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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白虹(一)

作品名称:人性之光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7-06-29 19:54:48      字数:5060

  【生活本来是多彩的,如雨后的彩虹,赤橙黄绿蓝靛紫,可是如今成了单色,煞白煞白。】
  
  【一】
  在这期间吴承南并没有闲着,他正肩负着一项重大使命。“整风”运动在全市普遍展开,有的单位已经进入了“反右”阶段。市里早已成立了“整风运动”领导小组,各个基层单位也相应成立了办公室,吴承南理所当然地又成了“专职干事”。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市里召开了一次会议,领导小组组长田英在会上问支部书记朱立清:
  “你们电厂有几个右派啊?”
  田英,男,四十多岁,省派的副市长,南下干部,细高个儿,很斯文,脸上毫无血色,由北到南领导过多次运动。朱立清见领导点名问他,迟疑了一会儿说:
  “我刚去不久,对情况还不摸底,好像没有。”
  “啊?没有?我看党内整风没有把你整好,三个‘主义’你都占了。要说别的单位没有我相信,说电厂没有我不相信。那是一个被帝国主义践踏过的地方(指葡萄牙医院旧址)你能说没有?”
  “我看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朱立清答。
  “毛主席说过,好人占绝大多数,右派只不过占百分之一、二、三,你们厂里一百多号人,不说有三个,一个总归有吧?”
  “不是右派总不能硬扣啊。”
  “你们厂有个叫耿石的吧?这个人很有点名气哩,不断有耳闻传到我耳朵里。听说他个人英雄主义膨胀,目无组织纪律,乱搞男女关系,和党离心离德的,你们怎么就不去查查?”
  “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好的嘛。”
  “听你这话的口气你就是右派。毒蛇往往会装扮成美女,不引是出不来嘀。你们要学会‘引蛇出洞’,引出来就知道究竟是美女还是毒蛇。”……
  吴承南自鸣得意,他在机关大院里的那帮“铁哥们儿”还真说动了“高头”,可是在电厂的党外帮党整风迟迟地开展不起来。
  一天王德怀来看大爷大娘,看见周卓英正在帮耿大爷做饭,开玩笑地对她说:
  “给耿大爷做儿媳妇啦?”
  周卓英低着头笑了笑:“你找地方凉快去了,耿石你也不管了,我不替你照顾好他谁替你照顾?”
  “好啊,让你倒打一耙,这一来大爷大娘也省心了。”
  周卓英用围裙揩了揩手,取下围裙对耿大爷说:“我的事做完了,先出去一下。”
  “怎么看见我来把你吓跑了?”
  “我替你去喊耿石不好吗?”
  耿大娘从里屋走出来说:“怎么也不来玩玩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大娘,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整天不出门,饭自己弄着吃,和在家里一样。”
  “也出去转转,到处看看。”
  “小周带我出去过几回儿,买买菜,没嘛好转的。”
  “说的也是,这里连个玩的地方都没有,可比不上大天津。”
  “天津再大也不过几步地儿,我这脚能走几步路?”
  耿大爷在做红烧肉烧虎皮蛋,刚刚炸好了鸡蛋正在炒色,王德怀走过去用鼻子闻了闻:
  “好香!”
  “前边坐,我没照顾,这里有烟子。”
  “一闻就知道是地道的北方味儿。”
  “只会做这两样,比不上你们厂的大师傅,那才叫能耐,做的菜我连见都没见过。”
  “南北的菜不一样,那天都没放辣子,要是放了辣子恐怕你们还吃不惯。”
  “厂里的领导太好了,那么热情。今天赶上了,就在这儿吃饭。”
  正在这时周卓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瓶酒递给王德怀看,王德怀一看是“泸州老窖”:
  “这酒行吗?”周卓英问。
  “好酒,你喊的耿石呢?”他反问。
  “他又不喝酒,我说给你去买酒你让我走吗?”
  “你还挺精的嘛。”
  “听说你挺能喝酒,外号‘王八两’。”
  王德怀的“轴承脑袋”一下子转过来,对耿大娘说:
  “大娘您听听,您儿媳妇骂我了。”
  “我骂你嘛啦?”她蹩上了天津腔。
  “你骂我是‘王八’……”
  “哎呦,失错失错,你是能喝八两么。”
  “谁送我的这个外号?”
  “哈哈……谁让你姓王呢?”
  “你这个小油嘴儿啊,怪不得……”
  王德怀的后半句没说出来,耿石回来了,听见大家说笑他也跟着打哈哈,走近王德怀把他的肩膀一拍:
  “我一看见自行车就知道你来了,你还舍得来呀?”
  “我这次来是向你告个别,顺便尝尝耿大爷做菜的手艺,”他也蹩着天津话的口音,“赶上嘛吃嘛、你说呢?恰恰赶上了,有好场合。”他拿起酒给耿石看,“这不,小周还特地给我买来了一瓶好酒。”
  耿石扭头看了看周卓英,见她那精明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吃完饭耿大爷换了一壶新茶就去休息了,耿大娘坐在床上给耿大爷做棉裤,周卓英也上班去了,耿石就和王德怀坐在外间屋里聊天。那天王德怀对耿石讲了许多外面的情况,说“反右”运动在全国搞得很激烈,电厂好像还没有动静,他举了一些人的名字,在科学和文学界也不例外,尤其提到了刘绍棠。提起刘绍棠,耿石和他还有一面之缘,他和他同龄,是老乡,农民出身的孩子。耿石从小喜欢文学,特别关注刘绍棠。他读过他的小说,听过他的报告,可以说他知道他的根根底底,怎么也会被打成“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了呢?
  “这些情况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耿石说,“我想不通,特别是刘绍棠。”
  “这是咱俩在这说,在外面可说不得。”王德怀说:“我很担心你和吴承南的关系,他在市里的关系了不得,老被纪委压着提不起来,心里一直窝着火,又总自称自己是党的代表,碰都碰不得。”
  “所以这些日子我心烦意乱,工作丢不下,爸爸和娘来了也没有很好照顾,再加上周卓英一搅和……”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嗨!你不知道,不顺南不顺北的,只怪我不懂女人。”
  “我马上要走了,这回可能是常驻,对你我关照不过来了。对周卓英我想你们结婚以后会好的,对吴承南可千万要小心,无论是对他还是厂里,哪些意见该提不该提,哪些话该说不该说,你自己要很好地把握。”……
  
