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社教
作品名称:潍河静悄悄(小说) 作者:见君 发布时间:2017-07-04 10:02:03 字数:3498
1
时候已经进入了寒冬,这是农村的农闲季节。以学习大寨的模式搞层层梯田的农田基本建设和就潍河两岸因势利导拦坝、建水库、打机井为主的大小水利工程已于前几年基本完成。
这一年根据上级要求,各地就社会主义教育工作进行了宣传贯彻。
大人们搞社教以干部们斗私批修为主。主要是上级领导牵头深入群众调查摸底,然后谈心,表白,揭发。最后达到清白过关。
学校里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在老师的教育和引导下,他们寻找和揭露社会上的坏人坏事。大到损人利己,小偷小摸,小到骂人背后说坏话。这些都成了大家热衷的话题。
村里的大坏曾经喜欢小偷小摸,自然成了孩子们斗争的对象。这天由村里的民兵把他带到学校里来,在教室里开起了揭发批斗会。
“大坏之所以叫大坏,就是因为他小时候专做损人利己的坏事。今天就作为同学们的反面教材揭发批斗他。首先让他自己坦白曾经做过的坏事。”民兵连长赵长生先主持了会议。
“咳……咳……”大坏先干咳了两声。抬头看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说:“我叫大坏。这是小时候伙伴们给我起的鬼名字……”
“你放老实点,是因为你心眼太坏,专做坏事,所以人家才叫你大坏。你说是不是?!”民兵连长正气凛然的高声说。
“大坏!大坏……”下面的孩子们齐声呼唤。都声嘶力竭,似乎谁的声音大谁就正派,谁就有发言权。
“是……是……是……我老实交代……”大坏接连低声下气的说。
“我叫大坏,小时候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
“现在做过的什么坏事?坦白交代!以前做过的坏事大家都知道了!”下边稍大点的孩子大声喊。
“赶紧说!”民兵连长呵斥到。
“最近,最近我到城里医院里去了,偷穿了凉在外面的白大褂子……”
“偷人褂子干什么?”有人问。
“……我穿了白大褂子,戴了口罩。装扮成医院大夫……”
“快说!”
“然后就到各个病房里去踅摸,发现钱包之类的我就拿走了……”在大人孩子的强大攻势和追问下,他不得不如实交代。
“我还拿过商店里的香烟……”他有些恐惧,好像不全盘说出就没法下台似的。或许他心理有了一丝悔过?
他继续坦白:“上次我到光明商店里去萨摩,看到柜台上摆着各种香烟,我一边看一边用右手指着问价格,趁服务员不在意时,就用食指勾着把最上边那盒拔拉到袖子里,很容易到手。有时候多的时候能拿十几盒……”他略一停顿。好像有点小小得意的样子,似乎在内心里嘲笑那傻瓜服务员似的。他也从来没说“偷”字。他始终以为这是一种职业。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
“大坏!放老实点。”这一丝笑容没能逃过民兵连长的慧眼。“下面由同学们揭发发言。”
首先上台的是调皮的跃进。
“大坏!你就是一个大坏蛋。你……你偷了人家的钱包,可知道人家治病的钱没有了怎么办啊?”
“就是,你可知道人家那钱也不容易啊!说不定还是找他大姑借的来……”下边一个小点的孩子随声说。
大坏的女儿团结也在教室下边的座位上坐着。她的脸早已红得像个公鸡冠子,头低的快到桌洞里去了。这时候啊,要是有个老鼠洞他都恨不得钻进去。
“听大人说你以前还到秋生家去过,去干什么?偷人家的破鞋吗?”红旗上台质问他。
大人们背后议论大坏乱搞男女关系叫“搞破鞋”。小孩子不懂就以为他去偷秋生娘的破鞋去了。
大坏早已羞的无地自容。头低垂着,恨不得钻到自己的裤裆里去。
前进、苗青和民兵连长等大人们听了红旗的发言都禁不住咧嘴笑着,差点笑出声来。可在这种严肃的阶级教育会上大家还是忍住了。
会议进行了一头午的时间。看看快到天响了。前进建议暂停批斗。等会放学。民兵连长基本算同意了。
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做坏事啊。古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做了让人戳脊梁骨的坏事,不但自己良心上过不去,连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瞧不起啊,一辈子可就有个抹不掉的污点了
2
学校里的活动让孩子们受到了教育,也鼓舞了全村人敢于揭发和批斗坏人坏事的士气。
这天公社里孟社长带领工作组来到了村子里。他安排金山把全村社员召集起来,大家都带着板凳坐在大队办公室的院子里。来得晚的一些社员站在后边。院子里那颗粗壮高大的老榆树上绑着的高音喇叭作为全村唯一的高档电器正在整装待命。
跟随孟社长参加社教活动的工作组孙组长首先发言。孙组长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中等个子,清瘦的瓜子脸,高耸的鼻梁上托着黑色塑料框架的高度近视眼睛,俨然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待大家都到齐了,金山稍作了一下介绍,孙组长就开始上台讲话了。只见他很敬重的抬起胳膊用两手整理了一下领口,面向台下的群众扫了一眼,很响亮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慢条斯理的用右手食指和中指,从半新不旧的灰色中山装左上边插着银白色钢笔帽的口袋里掏出折叠得整齐方正的早已准备好的讲稿。
他把讲稿打开,又看了一眼台下的群众,便把目光回到稿子上念道:“尊重的孟社长,尊重的金山书记,尊重的丰台岭全村的广大社员同志们。你们好!”
