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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来等待是这样辛苦(2)

作品名称:天空的蔚蓝色      作者:前世的今生      发布时间:2017-06-29 15:51:30      字数:9260

  怎么会这样?王良明心想,往常来说,母亲总是要求自己在天黑之前回家。她自己也是尽可能早早就从县城那边的纺织厂赶回来。混乱的年代里,家人之间分开得太久,总是会很担心。
  可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说……发生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猜想正在心中飞速地过着电影,一旁的武藤健二却拍拍肚皮,表示自己有点饿了,让王良明再去给自己弄点吃的。心不在焉的王良明只好进了厨房,在灶台里面摸出了几颗青菜和两个土豆,把锅放在炉灶上,给油加热。
  真是的,这么久都不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锅里的油开始滋滋地冒出气泡,王良明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菜和切菜。匆匆忙忙把锅抬起来放到一边,王良明拿着菜筐来到水井边,准备像平时母亲做饭前那样,从井里面打桶水出来,把菜冲洗一下。
  平时母亲在的时候,都是母亲做这些,自己从来不会,也不被允许去“碍手碍脚”地掺和。现在自己一个人要来做,还真是有点费力气呢。王良明拿起那个水桶,学着之前观察到的母亲洗菜的程序,把桶挂在辘轳的绳子挂钩上,摇动着往水里面放。
  这东西还真够重的呢。王良明心里暗暗想着,摇起来还蛮吃力的。转动着把手,好不容易慢慢地把桶放到了水里。可是那木桶在水面上并不自己沉下去,就那么漂在上面,一滴水都没有流进去。
  王良明这可犯了难。伸手去摇了摇那根绳子,但是那桶口依旧直直地向上杵着,对着自己。王良明十分奇怪,仔细回忆着原来母亲打水的时候,好像也就是拿着绳子摇了摇,就把水很轻松地打上来了。
  王良明继续用那样的方法尝试着,不过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那桶只是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根本放不倒,更不要提让水流进去了。这让王良明不得不把身子更往下探一点,心想这样是不是离桶更近一点,就能更好地操纵一下绳子。可谁知,脚下突然一滑,王良明只觉得自己的腰重重地磕在了井边的石头上,整个人猛地就要倒栽葱地摔到井里去。
  “啊!”王良明本能地惊叫了一声,赶紧伸手抓住面前的井壁。慌乱中,王良明碰倒了放在一旁的菜筐,一个土豆“扑通”一声就掉进了井下的水中,彻底没了踪影。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悬空在井口,只剩两只手和一双脚支在井壁上。望着井里面反衬着清冷月光的水,王良明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他努力用手撑着身前的井壁,想一点点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站起来。可是因为失去了重心的缘故,任凭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王良明慌了,想要大声喊人过来。可是,可是……对面的几栋房子离得都挺远的,自己声音小了,没人听得见;而如果把人家都叫过来了,那个人还在院子里,会不会被……
  对了,自己干嘛不叫他来帮忙?
  叫一个鬼子兵来帮自己?……
  王良明顿时觉得心里有点羞耻感。自己一个中国人,居然还得依靠这个日本人了?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自己还打算就这么坠下去死掉不成?
  ……
  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王良明终于落定了主意。下了狠心,王良明张嘴就准备喊武藤过来救自己。可是话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自己胸前的领子口猛然勒紧了脖子,接着身体就被一股很强的力道向后拉起,重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王良明赶忙转过身,只模糊地看见了月光下飞行员坚毅的脸庞。武藤十分诧异又有点担心地问道:“小兄弟,你在干什么呢?”
  王良明顿时有些脸红,很不好意思就这么直接告诉日本人自己为了打水差点掉到井里去的事实,只得用手指了指吊在辘轳上的绳子。武藤走过去看了看,提着吊着桶的绳子,“你……不会用这个吗?”