  【二】
  耿大爷来小城整整一百天,进了年关,那天的天气特别晴朗,耿大爷打算出去溜溜。他对耿大娘说:“你把新做的棉裤棉袄拿出来,我再试试。”耿大娘给他拿出了棉衣,耿大爷抖落着棉袄对着阳光,“就要这么薄,现在穿着正合适。索性把里外穿的都给我拿出来,今天就换上。”
  耿大娘说:“离过年没几天了,就这么等不得?”
  “等嘛过年,又不是小孩子,非要等过年那天‘穿新衣戴新帽’?”
  耿大娘说:“我看你就像个小孩子。”说着把新衣服都拿出来,有六件:青色的棉裤棉袄和罩衣罩裤,白色的睡裤小褂。一律便服式,青布裤子白裤腰,疙瘩袢的袄子。
  耿大爷又说:“还有裤衩呢?今天这么热乎,索性洗个澡。”说着就到后面去烧热水。
  耿大娘又拿出来一条阴丹士林白裤腰的裤衩,一宽一窄两条白布做的裤腰带,一双灰色的长筒新袜子和两根新袜带。又从另一口白坯箱子里翻出了一双新腿带子,一双两块瓦礼服呢面白漆边的新棉鞋,这是从家里带来的。
  耿大爷从厨房过来,看见这一大堆新衣服,翻了这件翻那件,嘴里不住地哼着马派唱腔的京剧:“我坐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耿大娘说:
  “看把你美的,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还这么没正形(这里是随便、不严肃的意思)。”
  热水烧好了,耿大娘拖出了木盆,就在炉子旁边帮耿大爷洗了澡。穿上了里外三新的衣服,耿大爷就出去了,耿大娘坐在屋里继续给耿石做新棉袄。
  耿大爷今天走的是去城里的那条路,出了小南湖的巷子朝上走(沿长江上游为上),穿过一马路顺怀远路笔直朝前走就到了南门。他走进了一个“平民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也许是快过年了,采办年货的大包小提,显得格外热闹。阳光普照,风和日暖,耿大爷的心情也格外喜悦。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头发不长,还有点扎手。心想:“索性剃个头,过年就不出来了。”
  他进了剃头铺子,剃了头出来继续转悠,东瞅瞅西看看,看见一家铺面门口放着煤球炉子,上面用一个土钵子在煮面条。他心想:“这泥巴做的玩意儿经烧吗?”就走上前去问人家:“这叫嘛玩意儿?”
  店主抬头看了看耿大爷,一看就是外地人,问道:
  “您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外地来的。”
  “从哪?”
  “天津。”
  “嚯,够远的,来了多久了?”
  “大概百来天吧。”
  “怪不得,您连‘这玩意儿’都不认识。这叫炖鉢,经烧,要是不断水够一烧的,一断水就炸裂。”
  “哦——哪有卖的?”
  店主指了指一个方向:“就在那边,一转角就是。”
  耿大爷按照指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了一个窑货店,全部都是瓦货,其中堆了大大小小的几堆炖鉢,心想:“买一个回家也下面吃去。”
  
