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此，先讲清楚，这是我去年的残稿，而今六月下旬，闲暇之余，故有所忆，特此补齐。
　　我始终在迷惘，本来没那么迷惘，没多少迷惘的，可一旦闲置，便会迷惘。
　　因为工作的时候总要不自觉地忘记，忘记其它的一切，只管顾及眼前的事。而当工作结束，所要面对的便是疲累和困倦，剩下的唯有倒头酣睡。待睡醒之后，则又是新一轮辛苦的工作。
　　但闲置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像是飘飘欲仙的虚幻，肉体静止不动，可精神上的波澜和悸动，却足可排山倒海、撼天裂地，连自己都不晓得本该属于我的灵魂究竟要飞到哪里去。是飞到过去？还是守在当下？抑或是奔向那遥不可期的未来？
　　在劣质香烟的陪伴下，在烟雾缭绕的梦境中，我像个不折不扣的思想家和哲学家。而始终在我脑海萦绕的问题竟然只有三个，我是谁？该做些什么？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该怎样继续活下去？就这个问题，孤单、寂寞，仍在胡思乱想的我竟感觉异常之迷惘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依稀记得，这首诗是唐代杜牧写的《清明》。虽然眼下并非清明时节，但胡思乱想的我最先想到的诗词还是这一首。我不晓得是不是它太过著名了，还是我的肉体仿佛被安葬于墓地，也许是前者，但我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我的心虽未死，但身体却已僵硬如尸。
　　说起清明时节，很多人会联想到亲友相聚，或结伴郊游踏青，抑或上坟祭祖。这其中有心情愉悦的，也有快乐非常的，同样还有痛苦感伤的。但若附上第二句诗的话，恐怕愉悦、快乐全都要失掉了，剩下的唯有感伤的情怀。
　　我深知感伤的滋味，却非因伫立于息园墓前与祖辈阴阳两隔而痛楚不堪，感伤不已。毕竟在我的思想中，无论至亲寿终正寝，还是身患罹病，哪怕是惨遭飞来横祸而亡，归根结底还是死了。当面对至亲的死，活着的人除了一时的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宛如五内俱焚一般苟延残喘以外，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理应淡化哀伤，继续坚强地活着，因为没有人能够彻底摆脱现实意义下的死亡。更何况，我还是个无神论者。
　　我爱他们，我爱在我还未真正了解死亡时因肺癌活不到六十岁的奶奶；我爱稍许了解死亡便意味着失去时同样因为肺癌，而后又癌变成淋巴癌，且同样没活到六十岁的姥爷；我更爱已经了解死亡之真谛时周身病痛，被医院大夫下达老年人都会有的综合症诊断书，每天步履蹒跚行走，每时每刻不晓得因为什么就会大声咒骂、痛哭流涕，后来迫于无奈不得不被我和父母请到养老院，最终死于养老院睡床上的年近八十岁的爷爷。
　　在爷爷死前与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听到了太多关于爷爷在养老院不时痛哭流涕、抹鼻擦泪的消息。但是作为孙子的我，却不能为他老人家做些什么，只能是借工作之余隔三差五去养老院看望看望他老人家，仅此而已。
　　当时的我并不了解爷爷为什么会哭，直到现在我才了然，并非缘于养老院方面的冷漠眼光与无良欺凌。听爷爷生前说过，这家养老院的服务还是蛮不错的，从不曾虐待过老人；亦非是对于我们一家三口此种冷酷的选择而伤透了心，哭断了肠；实在是爷爷知道自己会死，却并不希望死在除了家之外的其它地方。
　　然而爷爷却心明眼亮，他知道自己俨然成为了我们一家三口的负累，重负，所以我们在他老人家生前去了很多次养老院，却从来没有听到爷爷讲出哪怕一次关于回家的表示，无论软语相求，还是强硬地发号施令，从未有过。
　　以至于现在的我不仅对爷爷心存敬爱，更兼心存敬重，老人家不是糊涂虫！只是，我之敬爱和敬重，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别人在孤零零地趴在床上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可我竟然会想到清明，想到墓地，想到曾几何时鲜活地存在于我身边，但现在却被埋在土地里的亲人们。
　　我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作为未满三十岁的我，本不该如此才对，虽然挣脱了幼稚，允许了成熟，但也不应该成熟到这般地步，澄明如佛如仙，坦然并期待着死亡。