  尴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但没办法,王良明只得十分别扭地点了点头。武藤笑了笑,“小兄弟,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弄。”王良明走过去,只见武藤很轻松地轻提起绳子,顺着井壁的相反方向在水里一甩,木桶口便翻了过来,直接就沉到水中去了。
  王良明怔怔地看着飞行员娴熟的动作,武藤这时候已经用使得了力气的右胳膊摇着辘轳把桶升起来了。看见仍旧在一旁发愣的王良明,武藤吹了个口哨,招呼他,“把桶拿下来吧。”等王良明把绳子末端的桶卸下来,自己又去把井旁边的那筐蔬菜抱起来,径直就朝侧屋那个厨房走去。王良明也不好再阻拦他进自己家,只得紧紧跟在后面。
  武藤把菜筐放在灶台的一边,四处打量着周围。“你们这里搞得还是挺可以的啊。”“这地方原来是镇长的屋子,镇长看见我是大学生,又能给德国大夫做翻译,所以才把这间房子让给我们的。”王良明边说边搬来一条小板凳,坐下来笨手笨脚地择菜。平时因为很少做这样的事情,让王良明感到颇有些吃力。
  “要不…我帮你弄弄吧?”武藤站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插嘴道。“不用,你手坏了,更不灵活,还是我来吧。”王良明马马虎虎地说着,像是在关心他,脑子里却在想,自己被人嫌弃不能干,还是被日本人嫌弃。
  想到这里,王良明心里不免升起了一点怨气,更是使劲搓着生菜叶子上的泥,把倒在盆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武藤强忍着想笑的冲动,走到灶台旁,拿起方才王良明已经热好了又放凉了的油锅,仔细端详着。
  “小老弟,我说,”武藤放下手里的锅,转身对已经溅了半身水的王良明说,“你这油,放得有点多了吧?”
  “啊?那应该是多少啊?”毫无炒菜经验的王良明抬起头,疑惑地询问道。自己虽说平时能够简单地热点主食、剩菜,做点粥之类的,但是,下油炒新菜,还真的是一次都没有弄过。更何况,开战以来,物资十分短缺,每顿饭基本上都是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武藤端起锅,直接拿过了装油的罐子,把锅里的油重新倒回去了一多半,只留下了一个薄薄的底,“又不是做炸物,要这么多油干什么?”王良明撇撇嘴,默不作声地把洗完的菜拿到案板上来,用菜刀仔细地切着。武藤拾起被切得很碎很碎的菜沫子,有些无奈地笑道:“小老弟,可以稍微切大一点,这个样子怎么吃啊。”
  “哦。”王良明答应道,却不知道为什么别扭得厉害。明明他说得是有道理的,可是自己就是不高兴被别人说,和其他人也是一样,尽管嘴上不会表达不满,可是心里依然会觉得堵得慌。好不容易,王良明才按着武藤所说的,把蔬菜切成他所理想的样子。接着又笨拙地削去了仅剩的一个土豆的皮,切成好几块儿。
  武藤把锅重新放到了煤炉上。王良明拿着一案板切好的菜就要往锅里倒,武藤赶忙一把拦下来。看着一脸诧异的王良明,武藤十分头疼地苦笑道:“小老弟,等油热了再放下去啊。”
  王良明见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不由得更加急躁起来。十分不耐烦地看着锅里的油重新冒起了气泡,王良明便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菜都下了锅。顿时,“滋啦啦”的一阵响声在锅底响起,白乎乎的热气腾空而起,伴随着几滴热油,不偏不倚地溅在了王良明的胳膊上。
  “嘶。”王良明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扔下案板把手臂浸在桶中剩下的凉水里。武藤这时候径直走过来,也不再征询王良明的意见,直接就拿起了锅铲开始搅拌着里面的菜。“你手都坏了,还是我来吧。”武藤笑出了声,“没事,我原来做这些比较多了,你给我搭把下手就行了。”
  尽管心里十分不痛快,王良明也只得照着他说的去办。不过武藤做起这些来的确是十分得心应手,哪怕是在只能用右胳膊的情况下。很快地,清新的菜香味在狭小的厨房里蔓延开来。王良明去柜子上拿了盐罐,准备往锅里倒,但再一次被武藤伸手拦下。
  “我们日本人做这类菜都不放什么盐的。”武藤一面解释着,一面把一旁放着的酱油瓶拿过来,倒了一点点进去。“要是你这里有姜片和芥末什么的就会更好了,不过也没什么大关系。”说罢就用右手毫不费力地端起了锅,把做好的东西都倒在了王良明拿过来的盘子上。
