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 20 21

20　脂砚

我一边跟他走，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述说着刚才遇到的情况。他领着我向西，出了省亲别墅，又攀上一座假山，山顶上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古建筑，门口横匾上四个大字：“凸碧山庄”。

进了门我才发现，里面竟是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室。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那个警察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自己就出去了。不一会又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进来，这人的块头很大，腰板挺得笔直。两个人很严肃地坐在我对面。那个曾经擒住我的人先介绍说：这是我们张局长。

“你叫艾小牧？”张局长用眼睛盯着我问。我点了点头，说：“我是。”局长问我遇到了什么事。我就把这两天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开头他还听，后来就和那个警察交头接耳地商量着什么事。为了不让我听到还故意把声音压的很低。直到我说完了，那个姓张的局长才把目光投向我：

“小艾，你说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女朋友没事。她和那几个姑娘正在凹晶馆听戏呢。”
我惊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局长笑了，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你放心，她没事的。”

知道磊磊没事，我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可另一半还悬在那里。我说：“那几个小偷就在大观园里，万一他们要是再作案呢？你们得采取行动呀。“

局长又笑了，说：“我们找你就是为这事。小艾，你知道脂砚斋吗？”
我心里就一惊，怎么又是脂砚斋？抓小偷和脂砚斋有什么关系？嘴里却说：“知道。她是《红楼梦》的批书人。”
张局长又说：“那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一方小小的砚台？”

说到这，他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

“你是说脂砚吧？我当然知道。那是她批红楼梦时用来研胭脂的。”
“对，就是那方脂砚。那——你知道它在哪吗？”
“脂砚不是已经丢了吗？我怎么会知道它在哪。”
“你真的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点象狼，这让我气愤。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疑我偷了脂砚？”

心里却想：这帮警察还有没有脑子，只有白痴才能把脂砚的丢失跟我联系在一起。

局长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笑说：“你别误会，我没那意思。你想呀，脂砚是1973年丢的，那时候你才多大？刚出生，对吧？
我这才心中稍释，觉得这个局长还多少有点知识。

局长把他的笑容收了起来，他说：“这件事我不妨和你明说，但你一定要保密，不要讲出去。你能做到吗？”
我点点头，表示能做到。

局长说：“我们现在遇到一个情况，有一个人宣称，三十年前丢失的脂砚就在她身上。”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个人是谁？”
张局长笑眯眯地说：“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李磊。”
我差一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是说，磊磊？”

张局长说：“你别急，这只是她个人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拿不准。据我们所知，在她的背包里的确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也确实有一块小小的砚石，这块砚石从大小样式，到颜色及上面的雕刻，都跟当年丢失的脂砚一模一样。当然了，我们没有亲眼见过脂砚，也没有见过她盒子里的这方砚石，所以就没法判定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我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如果是真的，就能轰动世界是吗？”

局长的脸色又严肃起来：“是的，它一定会在社会上掀起很大的波澜，特别是对《红楼梦》研究，那简直就是惊天的大发现。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脂砚就像是一场梦，来了，又走了，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他的语调变得柔和起来，像个历尽沧桑的老者：

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一个红楼迷。那时我刚当警察，听说脂砚丢了我好几宿都没睡好觉。跟你说我一直梦想着能亲手把它找回来。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问我：“小艾，这两天你们一直在一起，她没有跟你谈过脂砚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又问：“你有没有看见过她背包里的小红盒子？”
我又摇了摇头说：“也没有。”

局长叹了口气，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拿不准她身上的脂砚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着它四处招遥。如果东西是真的，我们会想法将它收归国有，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们国家的东西。如果是假的，我们也要弄清楚，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它和真脂砚有没有什么关系。这对我们将来寻找真脂砚是非常有价值的。”

我说：“这事好办呀。让她把东西拿出来，请专家鉴定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张局长说：“当然，这么作是最简单的，可也是最危险的。我们还不知道她来中国的目的，她要拿脂砚作什么，脂砚的背后还会不会隐藏着别的事。脂砚的消息一传出去，她的周围就集聚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到目前为止，这些人物的真实身份和来此的目的我们还都没有掌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都是为脂砚而来。”

