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些事情纵然你想了很多，想了很久，但它却不会按照你所想的方向走。每个人都希望成为自己的作者，把自己描写得漂漂亮亮、健健康康、十全十美，仿佛全世界都在围绕着自己，但这毕竟是不现实的。
　　唯有自己把自己当成中心，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管它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心。
　　母亲的话我想过了，也觉得可行。左右自己无事可干，倒不如先干着，至于能不能成为日进斗金、年薪千万的保险营业员，谁知道呢。
　　不过，当我第二天下午回到父母家中时，母亲的口气却变了，原因是她在跟邻居康姨闲聊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而康姨恰巧这阵子在泰康保险公司抚顺中支当收展员，普通的收展员，便打算要我过去。
　　我没有说什么，只管吃饭，我回父母家中的原因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吃饭。而我家是从来不立火的，悬挂在墙体近两年的排油烟机上一丁点油质都没有，只有偶尔掉落的灰尘。
　　母亲看着我，我的吃相她都看了二十多年了，早已不以为然、司空见惯，以至于并没有对我发一句牢骚，或教训我一句“你慢点儿吃行不行”。
　　她只是问了一句：“你觉得去哪边好？”
　　我笑了笑，说：“我可不是钱学森，有那么多人想抓住我不放。既然康姨都这么说了，那么不妨明天过去看看，然后再决定到哪儿上班好啦。”
　　“嗯，这样也好。”母亲点了点头，并继续说，“我也过去看看。你康姨也跟我说了呢，她也觉得我挺适合干保险的。”
　　“适不适合是一回事，能不能干是另外一回事。”我淡淡地说，并没有就母亲的自夸予以认同，毕竟，我深知母亲的性格。
　　我十分讨厌一个人在我面前自夸，并非我感觉自卑，而是我觉得真正意义上的本事是要靠别人夸奖的，而非自我哓哓。
　　次日中午，蒙邻居康姨之邀，我和母亲一同来到泰康人寿保险公司抚顺中支，在这里我们先是吃了顿午饭，就是普通的盒饭。听康姨说眼下快到阳历新年了，正是保险行业的开门红大季，所以他们每天都会加班到下午，正常情况下，中午没到，就都下班了。
　　吃过了饭，又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我晓得这里是不许抽烟的，只好双目四顾，看到周围有很多人，男的、女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身穿职业装的，身穿各类普通装的，在小团队里当领导振臂高呼的，或是在小团队里虚心聆听领导振臂高呼的。总之，给我的感觉好不热闹，而且看上去还都挺开心的，并没有听到一句因加班而流露出怨声的。此与工厂自是截然不同，这要是在工厂，员工恐怕早就撂摊子不干了。
　　看样子，这所谓的开门红的确很有吸引力呀。
　　下午，一点来钟，午休正式结束，那些适才跟我一样在吃盒饭的家伙们竟齐刷刷地忙碌起来，至于都在忙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而这个时候，康姨则带着我和母亲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门上的牌子我也没细看，估摸着应该是搞接待的吧。
　　果不其然，这间办公室就是搞接待的！轻叩门扉而入，我见到了接见我们的，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相貌儒雅，梳着正统三七分，身穿笔挺西服的张晓光张总。
　　这个张总先是跟康姨开了两句玩笑，适当的玩笑，然后与我和母亲聊了起来。
　　我并没有带所谓简历过来，我这个人从来不带简历，无论应聘什么工作，都不带简历，因为在我看来，那东西很麻烦，而且会有不实之概。
　　我们和张总聊了很长时间，其中有关于我之无业，有关于我之兴趣和爱好，有关于我之对保险行业的看法。
　　对此，我只能尽自己的礼貌与之敷衍两句。因为我之无业并非我之无能，实在是因为我之毅然的厌恶；至于我之兴趣和爱好，好像跟这个行业没什么关系，应该不会有人爱好通篇读保险条款吧，那也太会聊天了呀；至于我对保险行业的看法，讲真心话，我对保险属实没什么看法，就好像我对证券同样没什么看法一样，毕竟都是我并不熟悉，亦不涉猎的领域，它的存在和价值，我自然没工夫去管去想。
　　诚然，不谙虚伪的我也是这么跟张总说的，这不免令张总感觉有些尴尬，至少面色上展现出来的是尴尬，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这个时候，康姨竟对我轻声责备起来：“大鹤呀，你呀，可别这么说话哟。”
　　不光康姨在责备我，母亲也在责备我，虽然老太太什么都没说，但那一束不悦的目光定是在数落我不该直言不讳，我也看得出来。
　　但我依然如故，我可不喜欢把自己当成乞食者，好像没有这份工作我就活不下去似的，讲着虚与委蛇，感觉腮帮子生疼的话，聊着曲意奉承的观点和认知，甚至伏在地上作吮痈舐痔状。