  【三】
  耿大爷选了一个炖鉢带回家去,对耿大娘说“这玩意儿”真哏(有趣),不怕火烧,可以当锅用,倒要试试。耿大娘正在做活,耿大爷就自己打开炉子。这时还早,不过九点多种,耿大爷就下了一碗面条,面下好了一个人坐在太师椅子上吃。那是把旧太师椅,没扶手,随便转身坐着很宽敞,他把炖鉢放在桌上,刚吃了两口,耿大娘就听见外屋“扑通”一声闷响,声音很大,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来,看见耿大爷从太师椅上蜷身栽倒在地上……
  “老头子,他爸爸!你这是怎么啦?醒醒啊!你可别吓唬我……”
  耿大娘急得团团转,知道耿大爷发病了,可从来没有倒下过。以前在家里发病,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院里的人都会赶过来,其中有的人还要照顾大娘。可是现在呢?那么大的一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周围举目无亲,喊都喊不应。
  她企图喊醒耿大爷,喊了几声没反应。又想给他翻动一下身子,因为耿大爷的身子是蜷着的,块头又大,扒了两下没扒动,只有去喊耿石。
  她跑到了怀远路的营业股,对柜台上的人说了一声:“耿石他爸爸发病了”就跑了回去。
  营业股的人从后门跑去通知耿石。耿石听说“爸爸发病了”,飞也般地从一马路的大门跑到小南湖。进了院子就听见耿大娘失声痛哭:
  “老头子,他爸爸,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算嘛呀,我可怎么办啊……”
  耿石两步并作一步跑上楼,看见娘正扑在爸爸的身上痛哭,声音已经变了。耿石扶起了娘,对娘说:
  “您先别哭,我马上去找医生。”
  医院并不远,就在一马路的头上有一家“行署医院”,旁边还挨着一个棺材铺。耿石请了医生,说是要出诊,医生拿起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背起药箱就跟着去了。来到小南湖的楼上,看见周卓英已经来了,陪着娘一起哭。医生说:“先抱到床上我好检查,”谁抱得动啊!医生很年轻,比耿石的年岁大不了多少,也是挺斯文的,就抱住了头,耿石抬起了腿,周卓英和娘在两旁抬着身子,四个人平稳地把耿大爷抬到了床上。医生检查了一番,什么仪器都没用,翻了翻眼皮,翻过身子看了看肛门,遗憾地摇摇头。
  耿石问:“不要紧吧?”
  医生说:“脉搏已经停止,呼吸也没了……”
  “不会的,你看我爸爸还在笑,脸上红润润的……”
  “心肌梗死,难救治了。”
  “你再详细检查检查?”
  医生不无遗憾地说:“不行了,瞳孔已经扩散,肛门也已经放大,救不过来了。”
  耿石这时才知道哭,一头扑到爸爸的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耿石跪在爸爸的身边,悲痛欲绝。艾妈妈一知道信就来了,随后李主席也来了,紧接着是余厂长、王树成、王素平。正好屋里有一合铺板,大家七手八脚搭好床铺把耿大爷移到外屋的床板上,身上遮盖了白布单。最后付厂长也来了。
  耿大娘哭着对大伙儿说:“他爸爸太仁义,换好了里外三新的衣服,又洗了澡剃了头,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这一点我不好想啊!”说着又哭。
  艾妈妈安慰道:“别太伤心了,看哭坏了身子,还要为孩子想想。”
  李主席问道:“我不懂得北方的规矩,看看这后事怎么办?”
  耿大娘说:“我懂得嘛呀,全靠你们啦,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艾妈妈说:“就按我们这个地方办吧,给耿石带重孝,等会儿王素平帮我扯六尺白布来,小周替我买点钱纸和一炷香,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办,外面的就由你们几个男将去张罗吧。”……
  到了下午一切都办妥帖了。李主席给耿大爷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耿大爷是做棺材的,做了一辈子棺材,楠木棺材不知道做了多少,没想到自己临终却睡了一口“鼓”,看上去很厚实,实际上是空心的。那棺材铺带“杠房”,抬杠、挖坑、埋葬全包。要是在天津,杠房是另一套人马,专门操办人家的红白喜事,这个地方小,没有专门的班子,就一起都带了。另外还请了一个道士“开路”。
  王素平扯来了白布,艾妈妈把它竖着一剪三段,两段对接起来做了一件孝袍,一段折叠起来做了孝帽,从孝袍上剪下来一块布蒙了孝鞋。另外还做了几个黑袖章。
  周卓英买来了钱纸和香,搬来了火盆,放在耿大爷的头前烧纸,把刚买的炖鉢装了一钵炭灰烧香。王树成临走的时候把电灯牵在耿大爷的头前“照路”。
  四点钟刚过,王小曼下了白班就跑来了,上了楼二话没说跪在地板上给耿大爷磕了四个响头,“人三鬼四”。周卓英哭的更厉害了,王小曼起来对她说:
  “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这个时候你要照顾好大娘和耿石,你要一哭他们不更伤心了吗?看你的眼泡肿得像桃子,要是再哭下去我还得照顾你呀!”
  周卓英果然止住了哭。
  艾妈妈下午回去,到街上又买了许多钱纸,十二条新毛巾,定了三十个烧饼,回到自己家里准备了几根香肠和几片腊肉。
  到了晚上王小曼守了半夜灵,因为她明天还要继续上白班,过了午夜就回去了,周卓英陪着大娘和耿石守了一夜的灵,这期间厂里来看望的人不断,耿石也记不清都是哪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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