听他这样说，我不禁为磊磊担心起来。

张局长又说：“她背包里的东西就算不是真脂砚，也算是一条有关脂砚的重要信息。我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呀，它就象化成了一股气，没有给我们留一丁点蛛丝马迹。现在终于有了这次机会，你说，我们怎么能掉以轻心？

张局长说的很动情，刚才对他的不满顿时随着他说话的节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对他说：“你不用再讲了，我明白。你刚才说磊磊身边集聚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是不是指那三个姑娘？”

“不光是她们，还有别人。”

局长的话，让我不由的想起了樱桃沟里的那个黑影和公交车上的那场暗斗。

“局长，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局长说：“我们事先对你做过了解，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我们想让你帮我们完成一项任务。”
“要我去完成任务？”
“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是让你配合我们的同志，一起完成这项任务。”
“你们的同志？”
“跟你明说了吧，与你同行的四个姑娘当中，其中一个是我们的侦察员。”

这一次我真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天呀，今天的怪事怎么都让我遇上了？在我的身边居然埋伏着一个女警察！不用问，她一定是云云。怪不得她会出手保护李磊，又怪不得她有那么好的身手，原来她是女侦察员，其实当时我就应该想到，哎，我真是太傻了。

“是不是那个叫云云的？“我问。
“不是，是另外一个。这是她的照片，你自己看吧。？

局长的回答又一次让我吃惊。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来是谁。局长要我再好好看看，我这才看出，照片上这个身穿警服的漂亮姑娘竟然是冯奇。哇，怎么会是她？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会是她，她跟其他几个女孩相比，就像是一个宽厚仁爱好开玩笑的老大姐。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公交车上，正是她首先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东西。

“要我怎么配合你们呢？”我问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法查看李磊背包里的脂砚是真品还是膺品。因为你和李磊的关系特殊，办这件事比别人更有条件。”
“我急了：你们是不是让我去偷她的东西？”

张局长赶紧解释说“不是，你只要找个机会好好看一看，再拍几张照片就行了，这样做既不伤害李磊也不会伤害脂砚。具体做法你和冯奇商量，她还会给你准备相机。还有，从现在起，你就归冯奇指挥，你以后的行动要听她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作什么。我们已经跟冯奇联系过了，你现在就回去，见了她们怎么说你自己要想好，不要让别人发现我们找过你。

“可是……”
“还有什么，你说。”

我本来不想说，可还是说了出来：

“那其余的三个姑娘都是做什么的？“

我问这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如此突然的变故让我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怀疑，我不得不对我身边的美女们重新审视，她们也许和冯奇一样，都有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特殊身分，如果是那样，我岂不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张局长对坐在他身边的警察说：“苏尚，你跟他说吧。“

那个叫苏尚的警察就把其它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说李磊的情况跟她自己说的差不多，她确实是南洋某国人，华裔，拿的是旅游签证。云云和阿珠现在还不清楚。从她们的身份证上看，阿珠叫上官珠，跟李磊一个国籍。云云姓赵，叫赵云，身份证上写的是新疆人。她们有个共同点，就是李磊去哪她们也去哪。先是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跟踪。自从遇到你，她们干脆直接提出要和李磊一起同行。从这点上看，她们很可能是有来头的。这也是我们要弄清的问题之一。

听到这我的头皮开始发炸：“你是说，她们很可能是贼？”
“我没那么说，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这四个美女居然各有来头，有的是警察，有的甚至是贼，天知道这些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这是什么？简直就是一部好莱坞惊险电影。而我呢，在不经意中竟然成了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苏尚继续说：“你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几个人我们也正在查，目前也还没有结果。这帮人是今天才冒出来的，我们没有防备。不过还好，被赵云出手阻止了。她也算是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这次请你帮忙，一是要解开这个谜，二是要保护好脂砚，并在适当时机将它收归国有，绝不能让它再一次丢失了。”