  “要不去屋子里吃吧。”武藤笑着说道。但王良明还是坚持把东西端进了地下室里。坐在桌子前,看着面前摆着的两双碗筷,王良明总感觉哪里不是很对劲,但是又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不对劲”。
  武藤倒并不客气,可能是因为饿了的缘故,拿起筷子直接就夹菜往嘴里送。“嗯,还可以,比我原来弄得好多了。”说着就给眼前还并未动一下筷子的王良明的碗里夹了一点,“尝尝吧,看看怎么样。”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已经是到了晚上了,自己在外面也奔波了一天。可是王良明却没有一丁点食欲。但是一口都不吃,也有点不给日本人面子了。于是还是夹起一片土豆来,慢慢放到了嘴里。甘醇的清香带着一丝丝酱油的咸味瞬时萦绕在舌尖,彻底地激活了味蕾。
  “怎么样,不错吧?”观察着王良明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武藤健二蛮得意地讲道,一边又夹了一些到他的碗里面。“我们在部队里也都是轮流帮着厨师搭下手,很多东西慢慢地也就学会了。不过啊,”武藤把自己的碗放到一边,抹了抹嘴,又掏出香烟点上,“回头你还是去买点姜片和芥末来,这样会更好一些。也可以搞点鱼,我来弄点生鱼片。”
  王良明瞥了瞥嘴,“这边现在天天物资短缺成这个样子,哪里像你们的占领区里那样要啥有啥啊。”武藤却不以为然,“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要不,”说着拿开嘴里正在抽着的烟,一脸期待地看向王良明,“回头我带你出去找找看?”
  “不行!”王良明斩钉截铁地回绝道,同时把自己碗里的菜吃完,端着盘子里剩下的就要出去。武藤只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好吧,好吧,不过这会儿让我出去透个气总算可以吧?”
  天气似乎凉了一些,伴随着阵阵微风,前两日聒噪的知了与昆虫也陶醉在这难得的清凉中,忘记了继续演奏那称不上好听还是难听的协奏曲。武藤坐在门廊的台阶上抽着烟,看着厨房里面忙着把剩菜收好,把碗筷洗干净了的王良明,神色有点复杂。
  来到支那战场那么些年了。每天不是执行军事任务,就是进行反反复复的训练。尽管自己这支飞行编队比较特别,不会去主动伤害老百姓。可是,每次往返目的地与基地的时候,向下看去,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生机,弥漫着硝烟的土地。
  一片又一片连绵的瓦砾堆,被烈火烧成焦黑色的植被,偶尔有一两个稀疏的人影在废墟中拼命地刨着什么。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隐隐的尸臭,还能间接听到平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五年了,或者说,更长,如果算上自己到满洲国的那段时间的话。
  从东京派过来的长官总是会时不时召开大大小小的表彰会,表扬那些在“大东亚圣战”中表现英勇的士兵和军官,不停地歌颂他们为天皇尽忠的优异品质。来自国内的那些报纸和书刊也天天美化着这场“伟大”的战争。如果单看这些,人们一定会以为,这场战争是多么宏伟,昭和男儿们是如何“英勇”地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解救”陷于水深火热中的东亚各国老百姓。
  可是实际情况呢?
  武藤将最后的一小段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回想自己,在满洲国飞行学校和德国培训的时候,所有的综合成绩都是排在第一位,军部也是非常看重自己这个“好”胚子,之前还把自己分入了陆航编队,给了个少尉军衔。不过,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当看见地面上绝望的人们无助地四处乱跑时,已经放在炸弹发射器上的手指硬是迟迟按不下去了。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老百姓,又不是军人,为什么要牵连他们?
