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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07-03 09:39:46      字数:7470

     这年冬天很冷。天刚蒙蒙亮,清霜铺地宛若下了薄薄的一层青雪,西北风肆无忌惮的抽打在粮库的墙和大铁门上,发出“嘘嘘嘘嘘”地口哨声。大门里赶出几辆三马车,“吱扭吱扭”奏得人心像被煮熟般。排列在木轱辘上大帽钉被白色覆盖,根本看不到腐烂的边缘和古铜色。横贯车底的木轴头上镶嵌铁箍穿过木轱辘居中的铁套,为了防止轱辘里串外掉,两面用大垫片挡着,钢棍插入孔内挡住垫片。整个车轴周围黑成一片,车壶卢头里还有污油掺杂着灰土集结,隐约看到铁沫光亮。随着车轮疲乏地转动,后面纤细扭曲的树干向前生长延伸,后面早已绽放出朵朵寒梅。车辕上熄灭的马蹄灯空腹打起秋千,躲在车儿板下的大油壶唱出沉闷的歌声。马耷拉着头,耳丫像是泉口,不断流着汗水,形成一道窄渠。只有从鼻子窜出的两股气体急促而有力,瑟抖地寻找有温暖的地方,纷纷选择在马毛上避寒,因此,马毛的颜浑然一色;只有风扒开时才能清晰地看得出的底部现出枣红和黑色和黄色的毛发。此时此景,仿佛是白色世界;地是白色、马是白色、车又是白色,人也不例外。老板子们鞭杆插进辕马桩,他们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马有三分龙性,无论多么温顺的马,如果受惊吓都会发狂性,特别是小村子里出来的马,由可能见到异样东西都会眼差。他们连同手心的缰绳抓握在丈长的鞭杆底部。他们边跺脚边望着对面已经褪色的红幌子。在一排拴马桩把车拴好,取下辕马嚼子,又从车上取下准备好的草料袋,用空袋子分开;辕马的草料偏多,因为全凭辕马负重。把口袋下挽呈槽子状,七手八脚的放置马头下。几个人聚一起,互相打去附在羊皮大衣和帽子上的霜,几张红得发紫的脸顿时被霜浸湿,一股刀割般疼痛让人无法忍受,任凭胡须上的冰溜儿在上唇上敲打。并肩拥向饭馆的两扇污垢的旧门,并且高兴地喊道:“咱们下馆子喽!咱们下馆子喽!”一股寒气顿时冲进偌大的屋内。外面的风变得异常暴躁,它刚踏进门口就被拒之门外,凶狂的拽动两扇木门后又冲向木杆,撕扯幌子下面的带穗,割下一条抛向半空尽情戏弄它的战利品。
  火炉周围多了几个白茬皮袄,无数根弯曲的红肉棒在火炉上面摆动,眉毛和胡须上的霜冰逐渐融化,雨滴般落在几乎变红的铁炉上,溅起团团白色气体。一个肩搭白手巾的伙计走过来搭腔说:“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咋来得这么早呢?难道是跟前儿的。”
  一个岁数最小的,他脱去身上皮袄放在炉旁的架子上:“我们不但不是跟前儿的,而是最远的!”
  “最远的是哪?”伙计帮他重新搭搭皮袄问道。
  “谢谢帮我。我们是万宝山的。”
  
    “什么?”显然出乎伙计意料,惊诧的目光在炉子周围人身上游走,猛然射向眼前这个人:“什么,是万宝山的?那可是八九十里路呢!赶马车再拉粮食得走多长时间啊?”
  
     一个岁数稍大的解开后面两个手焖子系在一起的带,放置一堆手焖上,边脱皮袄边说:“走多长时间,走将近一宿!”
  
