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纪事(七)
作品名称:下放纪事 作者:猪不戒 发布时间:2008-09-20 07:40:22 字数:3682
下放时,因为切身体验到吃蛇胆对眼睛和皮肤的好处,所以对蛇胆几乎有了一种狂热的钟爱。每次见到蛇,肾上腺指数必定立马上升,必“将剩勇追穷寇”,“置之死地而后快”,然后当场活剥生吞之。那场景,颇有点类似我们祖先的呼啸狩猎和“茹毛饮血”。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双抢”收工后,西边的天空已布满了红彤彤的火烧云,我挑了一担尿桶准备去给菜地浇水。走到菜地边上,看见一条长长的眼睛蛇,我一走近,它就高高抬起一个大大的扁扁的脑袋,冲着我“呼哧哧呼”直响。“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抽出挑尿桶的长粪勺,便朝那眼睛蛇打去,可打了几下也没打着它。那蛇可能从来也没见过这么野蛮,这么亡命,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吓得掉转头就溜。我也穷追不舍,追了两三块水田,把刚插好返青的禾苗都踩得东倒西歪的。终于,我把它逼到了绝路,也就是一块水田的高坎之下。我用长粪勺一顿猛击,把那眼睛蛇打死了,提起来一看,有一米多长,四五斤左右。我剥了蛇皮生吞了蛇胆。然后把蛇肉带回家,一家人美滋滋地饱餐了一顿燉蛇肉。
那时,天天在田里、山上劳动,带来的几本草医、草药方面的书籍帮助我认识了不少草药,在关键时刻还真的起了不小的作用。农村由于卫生条件差,太阳又毒,经常会碰上长眼疖,发尿淋,长疮疖,生蛇头疮之类的毛病,但你只要按图索骥,弄几味草药回来,或敷或吃,用不着几天就好了。那年我妻子突然低烧,头晕,腹泄,眼睛发黄,浑身乏力,经医院诊断,是患了急性黄疸性肝炎。在医院住了好些天,吃药,挂点滴,但西药对肝炎也没有什么特效的疗法,就开了一些保肝护肝的药,让她回家调养。回来后,我对照医药书籍,天天到田边地头、深山老林为她采半边枫、七叶一枝花、七叶黄荆、茵陈草、黄栀子、半边莲、柳树枝等草药,近一年时间,挖回来几百斤草药,天天熬着吃。不知什么时候就把病吃好了,后来再也没有复发过。
迁到琳池后,卫生院离家只有五里路,看病比以前方便多了。那年夏天,我在生产队劳动,家里派人来叫我,说女儿发高烧。我赶紧回到家一看,才一岁多的女儿,躺在她母亲怀里,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头上热得就像一个熨斗,她母亲则在那儿嚶嚶地哭。我赶忙找过一根背带,把女儿往背上一扎,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卫生院飞驰而去。等我骑到卫生院,医生一检查,诊断为急性肺炎,医生说:“还好你送得及时,而且骑自行车一路颠簸,相当于在给她做人工呼吸,要不然就要耽误了。”听得我暗自庆幸,一身热汗夹着冷汗交汇而下。
那时,公社卫生院的医疗条件是非常差的,不要说什么B超、CT,就连X光机和一般的验血设施都没有。医生看病,全是根据病人的口诉和症状,凭经验猜测。琳池的病人看病,在东韶公社卫生院(琳池属东韶管辖)。这个卫生院相对来说,比一般的公社卫生院要好得多,因为它这里有两个县里和市里下放的老医生。但是没有检验设备,瞎子摸象,难免有时候也会将象尾和象腿弄错。我就亲自尝了一次瞎子摸错部位的大亏。
那年夏天,我突然发高烧,自己吃了一点药,热度退不下来。我就到卫生院去找市里下放来的林医生,他给我量了体温:39℃。听了我的自诉后,诊断我是重感冒,给我挂了点滴,吃了药。回到家,晚上热度更高了,第二天回到卫生找这个医生,把情况说了。他看了我的咽喉,又诊断为扁桃腺发炎,又给我挂了点滴,开了消炎药。可是两天过去了,热度反反复复,一直在38。5℃和40℃之间徘徊。我已经烧得好多天粒米未进,折磨得浑身没了点劲,就在卫生院住了下来。看到我的热度一直退不下来,而且经常一身发冷,冷起来就全身发抖(发热之前一定要发冷,这是生过病的人都了解的常识)。这位医生又估计我是患了疟疾。便开了大包的抗疟疾药给我吃。吃了两天的抗疟疾药,我的热度不但丝毫未退,那天从床上一站起来,眼睛一黑,就休克倒在了地上(我前后高烧不停已经十二天了)。医院的几个医生团团围住我“会诊”,我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简直就有点“黔驴技穷”的感觉。
后来我听得那位县里下放来的傅医生说:“老林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是伤寒啊?”从市里下放的林医生就说:“他自诉小时候得过伤寒,这病既然得过,就终生免疫的啊!”