  但是,自己身为一名帝国的军人,服从命令,效忠天皇,是自己必须要履行的职责。
  当时,同行的其他飞机都飞去轰炸国民党部队的军事要塞,只有自己一人被派到平民区执行任务,没有人会即刻知道具体执行的情况,只有事后大部队进驻的时候,才会去统计具体的伤亡数字和损失程度。
  自己驾驶着飞机在低空不断盘旋着,从那个村子的一角飞向另一角,同时内心已经纠结成了一团。怎么办?自己不可能带着炸弹重新返航,而如果把炸弹扔下去,那么底下的人们,便再也无法见到第二天的阳光了。
  ……
  武藤已经记不得那天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下,愣是在地面上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把飞机开到村子旁的河道上空,一股脑地把携带的死亡“包裹”全部倾泻了下去,在腾起的一大片水雾中狼狈地离开的。
  地面部队很快就进驻了那个村落,村子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事情也被报告回了飞行编队。回到基地,武藤本以为自己一定要被严厉的处分了。可是谁知道,当天晚上自己的长官把他单独叫道了自己的屋子里,出乎意料地大加赞扬了自己。
  “武藤君,你可算是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好的交差的办法。”自己依旧记得长官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脸兴奋的神情。从那以后,自己的编队执行针对平民区的任务时,就开始“打虚枪,炸空地”的策略了。
  也许,王良明那天碰到的人,就是自己的长官带的编队?
  ……
  一片漆黑的夜里,唯独眼前这栋房子的厨房里亮着一点灯光,里面还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并不是很多的人在劳作着,尽管并没有那么能干。待在这样一个地方,过点儿平凡的日子,还是挺不错的。
  武藤突然觉得,这个中国青年人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好像找回了失去的什么一样。是什么呢?
  其实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被那些疯狂的口号蛊惑过,否则自己也不会当初主动去满洲了。只不过在这里这么些年了,才慢慢感受到了现实的冰冷。在这样的时代下,能够跟个人平平静静地待在一起,哪怕就是多坐一会儿,都不太一样呢。
  奔波久了,自己也想安分下来了吧。想到这里,武藤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看见王良明正拿着两个玻璃杯走来。武藤望着里面黑乎乎的液体,有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酸梅汤。”王良明回答道,在武藤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飞行员喝了一口,连连夸赞道,“不错嘛这个,挺清爽的。”
  “嗯,就算是……感谢你今天晚上帮了我这么多忙了。”王良明说着还主动跟他碰了下杯子。武藤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愣。
  自己好像,一直都想找寻的,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
  王良明发现飞行员又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看,脸不自觉地涨得通红,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发觉自己失态了的武藤这才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摇着杯子里的液体,讲道:
  “我开始还以为这是可乐呢。”
  “你喝过可乐?”王良明放下杯子,看着他。自己原来在北平的时候听说过这种洋饮料,但是国内基本上就没有卖的,所以只是听老师眉飞色舞地说这种饮料是多么多么的好。具体是个啥滋味,自己也不知道。
  “嗯,他们从美军那边的基地运回来过,不过感觉汽水喝起来又干又涩的,并没有什么意思。”说着仰起头把杯子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还是你们支…啊你们中,国,的东西不错。”
  “你好像对西方的东西很反感啊,就是喜欢中国的这些锅碗瓢盆,汤汤水水的,要么就是古代的封建糟粕。”王良明有点嘲讽意味地讲道。武藤却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飞机也是西方人搞出来的玩意儿,我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反感你口中的‘现代文明’,那我不是得……”话讲了一半,飞行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把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笑了笑,“不过要是给我个机会能让我不再去开战斗机,我可能还真的挺乐意的呢,哈哈。”
  王良明静静地望着不远处漆黑的路口,心中不安的感觉开始逐渐增强。大概已经八点多了,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回来?
