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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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昌武斗趋于平静，可西南钢铁研究院三栋大楼，早已被洗劫一空。空无一人的西南钢铁研究院大楼，成为了子君这群孩子玩耍的好去处。
　　下午3点多，一群孩子又跑到研究院来玩。他们将楼房的木制楼梯扶手当成滑梯，一窝蜂跑上顶楼，再从顶楼一层一层往下滑，滑到楼底，又跑上楼顶滑下来，往返几次玩腻了，又玩起躲猫猫。他们一窝蜂跑到楼下，经过剪刀锤子布，郝玲输了，她退到几米远的地方，闭上眼睛，面朝墙壁，从1开始数数，子君他们则迅速往楼上跑，子君躲进三楼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见房间角落的一个土罐，土罐里的花，早已枯萎，子君认出这是林阿姨家，妈妈带她来林阿姨家玩过几次，那么干净漂亮的房子，如今空空荡荡……她听到外面的小朋友叫自己，这才跑出来，顺着楼梯扶手一层一层滑到楼下。
　　蓬头诟面的子君回到家里，便被婆婆拽住，婆婆生气地拿起鸡毛掸，朝子君屁股上打，边打屁股，边教训：“叫你不要出去，就是不听，一下午都在外面疯。你看几点了，大人着急不着急？以后再这样出去疯，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子君边哭边答道：“听见了。”
　　挨了婆婆的打，子君乖乖坐在小板凳上，边哭边梳头发，希垚回家，看见子君委屈可怜的样子：“子君，怎么了？”
　　子君见妈妈回来，哭得更委屈了：“婆婆打我。”
　　“准是你不听婆婆的话。”
　　婆婆见希垚回来，责备道：“都是你惯着她，她才敢整天不着家地往外跑，你这个当妈的，再不好好管教管教，有你后悔的时候。你知道不知道，这附近已发生几起拐小孩的了。”
　　听到母亲的话，希垚轻声教训女儿：“子君，记住婆婆的话，这都是为你好。如果你被人拐走，那你就见不到妈妈、爸爸、婆婆和妹妹了。你要玩，就在附近玩，现在外面乱，会有危险，听到没有？”
　　子君听着妈妈的话，睁大眼睛点点头。
　　希垚继续说道：“你现在是姐姐，当姐姐的，就要给妹妹做个榜样，是不是？”希垚抱起已经会走路的童童：“还是我们童童乖，随时跟着婆婆，也最听婆婆的话。”
　　几经周折，希垚终于将弟弟张文松的户口迁来了。
　　
　　军装是纯洁、革命、信任的象征。此时的赵卫，突然间窜高了一大截，他穿上父亲的军装，腰间系上褐色皮带，显得格外精神，也让十四、五岁的小青年们羡慕不已。以他为首的一帮小青年们，肆意宣泄着他们年轻充沛的精力。不知那根筋又痒了，在赵卫的带领下，他们在离家属区几百米的地方，硬是挖出了一个地下防空洞。
　　赵卫他们挖了地下防空洞，这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孩子们心中引爆开来，这可是最有技术含量的作品，无论大孩，还是小孩，都以能进这个洞为荣。洞口有人把守，进出洞要喊口号，一会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会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深挖洞，广积粮！”上来时，还要说“打倒美帝国主义！”“试看天下谁能敌！”
　　发生在家属区孩子中的热闹事，子君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她好奇排着队，一个跟一个，顺着木梯子下到洞里，不一会便走到底，洞里挤进十几、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闹哄哄的，根本听不清楚谁说些什么，子君用手摸着坑坑洼洼的洞壁，里面又潮又暗，之前的神秘与兴奋少了许多，几分钟后，跟着上来了，洞口还有一拨等着排队下去。
　　
