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四十九)
作品名称:攀枝花 作者:啊睿 发布时间:2017-06-30 11:48:34 字数: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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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昆铁路通车后,人们从渡口或西昌往返于成都、昆明方便了许多。一趟普客列车早上从渡口格里坪发车,晚上八点左右到西昌站,第二天晚上便能到达成都。西昌到成都车票价格八元钱左右,以后又增开快车,西昌至成都车票为九元六角,西昌至渡口票价又要少许多。
道泽出差到重庆,利用转车的机会在成都待了二天,回家陪陪父母和女儿。他知道希垚思念童童,特意带童童到邮局给希垚打了一通长途电话,让母女俩在电话里说说话,他告诉希垚说他回渡口忙完这阵后就准备回西昌休探亲假。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见时间还早,希垚带着子君去火车站接道泽了。从家到西昌火车站,如果走小路,大概有一个多小时路程。
入冬以后,天黑得快,七点刚过一会,刚才还大亮的天,转眼已经暗下来,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穿过四一0厂区,爬上坡,上了铁路,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走在铁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周围漆黑一片,希垚紧紧拽着女儿的手,一会儿,走在火车轨道的枕木上,一会又下来,走在铁路路基旁的小路上。子君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们,她感到了紧张和害怕,竖起耳朵小心听。一会儿,听到的像是自己裤子随着两腿走动,因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一会儿,又觉得像是身后跟着人,子君悄悄回头往身后看,除了自己和妈妈,没有其他人。看到周围黑洞洞的一片,心里害怕得“咚咚”直跳,懂事的子君没有告诉妈妈,她拉紧妈妈的手,一直往前走。子君感觉到妈妈也紧张,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紧拉自己的手,急急往前赶……
终于,前面不远处,从一米多的护坡下,走上来三个人,一直走在她们前面,不久,看到前方有灯光闪烁,渐渐地,前面星星点点的灯光越来越多,子君这才松了口气。
火车站到了,站台前,有许多送客、接客的。终于,子君看到爸爸走出站台,她大声喊道:“爸爸,爸爸。”
道泽没想到希垚会带子君走这么远的路来接自己,他提着帆布提包快步走来,激动地拥抱希垚和子君,爱惜的责备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娘俩走这么远的路来接我,要早知道的话,我这一路上,心都揪紧了。”
希垚解释道:“我想晚上没事,就带子君来了,没想天黑得这么快。”
子君这才将路上的情况,绘声绘色说给爸爸听:“我和妈妈一上铁路,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总听到后面有‘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人悄悄跟着我们,回头又什么都看不见。我吓得心“咚咚”直跳,我想告诉妈,又怕对妈说了,妈妈也害怕。”
道泽摸着子君的头,疼爱地说道:“乖女儿,真懂事。现在有爸爸,不用怕了。”
子君望着爸爸,笑着点点头。
希垚问:“文松在渡口习惯吗?”
“我离开渡口之前,特意去看了他,挺好的,干得不错。他宿舍的师傅也不停表扬他,说他人勤快,也肯学。”
虽然弟弟来信说一切都好,希垚还是担心弟弟是报喜不报忧,听道泽这样说,总算放了心。一家三口从原路返回,虽然四周仍然漆黑一片,但有道泽在身旁,他们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回家的路,气氛变得无比轻松愉快。
周未晚上,眼镜和郭培鑫来看道泽。听说道泽去了重庆,培鑫问:“你回学校了吗?”
“抽空去看了看,哎,曾经安静的校园已不复存在,虽说现在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但读书的氛围大不如前。我去看了几位老师,就连那么风趣的黄老师,话都少了许多。”
培鑫又问道:“陈东明和王玫呢?”
