曼笑个不停,“出一脸大麻子还是娘的老闺女,你说对不?哥!”
  “那当然,还是娘的‘老疙瘩’。”耿石说。小曼问娘:
  “娘是怎么学会这一手手艺的?”
  “跟谁学啊,在我们那个时候当了媳妇就得会。那时候在乡下,家家的孩子都多,有个头疼脑热的,哪里去请大夫?别说没钱,就是有钱,半夜起了病,抱着孩子跑几十里地,活的也给整死了,所以人人都得会两手小单方。”
  “娘还会什么说说我听听好吗?”
  “比如刀伤抹墨鱼骨头,烫伤搽耗子油,都要平时有准备。”
  “这‘耗子油’是个嘛玩意儿啊?”王小曼顺着娘的口音说。
  “耗子油就是要逮小耗子,才生下来还没睁眼睛的,放在香油瓶子里泡,泡的时间越长越好,哪里烫起一个大燎泡或是烫红一大片,一抹就好。”
  “让您都说神了,那没睁眼的小耗子哪里去逮呀?”
  “好逮的很,用一个破鞋盒子,里面铺上烂棉花破袜子嘛的,放在旮旯里拿东西档着,那母耗子要生崽儿了,就钻进去,听见有动静了,一端一窝,有时一窝七八个。”
  娘换了细瓷小勺给小曼刮两边,耿石说:
  “我上班去了。”
  娘说:“你去烫两个热毛巾来,我给小曼把油擦干净好刮前心。”
  炉子上座的有热水,耿石就出去了,小曼对娘说:
  “娘,我哥不高兴了。”
  娘说:“他为嘛不高兴?”
  “每回我们娘儿仨在一起,讲起话来总是我和娘讲个没了,老把哥放在一边凉着。”
  “这不是热的来了吗?”耿石用肩膀把门抵开闪身进来,双手端了一盆热水,里面放了一条毛巾,手里拿着一个肥皂盒,放在了火盆架上然后说,“你们娘儿俩慢慢刮慢慢聊,我真的得走了。”
  第二天如法炮制,只是娘不需要买菜,所以上午就开始了。艾妈妈走进来,看见小曼的身上许多小红点已经成片了,有的还起了疙瘩,就说:
  “这是疹子,已经出来了,不像是麻疹。”
  “我昨天问她小时候出过麻疹没有,她说不知道,我看也不像。管它是嘛疹子,刮刮出的快,昨天还是小红点,今天就有疙瘩了。”
  小曼问:“还要刮几天啊?”
  娘说:“照这样出法,明天还有一天就差不多了,不过还要养几天,让它自己出干净。这几天要忌风忌口,不能吃咸,不能吃生冷油腻和辣子,要馋你几天。”
  小曼说:“我嘴不馋,小时候还不是光啃老棒子面饽饽?”
  娘说:“今天娘就给你熬绿豆汤喝,等你好了娘还给你捞打卤面吃。”
  小曼说:“我要吃娘做的贴饽饽熬小鱼儿。”
  娘说:“好好,娘给你做。”
  艾妈妈说:“一会儿耿石要回来吃饭,家里有什么菜,我来帮着弄饭。”
  耿大娘说:“昨天晚上还有剩的,热一热就行了,我来得及。”
  艾妈妈说:“那我就给小曼熬点绿豆汤。”
  小曼说:“谢谢艾妈妈。”
  艾妈妈说:“别谢我,谢你娘吧。看你娘对你多好,真是心上的一块肉。等以后看你怎么孝顺你娘吧。”
  小曼说:“还有艾妈妈。”……
  又过了两天,小曼身上的疹子全出来了,而且变大变浅,慢慢地在消退,咳嗽也轻了,喷嚏也不打了,烧也退了,精神也来了,就闲不住,要帮娘做事。娘不让她做事,就让她歇着,把小板凳拿到太阳照进来的地方看着娘做饭。贴饽饽熬小鱼儿很简单,只不过天津的一顿家常便饭,关键是把鱼熬在锅里的时候把饽饽贴在锅边上,要掌握好水,等鱼熬好了,饽饽也熟了,有半边饽饽沾上鱼汤,而饽饽底下起了一层黄噶,又脆又香又有咸味儿。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暖的,耿大娘就要给小曼做打卤面吃。耿大娘让她跟着一起去买菜,买了很多做菜码的菜,有青豆、黄瓜、韭菜、菠菜、豆芽、土豆,称了一斤切面,另外买了黄花、木耳、鸡蛋、去皮的五花肉,准备回来打卤子。回来以后小曼就帮着择菜洗菜,发黄花木耳,然后把黄瓜土豆切成很细很细的丝儿。把青豆、豆芽和土豆丝煮熟了,韭菜和菠菜用开水焯一下,用盘子盛好作菜码。接下来耿大娘打卤子,打的是肉片黄花木耳鸡蛋卤,中午艾妈妈过来就留下来一起吃打卤面。一碗面里只有一碗底面条,大部分都是菜码,上面舀上一勺卤子,有形有色,美味可口,吃起来一吸溜,那面条自己往嗓子眼儿里钻。只看见娘做过这一次打卤面,王小曼就跟着学会了。
  
  【二】
  这一年的五月,天气格外闷热,到了下午南湖的死水蒸蒸地往上冒着热气,久而久之人们发现湖水变黑了,到了傍晚散发出很大的臭气。本来湖边种了一圈柳树,是市里的一道风景,人们晨昏赏玩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块祸害。所以有关部门决定彻底清理淤泥,然后再打开原来的缺口,放活水流经南湖。可是困难很大,市自来水厂和水电厂都指望着这条运河,本来就是一条沟渠,坝顶加得再高水源也不够,这势必要分走它们的流量。建厂时市里没投一分钱的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省电业局的,自来水厂还是电力部门送给市里的一份厚礼,这样要想疏通南湖就不能由哪一方说了算。经过多方协商,决定清理一次淤泥,然后放进一湖清水仍然保持一湖死水。
  那时正在“大跃进”,什么事情都兴义务劳动,耿石就参加了支援当阳县的“麦收四快”:快收割,快打场,快卖统购粮,快进行棉苗管理。要一人准备两把镰刀,一天割一亩五分田,麦茬不过三分高。耿石一介白面书生,根本没看见过麦子在田里成长,别说一人准备两把镰刀,就是一把镰刀拿在手里都不知怎么用。第一天去就拉肚子,晚上睡大车店的通铺,热的喘不过气来,还要和蚊子作斗争。幸亏有个“夜蚊子”(倪文志)和一个严美娟精心照料,才使得他跟着大家平安地拖了回来。