     伙计目光由惊讶转换敬佩,竖起拇指说:“你们也太厉害了,这么冷的天,马车一步步哈儿悠到这,哪也没冻坏真让人不可思议?”伙计不知是忘记了他们每年都是这样,还是新来的,他说,“你们脱了大衣等着,我给你们沏壶茶水,喝一口暖和暖和身子。”工夫不大拎着喷着气的大水壶走过来。众人脱去皮袄才感觉到屋子暖流荡漾。他们抬臂抆去面颊的湿露,走向通向墙外的大炉筒子下面那张桌,摆正椅子后围坐。屋内,三排长条大方桌整齐摆放,像似油炸过的每张桌子强摆有茶漆盘,盘内挤满茶缸儿。几个人喝了两口茶然后靠在椅背上,头枕在椅子的横梁上。伙计不便打扰,又倒满茶就离开了。屋里唯独这张桌子配的是椅子,其它皆是长条凳子。一夜的车马劳顿使他们身心疲惫,严重的精力匮乏在脸上暴露无疑,合起双睛蓄锐。一个声音从嗓子眼儿缓慢流出:“咱们的公粮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了,队长拿钱拿粮票让咱们下馆子,这回呀,这回首先要喝点酒拉拉馋!酒哇酒,你是不是早把我忘啦---”
  
     岁数稍小的那人笑了:“老孙你太了解你自己了。”
  
  那个老孙凝神望着屋顶;棚是长条木板拼接的,板和板之间出现或大或小的缝隙,透过油脂和烟气的涂抹隐约看得到刷过蓝清油。布满污点的白灰墙一副横幅格外显眼,八个发红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墙与棚顶皆看不到蛛网的踪影。老孙的头懒得动,瞳仁转向眼睚,訇然道:“周兴富我更了解你,你也一定馋得受不了吧?”头稍动歪向左侧,挑起眼皮儿问:“你呢,老张馋酒没?”
  
     叫老张的这个人,从他的面相看,年龄似乎比他都大些,风吹日晒的黑脸膛上刻着经久不逝地笑容;正是因为笑,眼角的鱼尾纹拧到一起,深深壑之中或许隐匿着太多沧桑……就他自己背离椅背,看样子不像其他人那么疲劳,或许每天面对山一样重的活计自己习以为常了。他大大眼睛转动时,胡须也跟着动,呵呵笑:“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没出息,不喝酒就馋得没招,我……”他顿了这下,双手放到桌子上,手指交叉抱拢,“我呀,我不是吹,我二年不喝也不想,对酒没瘾。我还真不馋酒。”
  
     老孙焉能想信,因为老张的酒量和他们在伯仲之间,由自己的亲身体验就能得出结论,再者,都说想喝酒,唯独老张说不想,由此推断他在扯谎。他瞪圆眼睛朝老张努努嘴:“你就吹吧?”然后他望着对面问,“哎,老刘,老沈你俩信不信老张说的话?”
  
     老刘和老沈突然身子离开椅背,胳膊放在桌子上,手掌伸平,双手掌心拍到一起,逼视老张,威胁老张撒谎的眼睛妥协:“我们持怀疑态度,我们几个想得都是酒,而你却不是。骗谁呢?实话实说,要酒就不带你那份。”
  
   “凭啥不带我那份呀?你们赶车我没坐车,我也赶一挂车吧?你们挨冻我也挨冻啦?还有,我是头车,风从我身上刮过到你们那都减弱了,丁算我为你们挡风来着,我应该多喝才是?”  总提到酒,老张的舌头呆不住了,伸出来舔着淌到唇边的涎水,唯恐他们发现调侃自己,急忙埋下头,“反正我是不馋酒,信不信由你们?”
  
