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底却似旧时友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秋萍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拿出在医院开的药，正准备吃的时候，听见一阵熟悉的上楼梯的脚步声。是冯蛭！秋萍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没多大会儿，冯蛭用钥匙打开了门。当那扇防盗门刚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的时候，他就朝着秋萍吩咐开了：
　　“快去给我做点宵夜，刚才和公司几个人净顾喝酒了，饭也没吃上一口。”
　　秋萍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依旧盯着电视频幕。她手上拿着药盒，在等杯子里的水稍微凉一些。
　　见秋萍没有半点反应，冯蛭心里的那股火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哎，我说，童秋萍，你他妈是瞎了还是聋了！你没看见老子回来了吗？你没听见老子刚才跟你说的话吗？”
　　“要吃你自己做去。”秋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臭婊子！”
　　冯蛭几步跨了过来，一把夺过秋萍手里的药盒，啪地扔在地上，并端起茶几上的那杯水一下子泼洒在秋萍的脸上。
　　秋萍从纸盒中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脸，平静地说：
　　“本来觉得你刚出车回来，有些累，打算明天再跟你谈离婚的事，看来等不到明天了，今晚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你他妈吃错什么药了，搭错哪根经了，揪着这个话题没完没了了还。老子跟你说过了，老子就是不离！”冯蛭气呼呼地吼道。
　　“冯蛭，我不想跟你叫，也不想跟你吼，但是，我劝你还是直面这个话题吧，这婚我必须离！”
　　见秋萍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神色，冯蛭盯着她的脸呆愣了几秒钟，后一秒，扑通一声跪在秋萍的面前：
　　“秋萍，求求你了，别跟我离婚，好吗，我不想离！”
　　“够了，冯蛭！收起你这套令人恶心至极的戏码吧，现在这个婚由不得你想离不想离了，而是我必须要跟你离。你起来，有点骨气吧！我们好好谈谈怎么来离这个婚。”
　　“你真要离？”冯蛭起身的时候就在心里盘算开了。
　　“要离！”秋萍斩钉截铁。
　　“那好，女儿归我，房子归我，存款归我，你净身出户，我就同意离。”冯蛭知道，嘉韵是秋萍的软肋。
　　“什么？冯蛭你！你故意刁难人是不是！你把女儿争过去没人照顾不说，而且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太卑鄙无耻了，你为了不离婚，竟然用女儿作为筹码来要挟我。还有，这个家里的一切应该有我的一份，凭什么你一个人就要独占而去？你简直太无赖！混蛋至极！”
　　“我就这两个条件，你自己考虑清楚吧。”冯蛭一双细长的小眼睛斜睨着秋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坏笑。
　　秋萍怔忪在那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夜里，秋萍躺在床上，脑子里都在琢磨离婚这个事，一夜转转反侧，几乎未能入眠。
　　第二天，秋萍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宴。性格偏于内向的她向来都不大喜欢那种欢闹人多的场合，可这也是一种必须的人情世故，不是吗？没办法，只能出席。
　　走进宽敞的大厅，立刻，秋萍就被喧闹的人声和人潮淹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几乎塞满了整个空间。分布有序的酒席一桌一桌的排列开，熙来攘往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地在走道上往来穿梭。
　　终于，秋萍特别费劲地穿过一道道人墙，在一个靠窗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一阵捧场的掌声响彻在耳边，随后，热烈的婚礼进行曲便也奏响了。大厅正中央，搭建出一个梦幻般的T形台，一对新人的巨幅照片摆放在正前方和舞台的两侧，台子的另一端，在靠近宾客座位的正中间，设计的一个鲜花拱门浪漫而又温馨。
　　秋萍双手托腮，凝神望着氤氲在新郎新娘中间那层甜蜜的幸福感，漂浮的神思孤独而又落寞，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她正呆呆地出神之际，耳边有个声音突然间响了起来：
　　“这位女士，请问，你喝什么？饮料？白酒？还是红酒？”
　　秋萍惊觉过来，像被人从梦中唤醒，马上回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那个人，没错，刚才询问她的声音就来自于他。
　　秋萍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怎么？身边居然还有如此出色的一位人物！那是一位男士，修剪着一头时下很流行的寸长短发，一张棱角分明很男性化的脸，方方的下颌，嘴巴宽而有个性，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镜框的眼镜，眉毛黑而浓，躲在镜框后面那双不大的眼睛在烟雾腾腾中显得特别神采飞扬。浑身上下散发出睿智儒雅的气质。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秋萍努力地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过滤一遍之后，确定在此之前不曾见过此人。
　　可怎么......