　　这可不是我的性格和风骨！我的内心独白很简单，很直接——管他的！你觉得我行你就用，你觉得我不行，老子再找别的干！
　　没错，这就是我，真性情的我，并且至今仍一事无成的我。
　　张总虽然显得有点儿尴尬，但却没有生气，我不晓得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这种人跟他这么讲话，他心中有气也很正常。
　　不过，他的涵养在我看来也很正常，坐在他这个位置，没点儿涵养是万万不行的。
　　张总面露微笑地跟我说：“小伙子，现在是保险行业的高峰期，从中央到地方，都非常重视保险。也就是说，保险现在已经是举国认可并支持的行业啦，再不是以前人们口中的骗子公司啦。”
　　他的开场白令我为之震撼，然而所谓震撼不过一刻罢了。只能说保险现在俨然成为了国家市场经济的一个载体，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增加了对于保险行业的宣传力度。作为小市民的我，只能把这个当作是一种政策上的推波助澜，至于保险究竟有什么价值和意义，我还真就没看出来。
　　张总看出了我之索然，那感觉就好像你跟一个非洲人讲乒乓球的意义和价值一样，简直是对牛弹琴。
　　没错，我就是这头牛。
　　“可能你还不认同保险，但我要跟你说，现在的保险行业已经走向正规化啦。以前我干保险的时候，有多少人骂我是骗子。可是你再看看现在，没有人会骂保险是骗人的，更何况还有法律来约束保险行业的违规操作。”张总进一步在向我灌输保险行业的光明前景，这全因当下的政策对保险的厚爱。
　　对此，我仍是一言不发。索然无味的我，除了继续索然无味，还有不屑一顾。为什么会这么说呢？那是因为有很多事、有很多人都会受到法律的约束和保护，但实际上呢，总会有一些事、一些人，逍遥于法外，或湮没于法外。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是真没听明白，我来这里应聘，目的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接受某种教育。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自打上了初中，我就讨厌接受教育。”我冷淡地说，话语真切朴实、语气却生硬无比。
　　张总看起来很不舒服，不仅额头上，连脖子上都流下了汗水，因为我像极了油盐不进的夯货。
　　“讲到挣钱，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干保险，你选对地方了。你可能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有的人一年下来上千万。很难想象吧，但这确是实打实的。”
　　张总兴高采烈、兴奋异常地说，好像年薪千万的人就是他。但我深知，年薪千万的人不是他，一个年薪千万的人是没工夫跟我俩扯闲皮的。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巅峰，但是除了那几个巅峰，剩下的无非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记得有一个常年爱好中国象棋的叔叔跟我说的话，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去研究象棋的布局、中盘博杀、残局应对，可结果呢？连自己的生活都变得格外坎坷了。不是说玩中国象棋的都不挣钱，只不过能挣钱的太少太少，绝大多数都是在耗费自己。最后，他还告诫我说，不要沉溺于此。他很清楚，我也很爱好中国象棋。
　　我压根就没想过通过保险行业让自己成为年薪千万的人物，这是不现实的。经历了很多，我的心智再不似小时候，受人鼓舞，就把自己当成“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所向披靡的大人物。
　　理智，已然成为了成长之道路的雏形。这个雏形不是我想要的，而是周遭一切外在的环境不得不驱使自己拥有这么一种淡化幻想的、摒弃幻想的真实感悟。没办法，光靠想象是无法生存的，这么多年走过来，我已了然。
　　我看了看张总，淡淡地说：“年薪千万我是没想过，暂且只求安生过活就行。”
　　张总瞥了我一眼，伴着些许的鄙夷，说道：“年纪轻轻的，要有志向。特别是干保险，更要有志向，同样是工作，为什么不想法设法多赚些钱呢。”
　　“我倒是想了，但你也知道，很多人的志向顶多停留在想法设法上了。”
　　“这样吧，看你有这个意愿，不妨后天早上八点半到这里来，那天正好是我们泰康人寿新生入学的日子。你若有幸的话，可以来学习。我看得出来，你对保险行业还是有很多疑惑和顾虑的。”
　　我别过张总，与母亲和康姨一同乘车回家。途中，我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选择站着，这样对我来说更利于思考。
　　张总的话在我脑海绕了都快两圈了，我觉得有必要后天来学习学习，管它是不是所谓的洗脑教学。
　　话又说回来，所谓的笃定和信仰，不就是洗脑吗？只有抛弃那些千奇百怪，独留一种，那才叫笃定和信仰。脑子里存储着千万种思想，那还叫信仰吗？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