     “快点吃的吧,我都快饿死了。”岁数小的那个人好像有意袒护老张。老刘微笑着:“周兴富,不怪是姐夫小舅子,闹笑话还带帮忙的?”
  “别把话说歪了,我可没帮着,我真饿啦!”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老刘说:“吃饭不忙,再饿不差一会。我问你,冻了一宿,下巴挂勾都离箍了,现在吃你嘴能好使吗?我嘴说话都不好用呢,这要暖和过来再吃吧,咱们先眯胧一会儿。”
  
    “不行了,我真忍不了了。”周兴富呷口茶,捂着肚子起身,走到北面墙边桌子旁,桌子旁长条凳子上挤着两个厨师和那个伙计,因为是背朝他们坐着,所以没看到周兴富过来,还在说着话。周兴富干咳声,伙计转过头,急忙站起:“要茶水吗?我光顾唠嗑了竟然忘了给你们倒水了。”
  “不喝了,空肚子越喝越饿。”周兴富并不是饿得不行,而是肚腹中馋虫一年没吃到好的了,本来能坚持住,只因刚才他们的话,馋虫借由真的作起怪来:“快点,先给我们炖个麻辣豆腐和一盘炒豆芽,越快越好。”
  
    “好嘞?”厨师早已站起,伙计控制不住职业形成地动作,毛巾从肩上拽到手中摇摇,接着搭在肩头,洪亮的嗓音叫道:“麻辣豆腐,豆芽各一盘。”
  
   厨师推开墙上的门,一个进去,一个厨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问: “不来别的了?”
  
    “吃的看吧!”周兴富知道那是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看到开着的门上一个白布门帘拉了下来,扭身回到桌旁,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就听老孙问,“你咋没要酒呢?”
  
  “忘了。”周兴富似有意挑逗他们酒腺,看谁先沉不住气。
  
     老孙微笑道:“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能忘?”对为他们往架子上摆大衣和帽子的伙计说:“谢谢藏我们想着烤大衣!还要麻烦你再给我们来点酒!”
  
   “谢啥谢,出门不易!” 伙计又问:“几两酒?”
  
    “每人二两酒。”
  “好嘞。”伙计把架子向炉子边挪动,确保大衣不被烤糊才走向酒坛子。老孙对大家说:“喝点拉拉馋得了,要不回去不好向队长报帐,等会多吃点饭行吧?”
  
    “来十两酒。”伙计大起嗓门儿,边说边把瓷酒壶放到炉盖旁特制的铁架子上。
  
     周兴富偷眼看伙计一眼,笑道:“这伙计真逗人,十两不就是一斤嘛,不如直接说一斤好了。”
  
     老沈说:“人家说惯了,所以斤就忽略不说了,比如要是一斤半他指定说是十五两。”
  “真是这么个理儿,职业病呗。”
     伙计熟练麻利,转眼把碗筷和酒盅分别摆在大家桌上,随手把火炉上热的正好的酒壶也放在桌上:“你们慢慢用。”
  
     周兴富把所有的酒盅斟满闻闻酒壶:“这酒味,这酒味真是老沈闹眼睛没治了。太香啦!”
  
     酒的香气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大家兴奋地打开嗅觉,生怕味道溜走,深吸着,恰似大烟注入体内,萎靡的眼神刹那变得明亮,整个人瞬间振作起来。
  
     老沈咽了口唾液,想端起来倒入口内,又怕他们嘲笑自己没深沉,日后的讥笑话不知咀嚼至几年。瞅着酒能忍住谈何容易,只有转移视线方可,瞅向周兴富:“你要是再敢骂我,回去我不给你车轱辘刷油,反正油就我那剩一壶了,干磨让你回不去。”
  
     “别吓我?回不去我就在这常住大使。”周兴富满不在乎:“先说天天有酒喝。这酒要是天天能喝上一盅那可就是神仙般的生活喽!”
  
   “美的你,你以为你是谁?除非你当打杂的人家能让你住几天。”  老刘端起酒盅:“闻它怪馋的,不如咱们在菜上来之前喝一盅,暖和暖和,我们是怎么个喝法?一开还是两开?”
  