　　秋萍轻轻地摇摇头，摇掉心中的疑虑。一仰头，恰好对上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他一瞬不瞬的目光正盯着秋萍看，眼光有些深沉而带点研判性。是的，他并不掩饰自己对秋萍的注视，丝毫都不掩饰。
　　其实，打从秋萍踏进大厅在人潮拥挤中寻找位置时，他就注意到了秋萍。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中，秋萍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强烈地捕捉了他的目光，那般飘逸出尘，遗世而独立，就像一枚遗落沧海的珍珠，而眼神顾盼之间的那份孤独和轻愁又让人心生怜爱。恰如：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他抿着唇角，好生熟悉的感觉。“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秋萍陡地发觉到，自己必然失态了很久。满大厅都是高高兴兴参加婚礼的人，唯独她暗含些许落寞和愁绪。很显然，这位男士已经狠狠地研究过秋萍一阵子了，才会开口和她说话。秋萍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狈，有些不安，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红，她略略低头轻轻地回答说：
　　“呃，我喝饮料，谢谢！”
　　那位男士为秋萍的杯子倒满了饮料，礼貌地笑了笑。
　　秋萍抬眸也还以礼貌的羞涩地微微一笑。
　　那位男士凝神盯着她的一双眼眸，黑黑亮亮的眼珠如同浸润在雾蒙蒙的一汪湖水中，如梦似幻。明眸善睐之间似乎锁住一抔浓得化不开的爱恨情仇；也似乎深藏着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噢！这样的一位女子应该受到老天的特别眷顾，也应该得到心爱之人的呵护和疼惜。他就这样沉浸在秋萍一双剪水秋瞳的深潭中，好似要攫取深埋在里面的宝藏。不觉愣愣地出了神，发了呆。
　　秋萍恍然回过神来，双颊一片羞红，赶忙慌乱地埋下臻首，端起饮料杯轻轻地啜饮一口掩饰了那份尴尬。她用目光扫视了一眼全桌的人，好在人家的注意点基本都投在了桌子上的食物上；也好在这样的婚礼场合，不管男方客人还是女方客人，都由自己随意捡定位置而坐，所以，即便这样同桌而坐的人，彼此间一般都不互不相识。
　　而那位男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捂嘴咳嗽两声，随之握着酒杯喝下一口白酒。两人都有点疑惑，有点惊奇，有点混乱。
　　这当口，冷盘已然撤下，热炒上桌了。
　　“呃，这位女士，冒昧问一下，请问你是男方客人还是女方客人呢？”那位男士一边吃着菜一边随意地问。
　　“女方客人，那么你呢？”
　　“男方客人。”
　　“我们以前应该见过吧！”
　　“见过吗？我的记忆中貌似没有。”
　　“可我怎么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呢，仿佛我们就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秋萍惊诧，原来这种熟悉感不止她一个人有，对方亦如此。
　　“是吗！”
　　“嗯，既然在这种场合能和你这样一位特别的女士认识，也是一种缘分，说不定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呢！我叫......”
　　那位男士的话还没说完，新郎新娘举起酒杯朝他们这桌走过来了。
　　秋萍随即端起装有饮料的杯子站了起来，那位男士和同桌的其它客人也相继站立，共同碰了杯，并说了几句祝福新人的祝词。
　　新郎喜上眉梢，新娘一脸的灿烂，两人同时对着满桌的宾客客套地回了几句。因为人声太过嘈杂，扰攘，听得并不真切。不过秋萍想，无非就是“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之类的意思吧。
　　宾主间礼貌地寒暄几句之后，新郎豪爽地一仰头，尽数干掉了杯中酒。新娘只是象征性地轻抿了一下。随后，一对新人手挽手又周旋到下一桌去了。
　　桌子上的碗盘挨挨挤挤，重上重下地码了满满一大桌，各种菜肴也甚是丰富诱人。不过，从头至尾，秋萍却没怎么动筷子，兴许是昨晚没睡好，以至没有食欲吧；兴许是这种婚宴的菜品大多华而不实，还不及自己平时做的家常菜来得可口清爽。
　　“呃，看你都没怎么吃，怎么？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旁边的那位男士又测过脸来和秋萍搭腔。
　　“唔，不是，这些菜都是酒店的大厨做出来的，味道肯定一流。是我自己没有胃口罢了，不过，我看你也吃得很少啊。”
　　“呵呵呵！也许我和你一样吧，并不习惯吃这样的大餐。”
　　秋萍笑而不答。
　　“呃，刚才我本来想说，我叫熊逸轩，能否知道你......”
　　“咳咳咳！”秋萍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青菜，当听到熊逸轩这三个字的时候，被菜里面的辣椒呛咳得流出了眼泪。
　　熊逸轩递过去一杯水。
　　秋萍喝下几口，并用纸巾擦拭几下，才逐渐平息“熊逸轩”这三个字带给她的震惊和讶异。
　　她扭过头，看向熊逸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世界怎么这么小？”
　　熊逸轩起先一脸茫然，一头雾水，不过瞬间，他在秋萍的脸上找出了答案，心里顿时豁然开朗。难怪！难怪！难怪一开始就有种份外熟悉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一样。却原来，真是：
　　“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心底却似旧时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