　　此时的晓薇，带着7个月大的儿子，搭乘公司的货车，经成都返回西昌。晓薇抱着儿子坐在驾驶室里，望着窗外的景色，无限感慨涌上心头：四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季节，她和向德满怀憧憬来到西昌，那时的她，年轻，充满活力，满怀梦想。四年后，她与向德结了婚，有了可爱的儿子。四年前，她晕车晕得特别厉害，可今天，抱着儿子坐在驾驶室里，她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一点都不曾感到有晕车的不适。
　　望着车窗外飘舞的雪花，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担心冻着儿子，她拉了拉小棉被，将儿子露出来的小脸轻轻挡住。
　　车子到达旅店休息。晓薇抱着儿子下了车，找了处无人的位子坐下，准备给儿子喂奶，她打开小棉被，猛的发现儿子呼吸急促，脸色发紫，晓薇吓得急忙大声喊道：“王大姐，王大姐，快过来看我儿子怎么了？”王大姐闻讯赶过来，从晓薇手里抱过孩子，对嘴呼吸，拍打后背，一阵忙乎后，晓薇儿子终于“哇”的哭出声来，王大姐这才顾上数落晓薇：“你真是，那有这样抱孩子的，一看就是捂的，再冷，也要让孩子呼吸空气呀。”
　　晓薇早已吓得两脚发软，她带着哭声，对王大姐说道：“谢谢你，王大姐，可把我吓坏了。”
　　回到西昌，公司为晓薇新分了一套平房。路途的经历，吓得晓薇胆战心惊，就连睡觉，也会时不时惊醒；醒后，她会立马起身，看看睡在身旁的儿子是不是安全，生怕被子捂住了儿子的鼻子。结果，一旁的儿子睡得好好的，倒是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好一阵，过度紧张的晓薇，才逐渐好起来。
　　
　　公司行政科杨科长找到希垚，让她帮忙在学校找几个有舞蹈基础的同学到县里学忠字舞，曲目以《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等为主，学会后，回来教大家。接到任务后，希垚找来大刘老师，让他负责。大刘带着赵静等几个还留在家属区的高年级学生，到县里学习。
　　傍晚，公司食堂人头攒动，里面正播放着《大海航行靠的》《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等歌曲。食堂很大，有七、八个卖饭窗口，食堂大门右边的靠墙处，还堆放着一堆茄子、南瓜。
　　大刘老师将学员分成三个小组进行辅导。希垚他们这个组由赵静负责。赵静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她站在前面，大方说道：“今天，我教的是《在北京的金山上》，节奏好掌握，动作也比较简单，大家跟着我学。”她边唱边做动作，“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她教得仔细，大家也学得认真，动作简单，加了几个典型的藏族舞蹈动作，很适合男女老少来学，年轻人或是有一点舞蹈基础的，跳起来舒展、优美；而一些年龄偏大，又没有舞蹈基础的，动作却变了样，加上紧张，跳起来有天壤之别，僵硬、稚拙，显得滑稽。但没人说笑，每个人都全身心投入，心里充满庄严感。几个晚上，大家学会了，赵静她们在前面带，其余人跟在后面跳。后来，大家手里又加入了《毛主席语录》或红绸巾等作为道具。
　　随后的日子里，一到晚上七点半，大家便纷纷放下手中的家务，有说有笑，邀邀约约来到食堂。不太亮的灯光，大家心情反而放松，与前段时间经受武斗的煎熬相比，这样的环境好了许多，无意间，也给大众娱乐的匮乏提供了某种补偿。希垚带着子君来到食堂，子君一到食堂便与一群小朋友玩开了，他们聚在一起，跑进跑出，玩得不亦乐乎。希垚则直径走到跳舞的队列里，随着音乐一边唱，一边跳。
　　可能是希垚他们所在的公司相对独立，又带有留守性质，接收外面的消息以及对形势的反映总是慢半拍，希垚他们还坚持每天在食堂跳忠字舞，外面已经兴起群众性游行活动了。每当有一些重大事件、庆祝仪式和其它一些集会活动，都能看到花样不断翻新的游行活动。一天，公司接到通知，说是要组织三百人的队伍，到县里参加游行活动，要求是载歌载舞。