“只见到了陈东明,他直后悔,说当初也应该报名来三线,起码这几年还能干点事。哎,亏他和王玫留校没几年,资历浅,否则有他们受的。哦,记得我们系那个叫杨川的吧?自杀了。”
听到杨川自杀,培鑫和眼镜都感到震惊,眼镜摇头,表示不相信:“怎么会?当初好羡慕他,一表人材,多优秀,女朋友又是我们校公认的美女,当时我还想,世间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道泽讲道:“是啊,他成绩拔尖,口才也好。毕业时,他和女朋友进了一家研究院,不久,他们便结婚了。听说是67年,有人检举说他岳父有历史问题,他们夫妇也受到牵连。杨川一向性子傲,嘴又不饶人,常常让那些人下不来台,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夫妇俩关进‘牛棚’,失去人身自由不说,训斥、批斗、打骂,那帮人还嫌不过瘾,他们在杨川脖子上挂了一双破鞋,脸上涂满墨汁,将他妻子剃成阴阳头,往她身上咄唾沫,抹鼻涕……不堪百般侮辱,杨川和他妻子双双跳进嘉陵江。”
曾经那样青春勃发的同学,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半响,培鑫才说道:“哎,痛惜啊。知识分子本应成为社会的硬骨,然而,他们的硬骨却被无情折断。本应有一颗自由温情的心,却总是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眼镜一脸沉重,没说话。他既为杨川深感惋惜,也为家里接二连三的不幸而焦虑。母亲因病去世,妻子又因难产导致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家里的烦心事他不愿说出来,让大家跟着担心,“哎,”他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
道泽准备搭公司的车,到城里买些电子元器件,希垚让他顺便带子君到县医院,找一位皮肤科老中医看看,最近,子君脸上长了些小豆豆。一早,子君跟爸爸和几位叔叔坐车进了城。道泽与同事约好碰头地点,便带子君来到县医院,找到那位老中医。老中医为子君开了二副中药,让子君喝药的同时,再用一点中药水擦在脸上。走出医院,来到碰头地点,街上热闹非凡,满街都是人。子君跟在爸爸身后,突然,有人踩掉子君的鞋子,子君蹲下提鞋,等她站起来,却不见了爸爸的身影。子君加快脚步往前走,边走边喊:“爸爸,爸爸。”周围全是陌生人,没有爸爸的身影,也没看到同车来的叔叔。子君凭着印象,随着人流往前走,走过一家一家的商铺,走过买肉的铺子,来到安宁河桥边,一路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却始终没看到爸爸和认识的叔叔,她只好又折返往回走。
子君蹲下提鞋时,道泽和同事进了一旁的百货商店,他选好元器件,喊了声:“子君。”没听到回应,他回头,这才发现子君没了踪影,他急忙走出百货商店,大声喊着子君的名字,仍不见子君回应。他急了,忙让同事分头帮忙找,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子君。找不到子君,道泽心里越发着急起来,汗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每返回一次,他的心就“咯噔”往下沉一次。看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始终没有结果,大家商量,让道泽赶回公司,或许有可能,子君已跟着熟悉的叔叔阿姨回到家里,其余的继续留在城里找,并约好11点半,分别在公司行政科和县邮电局等电话。
道泽赶回家,仍然未见到子君,也不敢告诉还在上课的希垚,他着急地赶到行政科,请杨科长帮忙。杨科长听到情况,也感到事态严重,她立即从机关叫了十多人,安排了一辆卡车,准备赶到城里继续寻找。
子君又一次走到安宁河桥边,还是没有找到爸爸,又往回走,终于碰到了留在城里的叔叔。叔叔找到子君,赶紧带她来到邮电局,给行政科打电话,告之子君找到。杨科长放下电话,急忙朝楼下喊道:“道泽,孩子找到了。”
听到子君找到了,已经坐上车的道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上午发生的事,希垚始料未及,她埋怨道:“你这个当爹的,一点不称职,万一,哎,想着都后怕。”
上午的事,道泽也吓得够呛,听到希垚的埋怨,他检讨道:“对不起啊,我也不知怎么就短路了,幸好有惊无险。”
见道泽一脸后悔的样子,希垚没再说什么,她来到女儿身旁,帮女儿理了理头发,轻声问道:“子君,你当时害怕吗?”
“不害怕,和爸爸走散后,我就顺着大街一直来回找爸爸,心想爸爸和叔叔也会找我的。”
“如果遇到坏人把你拐走怎么办?”
“不会,街上那么多人。再说,不认识的,我不会跟他走。”
听到女儿这样说,希垚欣慰地点头道:“我们的子君长大了。”
子君在县城差点走丢的消息也让朋友吃惊不小,晚上,李医生、向德夫妇和培鑫夫妇,相继来到家里,为他们压惊。
晓薇见到子君,夸奖道:“听说你走丢后,很镇定,没吓哭?”
子君摇摇头:“没有,只是想尽快找到爸爸。”
向德树起大拇指,对道泽说道:“你家子君性格沉稳,是干大事的料,好好培养。”
道泽不无得意地说道:“的确,这次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希垚说道:“子君,你看叔叔阿姨多关心你。”
子君明白妈妈的话,忙说道:“谢谢叔叔阿姨的关心。”
门外郝玲喊道:“子君,出来跳皮筋。”
“嗯。叔叔阿姨再见!”子君答应道,走出门外。
李医生说:“我有个病人,他大儿子5岁被拐走,上个月,接到老家派出所通知,说他儿子找到了,儿子回到他身边,都17岁了。”
晓薇问:“怎么找到的?”