  正在这时南湖开始挖淤泥,凡是城市居民都要参加义务劳动,在家住闲的妇女们都不例外,统一由居民委员会组织人力。小南湖(巷)属于小南湖居委会管理,于是耿大娘就参加了居委会组织的挖淤泥劳动。
  那天上午十点多种,耿石正在上班,楼下营业股的人上来对他说:
  “你娘病了,让你赶快回家去。”
  耿石早就发现了娘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时常提不起精神,有时呕吐,有时用手揉着肚子,这时听说娘病了,让他赶快回家,连滚带爬地下得楼来,冲出怀远路的门一溜烟地跑回家去。艾妈妈正在屋里,耿石见了娘那泪水就在眼睛窝里打转转:
  “娘!您哪里不好?怎么不早跟儿说呢?”
  娘反而呲哆他:“哭嘛哭!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吃几付药就好了。”
  艾妈妈对耿石说:“你娘的病不好跟你说,赶快领你娘去看看吧。”
  小南湖离行署医院很近,由艾妈妈陪着给耿大娘去看病。艾妈妈告诉医生,耿大娘在挖南湖淤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醒来时呕吐不止,下身流血不止。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看样子是个有经验的老医生,在诊床上给大娘很检查了一阵子。检查完毕坐在办公桌前既不开药方也不说话。耿石焦虑万分,问医生娘究竟是什么病,医生停了好一会才问:
  “你是她的什么人?”
  耿石说:“我是她的儿子。”
  医生说:“把你母亲先领回去,你留一下。”
  耿石问:“不开药吗?”
  医生说:“先开几付中药试试。”
  开了药艾妈妈把耿大娘领回家去,又停了一会儿医生才对耿石说:
  “你母亲的病治的有点晚了。”
  “什么病,医生?”耿石急切地问。可是医生答非所问:
  “听你的口音是北京人吧?“
  “天津。”
  “来了多久了?”
  “我来了四年,母亲来了不到两年。”
  “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我们娘儿俩。”
  “你父亲呢?”
  “前年就死了。”
  “哦,挺孤单的,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耿石有点不耐烦了,心想你又不是相女婿,问这么详细做什么?“医生,您问这些与我娘的病有什么关系吗?”
  “哦,你也算是成年人了,所以有些话不得不和你直说,”医生叹息地说,“做医生的也难啊。恨不得病人一来就把病人治好,可是有些病实在治不好。不把实情告诉家属吧,又怕家属做着指望,把病人拖着到处寻医问药,结果钱也花了,把病人反而拖垮了。把实况告诉家属吧,又怕家属承受不了,遇上不懂事的,到时候找医院的麻烦。”
  “您是说不敢把实情告诉我?”
  “你承受的了吗?”
  “总比把我娘拖着到处受罪强。”
  “我本是武汉第一医院的内科主治医生,为了支援小城的发展调来的。这种病我见过几例,都比你母亲轻,结果都没治好。现在只听说北京和上海可以开刀,结果都不是想象的效果。”
  “您是说我母亲的病没法治了?”
  “这是一种绝症,国际上尚没有找到它的病因和治疗方法。”
  “到底是一种什么病呢?”
  “你听说市里有个赵慧琳市长吗?”
  “啊?是肝癌!”
  “不是肝,是子宫,晚期子宫癌。”
  “现在我才明白您为什么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耿石哭了,“这就是说我娘没有希望了?”
  医生也很难过,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让娘好好休息,千万不能惹她生气,病情也先不忙告诉她,想吃什么弄点吃,想到那里去玩就引她去玩玩,这样你就算尽到孝心了。”
  “医生,请您告诉我,我娘究竟还能活多久?”
  “要是照顾的好的话,最多还有三个月……”
  往下还能说些什么呢?医生已经尽心尽责了。
  耿石只觉的自己的两条腿没了,脑袋也空了,只有中间的一颗心还在跳动,两页肺还在呼吸,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医生难过地扶起了他,问道:
  “还能走路吗?你住在哪儿,要不要派个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我所以把实情告诉你,是因为知道比不知道强,早知道比迟知道强。你算得上是成年人了,家里又没有别的亲人,我想你能挺得住。”
  “谢谢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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