  四周十分寂静,只有日本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说会儿话。天空中的原本还清晰的月亮逐渐模糊了起来。沙沙而过的风,不免让王良明感觉有些凉,抱紧了胳膊。
  “要不,你进屋等会儿吧?或者拿件衣服什么的?”武藤看着他的反应,有点担心。
  “没事,就刚才有点风而已。”王良明摇摇头,还是坚持坐在门廊上,但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只好揪了一根野草,在手指间缠绕着打磨时光。“武藤先生的家人现在是也来这边了吗?”过了半晌,王良明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颖的对话,只好随口问了句。
  “都说了嘛,我是你哥,不是什么‘先生’。”飞行员颇为不满地抱怨道,但眉宇间多了一丝严肃和苍凉。“家人也有,不过现在家里只剩我和奶奶了,在青森。父亲走得很早。前些年的时候,母亲为了响应军部号召去了缅甸做随军护士,从此便再没有音讯了。”
  “没有音讯,不代表……”王良明本能地张嘴就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失言了,匆忙闭上嘴。日本兵的脸色有点难看,王良明赶紧跟他道歉。
  “哈,其实也没什么。”武藤深深叹了口气,方才那一丝严肃的神情已经在脸上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这么多年,一个人,自己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嘛。”说着又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根烟,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王良明用余光瞟着身边的日本人,觉得有些难过,可是,也还是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夹在在里面。
  什么样的心情呢?自己也说不准。毕竟是他们发动了战争,自己的国家也遭受着苦难。但是,大家都是人,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着许多共性的。
  也就是那种可以被称之为“人性”的东西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远处的路口却依旧没有一个人影。王良明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偶尔又趴倒栅栏口向远处张望着,夜幕中,什么都看不到。附近的那几户人家也都早早熄了灯。而隔壁张老伯家的门口,那辆二手吉普车,并没有开回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人过来,或者出去。那愈加浓厚的夜色就像一只张着大嘴的猛兽,匍匐在那个路口,好像无论是谁,只要稍稍多走过去一点,就会被无边的黑夜所吞噬。
  日本兵坐在门廊里,只是沉默地看着来回来去走动的王良明,不停地抽着一根又一根烟。多年征战的经验,让他隐约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因为不想平添他的担忧,所以并不过去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那年,每天清晨都会爬到家附近的山上,眺望着西南方的天空,期望着母亲能够早点回来。只不过,最后……
  武藤觉得有点可笑。政府总在说大东亚共和会给人民带来希望,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迷茫,好像也就剩下生离和死别了吧。而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的王良明,简直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
  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疼痛感。武藤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右拳。他好像突然有种冲动,如果那个人真的成为了第二个自己,自己,可不可以给他……
  正思索着,武藤却看见王良明有些沮丧地朝自己走来,颓然地坐到台阶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和忧虑,语气都有些颤抖,“她们……不会已经……”
  武藤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半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把王良明的肩膀揽过来,很坚定地说道:“不会的。再等等。”
  王良明好像浑身都没有了一点力气,整个人顺势就靠在了武藤的身上。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助,一种对未来,对未知如此强烈的恐惧感。而这样的恐惧感在漆黑的深夜里,在只身一人的时候,会更加明显。
  亲人都不在了么?自己被一个人抛弃在这世界上了么?
  快要窒息的感觉让王良明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他强忍着,好不容易才没让泪水滑出来,让日本人看了笑话。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靠着日本兵坐着,而且刚才,刚才,自己对他说了什么?
  ……
  脑子里朦朦胧胧混乱成一片,恍惚间,飞行员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儿飘进了自己的鼻孔里,好像有安神的作用一般,焦躁恐惧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了一点。放在往常,日本人要是这么对自己,恐怕自己定会慌忙躲开吧。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没有了逃避的欲望,还有点想多倚靠一会儿。
  飞行员的肩膀上全身隆起的肌肉,硌得王良明的脑袋稍稍有一点疼。不过这种硬朗的感觉反而让王良明有种错觉,好似有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一般。
  ?!