“那孩子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他被人贩子卖到外省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没小孩,对他不错,一直供他上完中学。一天,这孩子看到一篇解救被拐小孩的报道,他照着报纸上说的方法,悄悄找到当地派出所,凭着他小时候的一些记忆,派出所才帮他找到了父母。”
希垚点头道:“这件事提醒我们家长,孩子的安全教育很有必要。”
大家纷纷点头。
向德建议:“希垚,你们学校应该开设一些这方面的辅导课。”
希垚点头道:“嗯,你这个建议不错,明天,我就把你的建议反馈给学校。”
雨琪说:“就是学校不安排,我也要在课堂上腾出几分钟,给孩子们讲讲安全方面的知识。”
希垚笑道:“你都办交接了,还上课?”
雨琪笑道:“嗨,我把这事忘了。”
李医生问雨琪:“怎么,你不教书了?”
“我和老郭调渡口了。”
“哪个单位?”
“我到公司工会,老郭到厂里,具体那个厂还不清楚。”
道泽笑道:“你们两口子进渡,向德他们研究院也迁进去了,看样子,大家又要在渡口相聚了。”
雨琪问道泽:“西昌和渡口,你更喜欢哪?”
“不好说,西昌环境好,生活也方便些,但渡口发展后劲不可小视。我认为,我们所学的专业,可能更适合在渡口吧。”
向德点头道:“我赞同道泽的观点,虽说渡口现在条件艰苦,生活也不方便,但它毕竟是新型工业城市,其地位与发展不用多说,我也认为渡口对我们来说更适合。”
道泽笑道:“嗨,我们这几家,还是老郭考虑周到,两口子一起进西昌,现在又一起调渡口。”
“你们家希垚是副校长,调动肯定困难一些,李医生是不想调,向德两口子不在一个单位。我们就简单了,那边调我,雨琪也愿意跟我进去,她提出申请,公司就批了。”
李医生叹道:“我也是没办法,要照顾老赵,就得把女儿丢在西昌,待在西昌,又把老赵丢在渡口,这心里一直纠结。希垚,你怎么想?”
希垚摇摇头:“我也没想好,和你差不多,父母与小女儿在成都,道泽在渡口,一家人待在三个地方。”
送走客人,希垚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招呼女儿:“子君,赶紧洗漱睡觉,明天要上学呢。”
“知道了。”
希垚收拾完屋子,将客人用过的茶杯拿到屋外清洗。
道泽提着热水瓶从厨房出来:“希垚,壶里的水已经热了,你先洗漱吧。”
“嗯。”
希垚洗漱完上床,习惯性拿出一本书,半躺在床上翻看。道泽洗漱完,钻进被窝。希垚若有所思地问道:“道泽,我们还能回成都吗?”
道泽抚摸着希垚柔顺的秀发:“当初,我是想来三线干几年或十几年,再申请回到学校,目前看已经不可能,渡口现在的政策是只进不许出。”
希垚感到一丝后悔,轻轻叹道:“哎,当初再忍忍就好了。”
道泽侧过脸:“后悔啦?”
看着道泽,希垚诉苦道:“这几年,我们苦点没什么,可子君、童童受的影响就大了。子君来这没幼儿园上,小小年纪,自己管自己,有时怕出事,只好把她锁在家里……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让我现在想起来心都在跳。离开父母这么多年,也越来越想念他们。童童就更不用说了,你不在,我一个人又带不过来,这不,跟着外婆,二年多了,连面都见不着……”
道泽理解希垚,他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再次搂住希垚,安慰道:“我也想回成都,且不说成都是我们的家乡,是省会城市,就说它深厚的文化积淀和悠久的历史,成都也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但既然来到这,我也没后悔,西昌和渡口,现在条件是艰苦,但毕竟是三线重地,是我们事业所在。你看,你现在是学校的副校长,我的工作也得到了认可。”
道泽侧过身看着希垚,希垚点点头。突然,希垚说道:“别动,有根白发,我给你扯了。”
“长白发了,说明我开始老啰。”
“不许你说老,你一老,我也跟着老了。”
道泽将希垚拥入怀里,感叹道:“唉,这些年,都不知怎么过的,仔细算一算,转眼就八年了。”
其实,不用道泽安慰,希垚已经接受眼前的事实,只是心里还对家乡有着太多的依恋和不舍,她叹道:“好怀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每当春暖花开的时节,带着孩子,和父母一起外出郊游,其乐融融,多惬意啊。现在,父母年龄大了,我们不但照顾不到,反而还让父母担心我们,帮我们照顾童童。”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和孩子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说了现在的感受。话说回来,倘若不是跟着你,我可能会因父亲的问题受到影响,这辈子,跟着你,我心甘情愿。”希垚坐起来,看着丈夫:“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就是我的护身符,是我最大的依靠。”
“但愿我能永远保护你,照顾你。希垚,能娶到你,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就冲你这句话,苦点也值了。”
道泽又一次搂住希垚:“希垚,我爱你。”
望着道泽,希垚给了丈夫一个深情而热烈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