     老张笑他说:“家外就三钱盅子还一开两开的?就这小盅酒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来吧,就一口干。”
  
     “好,咱们就一开,干干干。”众人顿觉口内醇香四溢,回味无穷。老张把酒盅倒转,眼见琼浆从盅沿儿滴出,他想岂能浪费,舌尖马上接住,吧嗒吧嗒嘴才咽了下去。
  
     老刘酒盅撴至桌上,颜表出玉液带给他的无比喜悦:“昨晚的冻挨得值,能喝上这美酒就是冻死也值。”
  
     老沈惬意地笑道:“你要是冻死的话这酒你还哪有命尝啦?合是你在那边去喝完全不同的味道的苦痛酒吧?”
  
    “我不是比喻一下嘛,你还滴哩嘟噜的一大套?真是的,以后我在说啥你不许接茬。”老刘睇视他。
  
     “喝酒呢,你俩别一到一堆就掐,老实点,要不就不给你俩喝了。”周兴富起身又给每人斟满:“这盅等菜上来再喝,不然等菜上来了酒没了,那菜吃不吃就没有味道了。”情不自禁的把酒放在鼻下嗅嗅,恋恋不舍的放到桌上,暗念伙计快把菜上来。
  
     伙计撩开布帘进去后厨,时间不长,一手拿着一个盘子走出来:“菜来喽!”放到桌上礼貌地说:“慢用、慢点用!”
  
    看见白红混搭就有食欲, 老张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豆腐放到嘴内,还没等嚼就不住点头称妙:“色香味俱佳,你们抓紧尝尝这豆腐忒好吃了!”
  
     “就你嘴急。”嘴巴如此说,都早已按耐不住心痒,筷头不约而同戳向勾人胃蕾的佳肴。
  
     “不再来点别的了?”伙计问。
  
     “我们要再叫你,先就这些。”周兴富回身说。
  
     “好嘞!暂时就这些。”伙计声大,两个大厨摘下白布帽,坐在原位。一个厨子拍拍凳子,示意伙计坐下。伙计撩起没胯的灰衫,刚要坐,只听挨着他的大厨低声问:“哎,你看他们几个人穿的这棉袄也太破了,那大衣连个面都没有,特别是那个。”偷指老张:“你看补的都看不到面儿了,都起摞了。”另一个大厨说,“我在这干得年头多,对四处来送粮的屯多少了解点点,听说他们那个地方很穷,没看出要菜他们都不要荤的,净挑素的要吗?”
  
     “我真马里马喳的听过。哎,你记性还挺好的。”
  “咱们县就这么大,每年这时候送公粮都在咱们这国营饭店吃饭,你咋不说成年打交道,不用脑子也能记住。”伙计扒拉厨子的脑袋一下:“我听倒像说我,你不是说我没长脑袋呗?”厨子右手五指当梳,梳着碰得凌乱头发:“你手净是油,都整到我头发上了?油的乎洗都不好洗。”
  
     “对不起,我忘手有油的茬儿了。”伙计似对大厨的话有疑意,报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态,起身来在几人旁边,挪动长凳上坐下,肘拄桌子搭讪说:“你们是归哪个公社管?”
  老孙脱口说:“归英华公社管。”
  
  周兴富问:“你们这馆子怎么开这么早呢?”
  
     伙计一笑:“这不都为你们服务吗!现在正是各公社送公粮旺季,领导告诉我们全天营业,两班倒,就是为你们有个暖和地方歇歇脚,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没看这铁炉子和这炉筒子都快烧红了,成天不住火,温度咋样?”他这一问几个人才感觉头上灼热。老刘用袖头擦去额上细毛汗:“这内外夹攻我这脸才感明显火烧火燎的,咋样?你们有同感没?”
  “不咋样,也不火燎火烧的,就是烤的慌。”周兴富打趣道。
  
     “对了,送工粮你们队给你们每人补助多少?”伙计又问。
  
  老孙伸出两个手指:“每人两块钱,外加七两地方粮票。”伙计眉心皱结,“这也太少了,我看不好干啥吧?和别的队相比,你们队是不是太抠门了?”伙计证实了大厨的话不假,心说,“要不你们咋不敢使劲要菜呢,怕吃冒喽!”想罢说,“那别个生产队送公粮的到这来,就像吃冤家似的,啥时吃得满嘴流油才肯作罢,唉,哪像你们....”
  