走出凸碧山庄的时候，我的心还在砰砰砰地跳着。外面的人群已经散了，省亲别墅前一片宁静，从假山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汉白玉牌坊下面那块空空荡荡的小广场的黄色地面，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方才那种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有点迷惑了，我不是还在梦里？我走下假山，装做找人的样子，先在嘉荫堂里里外外转了两圈，这才向凹晶馆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听见有人唱戏，还有伴奏的丝弦声，到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有一个小姑娘在学唱昆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看见磊磊和冯奇她们都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心里就怪怪的，不像先前那样感到亲切，而是有一种陌生感，甚至是恐惧感。生活怎么这样难以琢磨？多么好的三个女孩，居然一个个身上都有秘密。还有李磊，从现在开始，我将怎样面对她？我是个不会做假的人，他们却让我偷偷查看她背包里的东西，这跟小偷有什么区别？要是李磊知道了会怎么看我？她还会爱我吗？还会信任我吗？
我躲在听戏人的后面，不敢出来和她们见面，说实话，我没有勇气面对警察要我做的事。我真想就此跑开，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可是另一种声音又对我说：这不行，你所爱的女人正在面临危险，你有责任保护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你帮助警察，也是帮助她。况且，还有一位美丽的女警察与你合作，难道你连一个女孩子都不如吗？

我还是得走到她们面前，履行我应该履行的义务。

我从人群背后闪出来，假装着急的样子直奔李磊。我说你去哪了？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了？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磊磊说：“人太多，把我从人群中挤出来，再回去就找不见你了。后来我和冯姐姐到处找你，她们俩也帮我找，可就是找不到。我们差不多找遍了半个园子，实在太累了，才在这坐下来歇一会。”我心里想，你当然找不到，我那时正和警察谈话呢。不过我还是为她能四处找我而自鸣得意，看来她的心里还真有我。

我又为我刚才的犹豫内疚了一番。

我看了一眼冯奇，她正冲着我笑，那笑容里好象多了一点东西，只是别人看不出来。她指着李磊说：“我告诉她你石头哥哥丢不了，她不信，非要我们陪她找。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把我称作石头哥哥，我很高兴。

李磊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没吃，她说我们也没吃，光顾着找你了。我心想，这顿饭应该由警察请。果然冯奇说：“我们一块吃饭去吧，我请你们喝啤酒。”阿珠说：“不是AA制吗，你怎么又要请客？”冯奇说：“我请自有我请的道理。”
我知道，她的话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这顿饭是我们俩合作的开始。我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觉得和这个女警察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21香雪海

吃过中饭，我的感觉还是没有完全转过来，李磊又总是别别扭扭的，反倒使我对冯奇有了更多的亲近感。我时不时地找机会和她说话，比如问她在哪上的学，父母作什么工作，是不是独生女这一类的问题。她则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用眼睛瞟着磊磊的背包，显然是怕有人趁她不注意把包里的东西偷了去。每当这时，云云和阿珠就一定会守在磊磊身边，一边一个，寸步不离。
李磊却好像已经忘了跟阿珠打架的事，满脸都是晴朗的天空。

我心里想，警察说的果然不错，她们都是为脂砚而来。我已经看出来，她们的目光时时不离李磊的背包，又不敢轻意接近，彼此都怕对方得手，结果是誰也下不了手。都想为自己创造机会，结果是谁也没有机会。这种格局让我觉得很有趣，不算我，已经有六只眼睛盯着李磊的背包，这倒让她更加安全，我也很放心。有这么多人护着她，公交车上的那帮贼想来也不敢轻易下手的。不如跟冯奇放开胆子聊天，肯定没事。

结果是我想错了。没走多远，只听李磊“哎哟”一声，单腿跪在地上。旁边的云云和阿珠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去，一手抓住李磊的一支胳膊，另一只手则直奔背包。两个人的手在背包上相遇时，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接下来的动作却谁都没有做。而是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怎么了磊磊？”