　　清晨，不到8点，希垚他们便乘坐公司统一安排的货车来到西昌广场，时间还早，杨科长让大家原地休息。广场前，宣传栏里的批刘漫画，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观看的群众。希垚他们，也来到专栏前，津津有味看着专栏里的一幅幅漫画。电影没有了，文艺书也没有了，广播报纸千篇一律，早没了吸引力，看漫画，成为了稀有的娱乐之一。
　　游行开始，前后相连达万人。希垚他们这支三百人的队伍，跳着《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载歌载舞，跳一会儿，步行一会儿，交替行进。到达县城中心时，在他们的前、后方阵中，忽然，纷纷打出用十字绣绣出的红太阳、向日葵、天安门，以及毛主席语录、诗词等，甚至于还出现了毛主席的光辉形象，引来两旁围观群众一阵阵热烈掌声和狂热的亢奋。学校的冯老师很是不服，她对希垚说：“回去，我们也绣一幅，我们的水平不会比他们差。”
　　希垚问：“你行吗？我手工不行。”
　　“只要我们图案设计好，水平就不会差。”
　　一旁的另一位老师也鼓动道：“希垚，你带着我们干。就前面那幅大的，我们几个人，个把月就能绣好。”
　　不善做女工的希垚，受到大家情绪的感染，答应牵头组织。
　　冯老师兴奋地说道：“说干就干，今天晚上，我们就到你家来。”
　　
　　晚上，参加游行的几位女教师，如约来到希垚家。希垚根据她们的特长进行了分工，有的负责买布、买线、买针，有的负责找十字绣绣架，图案设计当然交给了晓薇。
　　晓薇接受任务后，特意找了一些报纸和宣传画来看，还到县城有名的几个专栏前观摩借鉴，她发现无论是报纸上的宣传画，还是县城以及公司驻地宣传栏上的这类宣传画，多为版画或剪纸形式，画面上，主角是工农兵，浓眉大眼的工人和解放军，农民则是脖子上扎毛巾的妇女；粗壮的胳膊与拳头，有的高举光芒四射的《毛主席选集》，有的拿着长矛一样的巨大蘸水钢笔或大扫帚，怒指老鼠一般委琐的反动分子。这些画作，大都采用粗大线条，套红色，气势夺人。
　　三天后，不负众望的晓薇，以准专业的设计水平，设计出一幅剪纸式图案，图案分三个层次，正上方是身穿中山装的毛主席微笑招手，周围是太阳的光芒，第二层两边是红旗，中间是麦穗和奔腾的铁水，第三层则依次是精神饱满的工人、农民和解放军。晓薇的设计，雄伟、大气，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图案出来后，由懂十字绣绣法的冯老师转化成十字绣，标注在一幅长方形的纯白色的确良布上，为了突出效果，决定全部采用大红色的丝线来绣。想尽快完成这幅作品，她们白天、晚上都聚在希垚家，一针一线赶制十字绣。
　　晚上，晓薇抱着儿子金珂来到希垚家，见小金珂胖呼呼的模样，希垚抱过来：“看你儿子手上的小藕节，好想咬一口。”
　　晓薇笑道：“但愿以后会瘦下来吧。”
　　“这是婴儿肥，一般来说，三岁左右，就开始抽条了。”
　　“我儿子快一岁了，爸爸妈妈还说不清楚，童童多大开始说话的？”
　　“应该是十个多月吧，刚开始是无意识地叫妈妈，十一个月左右，也只会说妈妈、爸爸几个简单的。你不用着急，都说儿子说话要晚些。”
　　“哦，那我放心了。”
　　老师们到齐了，希垚朝厨房喊道：“妈，你忙完没有，把小金珂抱出去走走。”
　　余婆婆笑呵呵从厨房出来，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解下围裙挂在洗脸架上，抱过小金珂：“走，婆婆带你和童童姐姐出去玩。”
　　希垚拿出线和针分给大家，大家有说有笑绣起来。晓薇边绣边问希垚：“希垚，开学后，我想麻烦你妈，帮我带带儿子，行吗？”
　　希垚答道：“没问题，我妈挺热心的。这样，我先给她说说，毕竟是老人家，还是要尊重她的意愿。”
　　晓薇忙说道：“那先谢谢你了，如果现在开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希垚笑道：“应该的，都是过来人。想当初，我们来西昌时，子君没人带，那滋味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