　　对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问题，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从前年的十一月份到去年的清明时节，差不多得有六个月了吧。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仿佛经历了一段连我自己都不明不白的轮回。
　　何故不明不白？我只说一件事，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在那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我竟然连每日必记的日记都没有写，差不多有一个月不曾写日记，不是淡忘，而是无从下笔。因为那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就像一幅看上去鲜活涌动的水彩画，看上去鲜活涌动，但画毕竟是画，死的终归还是死的，毫无生机，毫无生气，毫无生命的迹象。
　　正因为每天的生活都在胡思乱想中结束，以至于压根就没有写日记的欲望。甚至在某段时日里，认定写日记是一种莫名的耻辱，我既然愧对生活，又有何面目和勇气去写日记呢？
　　彻底跟抚顺新钢铁有限公司说再见，在我看来，在熟悉我的人看来，那是我至今所做的最有魄力的决定。诚然，所谓魄力是我认为的，而熟悉我的人对此的看法，竟是我的愚蠢。
　　记得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虽然时常会跟工友们见面，大多是偶遇，彼此谈谈聊聊、说说笑笑，他们口中的苦我再也没经历过。但同样的，他们眼中的工资，我也再也没领取过。
　　也就是说，抚顺新钢铁有限公司，弥留在我心里的念想无非就是存折上所显示的，每个月还可以领到的勉强维系温饱的失业金，我记得是七百三十五块，仅此而已。
　　那个时期的我，每日慎独，像极了自以为天人合一，甚心目以洞察万物的思想者，从而借机逃避腌臜肮脏的工作。
　　只是，当我跟母亲同一帮朋友到港澳玩了一圈之后，在十一月份中旬，我竟然会选择到泰康人寿保险公司当收展员，且为自己和家人购买了足额的保险。
　　当然，这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早已经跟保险公司说再见了，虽然公司尚未清除我的工号，但我却无心继续专注于此。
　　直至今日，我才觉得我当日的选择似乎有些冒失，倒不是因为我买的那些保险，实在是以我之性格，本不适合做保险。虽说保险是个好东西，但我却并不擅长推销宣传它。我算是认真地看透了自己，我只适于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不过既然讲到了保险，那么我就要堂而皇之多说些话了，诚然并非借机大搞宣传。
　　首先，保险是个好东西，虽然它给予客户的只是一张看上去毫无用途的废纸，但当有朝一日，它的作用就会变得无限大；其次，在保险公司能够结识许多朋友，男的、女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性格张扬的、性情温和的、能言善讲的、闷声闷气的……总之一句话，他们都还挺不错的，这是我不曾料想到的；最后，借助组织上下发的续费清单，还可以认识更多朋友。当然了，把他们归于准客户或是影响力中心也不为过。虽然这么说给人感觉不是特别友好，像是商贾生意人似的，但毕竟是实话，因为做保险其实就是做生意。
　　生意，这是我在保险公司学到的一部分要领之一，像是被洗脑的玩意，整天被主讲人笑呵呵地说成是“大老板”。本来还挺沾沾自喜的，可听得时间一长，非但不觉自喜，反而甚觉自嘲，毕竟身份跟身价是不对等的，差得老远。
　　我毕竟不是傻子，虽然干了很多傻事，可正是因为干了很多傻事，才会有胆量声称自己不是个傻子，因为阅历摆在这儿呢。
　　当有了经历，若还不能有所思，有所悟，有所感的话，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呢。
　　由此，我也真真切切地了解了自己，并且了解了这个行业。一经保险业，十载光阴明，这并不是在夸大其时，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在这里的生活，在这里的见闻，很多，很广，很杂，比起曾几何时在腌臜炎热的厂房车间干着单一的流水作业，不知道要广泛多少倍。
　　以至于，在这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我体味出了自身性格方面的优劣点，竟是如此之鲜明且对立。正是因为我看清了自己，认清了自己，我才会毅然决然撤离保险公司，再度成为别人所不齿，所不屑的无业游民。
　　面对一应熟人的熟悉的目光，我没有理亏，也没有恐惧，更不会选择卑微地逃避。我还是我，臃肿不堪，傻里傻气，自以为是，孤傲不群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