傅医生说:“我看他这症状像伤寒,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林医生可能也就别无良策,只好点头同意。
“会诊”结束后,给我注射了一支氯霉素,高烧马上就退了下来。烧了十几天,我的血压已经降至30—50汞柱。
如果有检测设施的话,是不是伤寒,一检测有没有伤寒杆菌就清楚了,那用绕这么一个大圈,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呀。
从鬼门关逃出来后,我常想,当初我这么一个二十来岁,身强体壮的小伙子都差点变成了不治的“死马”。可想而知,因为那农村的落后医疗设施,耽误了多少农民兄弟姐妹的生命啊!
下放的时候,在图书馆工作的那位亲戚,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抢救出来的外国名著,送了我一大箱子。看书,就成了我们六个知青紧张劳动之后的最佳精神享受。特别是农闲的时候,沐浴着暖融融的冬日阳光,六个人坐在木质阁楼的过道上,一人手捧一本书,在那儿互不干扰聚精会神地看着。要从外面来个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大学的学生宿舍呢。
后来本公社以及和外公社的下放知青,那些精神饥渴如囚徒般的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有不少好书,就有许多人专程赶几十里路到我这儿来借书。人家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我能敝帚自珍,不忍割爱吗?肯定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不但要借书给他们,还要招待他们吃饭。慢慢地书就越借越少,我们六个人的口粮也很快就告窟了。真是“花香招惹蜜蜂来,蜂至香销花飘零”啊!不过通过书籍的交往,我们也结识了不少的朋友。
下放在一起的六个知青当中,只有小吴是只念过小学四年级的,外国名著他看不懂,就天天捧着我带来的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看。他性格比较内向,看起词典来非常地专心。看了几个月下来,语汇量大增,对许多字的读音和一些生僻词的掌握,常常令我也自叹弗如。
小林、小陈、小代和我弟弟都是初中生,就我一个人念过高中,而且我从小就爱好文学,也在他们之前就看了不少名著,他们对我也很尊敬,所以自然而然地我就承当起了辅导他们阅读的任务。这些小弟弟们都是十分聪颖好学的,看了一段时间的名著,有时讨论起作品来,他们还能谈出一些非常有见地的看法和观点来呢。所以,虽然都是下放,我们这里比起其他的知青来,我们的学习和文化氛围都是最好的。
由于通过借书和外界的知青结成了深厚的友谊,他们经常捎信来要我们去玩。也因为我们的粮食经过他们这批“蝗虫”的扫荡,已不够供养自己,我就经常带着小林、小陈和弟弟背着一把二胡去走村串点。这个知青点住几天,那个知青点住几天,大家在一起对酒当歌,神聊胡侃。
每到一处,知青主人们都倾其所有,热情款待。有几个知青跟我们感情深了,觉得跟着我们很有意思,也加入我们漫游的队伍。这事不知怎么给公社书记知道了,就在知青大会上声称“要抓住”我这个“游击队长”。我们只好“坚壁清野”,“闻风而逃”,到别的公社知青点去找朋友,找饭吃去了。
后来小陈因为家里下放迁走了,小林也去广西投靠他姐姐去了,生产队就剩下小代、小吴、弟弟和我。小吴和小代是亲戚,所以我们四个人就等于是两家人的关系。我们仍然在一起看书,一起劳动,一起吃饭,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因为下放初期的躁动期和“排异反应”已经过去,大家都很安心,劳动也非常卖力,所有的生活习惯和一般农民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客观地说,在我们四个人当中,我和弟弟从小吃苦,锻炼也多,我们的身体是最棒的,劳动也是最卖力的。但每次评先进生产队提名的都是小代和小吴,我和弟弟从来都没份。说来也好笑,那时年少气盛,看名利还不像现在看得这样淡,尤其是付出了辛勤劳动的成绩得不到肯定,心里就自然会有些不服气。
我们两兄弟的体力、劳动,农民们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平时跟农民的关系也很不错,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就仔细琢磨和观察起来。终于给我发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每天吃完饭,我和弟弟在房间里看书,而小代就带着小吴出去了,他们走家串户,东家坐坐,西家聊聊,自然跟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建立了非常融洽的关系。而我们呆在房里封闭自己,在农民看来,就是不合群,是架子大。
发现了问题在哪里,我和弟弟就决定要改变这种状况。我们吃完饭也不呆在房间里看书了,天天到农民家去玩,去聊天。很快,我们也和农民建立了空前融洽、友善的关系。加上我们本来劳动就出色,生产队每次评先进都改提我们的名了。连农民家里做点什么好吃的也硬要拉我们去一起品尝。我们终于尝到了“关心群众疾苦”,“和群众打成一片”的甜头。也切身体会到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那些关于群众路线的,真的是很有道理的哦。
农民们是淳朴的,也是很实在的,“忠不忠,看行动”,“好不好,看耐劳”。弟弟为人很好,也吃苦耐劳,有个本生产队的年青姑娘对她很好。那姑娘家里是个独女户,她父母亲也看上了我弟弟,想招他去当上门女婿,经常就会搞点好吃的请他去吃,有时我这个“女婿的哥哥”也跟着沾沾光。
当然,后来因为父母亲的下放,我和弟弟一定要迁回家去,这门婚事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