  周兴富对伙计说:“我们粮票好像不足,能不能适当的免点儿?”
  伙计笑了:“那我们说得也不算,我们卖多少细粮必须对帐,我们要自己掏腰包是小,怕砸了饭碗。”
  兴富点点头:“啊,这么严重?”
  伙计接着问:“你们来这么早干啥?这粮库二十四小时为你们服务,但是离近的也没你们来得积极,天刚放亮也是最冷的时候,俗称鬼呲牙!”
  
  老刘叹道:“这也是没办法呀。”
  
  老沈说:“不早点来的话,各个公社的车上来的话,一排就排个没时候,不如早来早回去,免得排队,挨点冻也比摸瞎乎回去的强。”
  
  伙计专心听他们倾诉苦衷:“嗯哪,说得也倒是的?咋的也是一头贪黑,早点来比排队强,起码心不着急。不过这一宿咋走了?天实在太冷了,我佩服你们,数你们离的远,还是数你们先到这。”
  
  “我看你们喝得甜嘴巴舌的,不如每人再来一两酒,回去赶车也扛风。”
  
  “不行,来不了了,我们队没有别的生产队富裕,给我们下馆子的钱不多,一会还得吃点饭,再喝就没有吃饭的钱了。”老张笑笑。
  “你们队和别的队真没法比,我看别的队来送公粮,到这那可是有多大酒量就来多些酒,哪像你们就二两拉倒了,同是生产队,可队和队的差距也太大了?”
  
  老孙苦着脸说:“我们队跟别的队比不了。”问大家,“一会儿咱们吃点啥饭?”
  
  “馒头,馒头好吃!”周兴富抢着说:“我们可是一年没吃细粮了,今天拉拉馋,尝尝馒头啥味,去年这时候吃的今年早把滋味忘没了!”
  
  “就依兴富,咱们宁愿吃不饱也吃馒头。”老沈回味着去年馒头的味道说。
  
  老孙似乎想起什么,他掏出钱和粮票递给伙计,说:“可别吃冒了,你给我们算计点,菜和酒多少钱,剩下的拿馒头。”
  
  伙计起身在手中:“我去算一下,你们喝着。”
  
  老张端起酒盅,感慨万端说:“今天咱们的任务完成的很圆满,还没任何意外发生,回去队长不但能表扬咱们,还被不住给咱们点奖励呢?”
  
  老刘点点头说:“嗯,差不多吧。”
  
  老张催促说:“咱们不能拉长谈,快点喝完快点回家。来,喝。”
  大家酒盅刚落桌,周兴富又斟满。
  
  “着啥忙啊,晚回去一会又能咋的?老张一出门就着急回家,听我的,赶趟儿。”老刘性子稳,他的手摇得像拨浪鼓。
  
  “就是,姐夫不用那么着忙回去,天大早着哩!“周兴富说话间拿起酒壶放在炉子上说:“酒有点凉了,再热热。”
  
  “老张说得对,你以为咱们今天到家能早吗?道远,谁能保证车不出问题?早点回去早点安心。”老沈也是经验丰富,年久失修的钢轮车,轴是最吃重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铁与铁干磨,就是走几步一浇油磨损也相当大,铁箍磨没和掉轱辘的现象屡见不鲜。
  