这一叫也把我惊得不轻，不知道李磊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过去扶她。没想到冯奇比我还快，一个箭步就窜到李磊身后，左手护住她的背包，右手推开阿珠，和云云形成了一对一的架势。

“磊磊你怎么了，摔着没有？”她关切地问。

等我赶到时，三个人已经把李磊扶了起来。

李磊说脚崴了，走不动了，要让我扶着她。我替下了云云，和冯奇合力把她扶到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她让我替她揉揉，我就先给她脱了鞋，隔着袜子揉她那只受伤的脚。揉了一会，她说好点了，要我扶她起来。那只脚刚一着地，她又叫了一声：“哎哟！”我说还疼吗？她说还疼。冯奇说就在这多歇一会吧。磊磊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三个先走吧，有他陪着我就行了。”冯奇说：“你们俩先走，我和艾大哥留下照顾磊磊。”可云云和阿珠却谁也不想先走，特别是阿珠，还说了一大堆感人的话，让人觉得她很讲义气。磊磊好象不为所动，挣扎着站起来说她已经好了，能走。我和冯奇扶她起来走了两步，真的好多了。我对冯奇说你们先走，我陪她慢慢溜跶。冯奇说行吗？我说行。冯奇冲我一笑，说了句：“好好照顾她，出了事我可不答应。”又对云云和阿珠说：“我们走吧，别碍人家的事。”

望着三个姑娘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同时又升起一种极复杂的感觉，希望她们离去，更希望她们留下来。李磊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哎”了一声，说：“你干嘛呢？舍不得就跟去，我一个人能走！”我说：“真的假的？那我可先走了。”她说：“你敢？”我说：“我当然不敢了。”她说：“这还差不多。”我问她还疼不疼，她说：“我根本就没崴脚。是骗你呢。谁让你跟那个姓冯的唠起来没完？”我说：“你敢骗我？该怎么罚你？”她说：“你随便，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说：“好，那就让我亲一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等着我。我向四下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就捧起她的脸，在她圆润丰满的朱唇上轻轻地亲了下去。

到达拢翠庵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我们从前门到后门，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却不知哪棵树是梅花。冯奇不好意思地指着正房台基西侧的几棵树说：“上次看到腊梅开花就在这里，现在已经忘了是哪棵树了。”我看她窘得厉害，就替她开脱：“还不到时候呢，听说北京的腊梅开花在三月初，现在刚进二月，还有一个月呢，我们来早了。”

李磊说看不到梅花看看梅树也行，就向一个庵内的工作人员打听哪一棵是腊梅树。工作人员指给她看，正是冯奇方才指出的位置。那是两棵不大不小的树，跟别的树没什么区别。磊磊把我拉到树前，要我把眼睛闭上，问我香不香？我说不香，她说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使，满树都是梅花，你怎么会闻不到花香呢？你再好好闻一闻。

就在这时，一缕佛乐悠悠飘来，庄严而肃穆，正是我在卧佛寺里听过的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
那哆啰夜耶
……

恍惚间眼前真就现出了好大一片梅花，在白雪中傲然怒放，转瞬间满世界花香飘溢，直透心脾，宛如置身香雪海中。一个红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枝刚刚折下的红梅，在花海中款款走来，仔细看时，竟是李磊。磊磊拉着我的手，把那束梅花送到我的面前说：“你闻闻，香不香？”我睁开眼睛说：“香，真香。我还是第一次闻到梅花的香味。”

四个女孩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冯奇说：“磊磊，他可真是你的石头哥哥。”
阿珠说：“石头哥哥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以后我们都这么叫，磊磊你可不能生气。”
冯奇说：“她生气我们也得叫，我喊一二，大家一起叫。一二，石头哥哥——”

我的内心充满了温情，如百花盛开的仲春。

这次连云云也跟着一起叫了。叫完，响起一串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