他又抬起头看了一下台下。台下没有掌声,西南角处站着的群众似乎在交头接耳的有些骚动。
他又继续念道:“这次工作组来到村子里搞社教,确切地说……就是社会主义再教育……教育什么呢?”
他把声音拉得很长。右手把眼镜往上扶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台下的群众。
西南角处的骚动又厉害了。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念下去。就听见下边出现骚动的杂音。然后人群里有人在走动。
后边有人一边大声嚷着:“这个人不行,这个人搞不了社教……”一边向外走着。
“是啊,他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导咱们啊……”又有人随声符合着向外散去。
随后,原本坐着的群众也站了起来,大伙就像有组织的样子往院子外散去。
眼看这群朴实热情的庄稼人很不在意的要离去。金山赶紧快步走到讲台桌子前,俯下身子对着话筒大声喊:“都给我回来,今天谁走了谁就是反革命,谁在这儿谁就是革命的。”
高音喇叭里传来粗壮有力的吼声。这声音里包含着激情,力量,决心。还有坚定的信念和对大伙的无限信任。
只见散去的人们“呼啦啦”迅速的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置站好,归座。然后伸长了脖子,似乎惊魂未定,看着讲台。
金山示意孙组长继续讲下去。
孙组长愕然的样子。放下讲稿,也学着金山的口气,大声地说:“……这次社教活动主要是在领导干部中和大小头目里搞一次过关清算……要在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和经济上来一次大清理。当然,这次清理教育要依靠群众,确切的说就是依靠大伙进行揭露,揭发,揭批组里,队里,村里甚至公社里大小领导的贪污行贿,铺张浪费……尤其村子里要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
孙组长脱离了事先准备好的稿子,一口气把这次社教的大概内容明白简单的说清楚了。
这一下,大家似乎来了热情。不但集中眼神还把耳朵竖了起来,个个都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3
冬日里昼短夜长。
傍晚时分,西边火红的太阳正在着急的往下落去:圆圆的,大大的。艳丽的红色照耀着西边蓝天下的云彩,乌黑的,苍白的,各种形状的云朵都被镶上了或浓或淡的红色金边。
孟社长走在走访群众后回大队屋的路上。迎面来了一群排着整齐队伍走来的小学生。
远远的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儿歌:
社教社教傻胡闹,中农带了富农帽,一带带了十五年,怎么摘也摘不掉……
声音虽然隐约传来,内容却清楚无误的表达了一种悲凉,沧桑和无奈……
这引起了部队退伍的军人出身的孟社长的注意和重视:这不是反映了一部分群众对社教的怀疑和对党员干部的不信任吗?要是这样下去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啊。谁还会对社会主义有信心呢?
晚上散会后他把金山单独留下作了一番交代,安排金山私下里打听一下这悲凉的儿歌是从哪儿传来的。
过了几天金山就儿歌问题向孟社长作了汇报。原来是从村东头那个孤寡的老李头那儿传出的。
于是孟社长在随后的日子里就逐渐关注起老李头来。通过聊天、喝水、谈心等一系列的攀谈了解,终于搞清楚了老李头的心事。
原来老李头是很早之前从临沂那边逃荒逃来的外来户子。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姓钱的一家人。
那大约是解放前的时候,这钱家跟他一块逃到本地,村里有家富户见他们忠厚老实就留下他们住了下来,经过几年的劳作,逐渐盖起了草棚屋,而且娶妻生了孩子,成了一户人家。谁知有天夜里这钱姓人家一夜之间被杀死了五口,唯一剩下的一个小女孩也不知去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在土改化分成分的时候,这老李头就被怀疑为是害死钱家的帮凶或者是主谋。于是就被化为“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戴上了“富农”的帽子。老李头在村子里单门独户的,也没有人替他鸣不平。从此他就稀里糊涂的只有打扫大街的份儿了。还时不时的被小孩子们指着笑骂几句。无奈之下吟出这顺口溜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无奈。
这孟社长一听觉的此事重大。事关党的威信和社会主义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自由,怎么能够稀里糊涂地冤枉好人呢?于是本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就此事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并得到上级的支持和允许,安排他带上一个武装部干事小陈对此事展开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