  “咱们的马跑了将近一宿了,也累得够呛!回去也跑不起来,就得一步一步往家挪。可别忘了咱们是人困马疺。”老孙说。
  
  “对、对、对,我经验没你们多,冲你们这一说,咱们真得抓点紧。”周兴富从炉子上拿起酒壶晃晃说:“一家一盅,剩点我包了。来我给大家倒上。”一边倒一边说,“慢点喝,酒可有点烫了。”最后给自己倒满,举起酒壶说,“这里还剩半口酒,我喝了。”竟然忘了刚说酒过于太热,像似有人与他争夺似的,仰脖倒入口内:“哎呀,哎呀,烫死我了,酒热大劲了,我得嘴呀……”张嘴吐出舌头。
  大家笑他:“图小便宜吃大亏。”
  
  老刘见他没事,手指周兴富说道:“还嘱咐大家呢,却把自己烫了,哈哈……”
  
  老沈说:“你瞅你,也没人和你抢,烫这样,这是何苦的?”
  
  “烫坏没有?”老张神色紧张,注视周兴富的口腔问。
  
  “没有咋着,咽着急了就是烫了一下嗓子眼儿。”兴富哈气为嗓子降温。
  “看看,还得是姐夫小舅子。”老孙点指老张说:“兴富,你看你姐夫多关心你。看看他俩幸灾乐祸笑得那一出?”
  
  “咋叫亲姐夫哪!”周兴富瞪视老刘老沈:“别捡到便宜卖了乖,加点小心别乐过去。”
  渴望的东西算是得到了,才有闲情逸致说笑,太过投入,伙计端上馒头谁也没发现,直到伙计放下说“馒头来了,一共是十个馒头,钱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们扭头收敛笑容。伙计看出老孙是他们的头,直接把木盘推到他前面,“粮库里进来不少车了,我还是抓紧烧水干活了,有事喊我。”说完走开。
  
  “每人二个,多一个归老张了。”老孙数完木盘里的馒头,给老张分了一个。
  
  老张哪里舍得吃,趁大家低头享用时,捧着馒头来在放大衣架子旁,把馒头揣进皮袄上的大兜里。
  
  大家见着馒头狼吞虎咽,老沈抬头想看老张吃相,发现座位空了,扭头问:“老张,你的馒头咋还揣起来了呢?为啥不吃呢?是不是准备带回家呀?”取笑到:“难道是馒头不够热乎,你用肉皮加加温后再吃呀?”
  大厨开始一天的忙碌。只有伙计听到,他愕然的目视老张,他为什么不吃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那老张说,“啊,我不饿,刚才的酒喝得也不太得劲,你们吃,我吃不下,留着多暂饿多暂再吃。”
  
  老孙劝道:“你是舍不得吃并不是不饿,对不?你呀,你还是少吃点,肚子有食儿才能扛住西北风,咱们回家可是顶着西北大风口走。”
  
  “对,是像你说的那样,舍不得吃。老张你不吃点不行,咱们道上不出问题的情况下,落日以后到家,咱们又困又乏的,也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不垫巴点的话,你要算计好你有多大抗风性?”老刘对他的作法早以习以为常了,不过厉害先道明,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姐夫,你还是吃点吧?这大冷天,回去可大顶风真够人受。“周兴富眼睛潮红。
  
  “我真不饿,你们吃,我去给钢轮车刷点油,省得道上耽误事。”戴上帽子,穿上皮袄走出饭馆的门。“你们慢点吃,车油我包了。”
  
  “等等,一会儿一起走呗?”老沈向门外招手。他的话被风隔断,看着老张的背影胸口发热
  。刷油是慢工活,老张本来就很累了,又没吃饭,不能眼巴巴看他一个人干活。几个人边吃边穿大衣,有的还叨着馒头走出屋。
  
  “欢迎你们再来,慢点走。”伙计和大厨送至门口。没有接送客人的规矩,是他们三个临时定的。他们令他们感动……
  
  “谢谢你啦?”老孙回过头拱手说:“来年见!”
  
  “来年见!”伙计他们没有预先排练,可他们地动作和话出奇的一致:“我对你们几个有种说不出的好感,来年见!”
  朔风呼啸,几双手被风刮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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