  自己又在乱起八糟想些什么?!王良明暗暗责怪着自己,不过眼皮却感到有些重。这么晚了,白天跑了那么多地方,有些累了,也很正常。
  不过,母亲和妹妹到底在哪里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
  迷迷糊糊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似乎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王良明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睁开眼,武藤正指着不远处向门口驶来的车,让自己赶快过去。
  再明显不过,是那辆二手吉普车,是张老伯回来了。
  王良明仿佛是重获了新生一样兴奋,腾地就站了起来。迈开脚往那边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过身,一把拽起看见自己突然回来而有点疑惑的飞行员,就往地窖跑。
  “唉,我说小老弟,咱别这么急嘛。”武藤有些无奈地被他拉着朝那里走去。王良明心里先前的感伤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慌乱,想要赶紧把这个日本人藏起来。匆匆忙忙打开了地窖的门,王良明就焦急地催促着武藤赶快到底下去。
  “其实你也可以……”武藤还想多说点别的,王良明却看见母亲和妹妹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一心急,使劲地推了飞行员一把。这一下倒好,日本兵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
  “咚!”武藤强壮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了非常大的一声闷响。王良明当场就被吓傻了,匆忙关上地窖的门,赶紧到前面的院子里。母亲和妹妹正提着大兜小兜的东西往屋子里走。
  “良明?你怎么还没睡觉啊?”母亲看见王良明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奇怪但又很平静地问道。
  王良明望着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自己先前的担忧与焦虑。“妈,你们去哪里了啊?”
  “啊,我就是带你妹妹去县城逛了逛,等天黑的时候那边正好搞了个演出,就留下多看了一会儿。”
  依旧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或者愧疚的心情。王良明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火突然从心底升了起来。他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愤怒,质问道:“你们……干嘛不早点回来……”
  母亲有点吃惊,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不是说了嘛,就是看了场戏,回来晚了一点。你这么大了,自己一个人还不敢在家啊?饭吃了吗?”
  王良明觉得自己胸中压抑的痛苦早已转为愤怒,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一样。自己方才苦苦等待了那么久,一度以为她们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担心成了那个样子,还让日本人看了笑话,如今她们竟然觉得还挺无所谓的?!
  “问你呢?吃了没有啊?”母亲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王良明看着母亲一脸无事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前天,自己是不是曾经也……
  王良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吃了就行了。婉宁你也赶紧收拾东西,睡觉,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说着就打着哈欠推门进了屋子。
  王良明望着母亲的背影,很想发火,大声地吼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前天,自己和母亲吵架的那天,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并没有觉得在外面逗留久了有什么大不了。而那天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今日的自己呢?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什么错的,却总是在担心和提防着亲近的人是不是会有什么差池。
  莫非,这就是动乱年代的常态?
  王良明默默地坐回了走廊的台阶上,把脸埋进膝盖里,任凭热乎乎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裤子。不管怎样,总算平安了,平安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了。自己好像真的只奢求这一件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良明才抬起头,心里再一次“咯噔”了一下。只见日本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窖里出来了,肩上搭着那条大白毛巾,黑着一张脸瞪着自己。
  王良明硬是愣了半晌,压抑感再次迎面袭来。他慌忙站起身,连连鞠躬给飞行员赔礼。“真是对不住!刚才我有点太着急了!真的对不起!”武藤却也不理他,一手叉着腰,紧盯着他的眼睛。
  “武藤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飞行员很大声的两声咳嗽打断。王良明这才想起了他不让自己叫他先生的事情。可是,叫那个字,未免也有点太让自己……
  那双深邃地不可见底的眸子就没离开过自己,好像一把手术刀一样把自己的心脏和大脑都解剖得淋漓尽致。无比尴尬地,王良明结结巴巴地说道:“哥,那个……今天有点太晚了,我也有点困了,要不咱们明天再……?”
  话没说完王良明就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自己竟然和日本人讲起条件来了?!武藤看着他,严肃地犹如一尊石雕一般。片刻,他用手捏了捏自己右肩膀上一片湿了的衣角,痞痞地坏笑道:
  “睡得都把口水蹭我身上了,还要跟我说困?”
  王良明登时一阵脸红,简直要羞得无地自容。武藤这时候走到了他面前,佯装很严肃的样子,“看来我还是对你有点太客气了啊,”
  王良明有点心虚地抬起头,日本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头顶都能感觉到他沉稳的呼吸。这时候那只有力的手再次重重地放在了自己肩膀上,飞行员推着他,径直就往屋后面的山谷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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