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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章

作品名称:东西河纪事      作者:梅放      发布时间:2017-06-21 19:42:39      字数:5659

  三
  东西河区是湖北省平原县的一个人口大区和面积大区,也是一个水系众多水害频发的平原湖区。这里不仅有着全县最大的湖泊芦林湖和最长的乡村河流东西河,而且还有着密如蛛网的大沟小渠、明塘暗潭,再加上地势低洼、雨量充沛,且通长江、连汉江,所以年年都会出现一定的洪涝灾害。解放前,这里一直流传着“十年安九水,年年去逃荒”的歌谣。解放后,东西河区委为了有效地缓解这一问题,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大搞水利基础设施建设。这一年,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张士群决定集中力量组织一次空前规模的万人水利大会战,在芦林湖至东西河镇一线长达10多公里地段上开挖一条人工排灌河,并同时在两端兴建两座高标准的排灌闸。
  全区各村都严格划分了工程段面或工程任务。所有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则统一集中起来为工程的顺利开展打头阵。具体地说,就是在施工之前拦河筑坝,排干河水。
  这是一个必须长时间泡在河水里干活的活。冰凉刺骨的河水让人冷痛交加。时间稍长,那些个年老的、体弱的或有病的便会感到难以支撑。李家村的地主李占福是一个五十多岁瘦骨伶仃的家伙,他干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好几次差点摔倒。李耕看在眼里,心中有点怜悯,于是借故捱过去帮他。这一情形被看管他们的民兵发现了,于是马上冲他们呵斥起来:“李耕李占福!你们想搞什么鬼?”
  李耕抬眼望了一下,表示没有捣鬼,然后低头戽起水来。
  李占福有些心虚,装出很卖力的样子,挖了一满戽斗水,可惜他戽不起来,不得不中途漏掉了一半。那民兵“逮”了个正着,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狗日的地主李占福!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偷憨躲懒?你过来!看老子怎么教训你!过来呀!快点过来!”
  李占福不敢违令,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那民兵一把抓住李占福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把他拎起来,然后冷不防地用力一掼。
  “嘭!”李占福像一块木板重重地倒在了水里。
  周围的人赶紧朝这边看过来。李耕拔腿就来扶李占福。
  “你们想干什么?赶快给老子干活!”那民兵凶神恶煞地朝众人吼叫了两声,紧接着又朝李耕发出警告:“李耕你不要乱动!再动,你就是他这样的下场!”
  李耕见李占福慢慢地爬了起来,不满地瞥了那民兵一眼,退回了原位。
  那民兵却盯上了他。只要他干活稍慢一点或喘一口气,便会遭到一通呵斥和谩骂。
  李耕先是尽量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还嘴:“你喊什么喊?我不是在干活吗?”
  犹如摸了老虎屁股一把,那民兵暴跳如雷了:“李耕你这右派杂种!竟敢这样跟老子说话?怪不得孙特派员特意要老子看管好你这个杂种!滚过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李耕料知那民兵又想玩对付李占福的那套把戏,拄着戽斗说:“你有本事就下来!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那民兵被激怒了,拉开架势就准备下水。“算了算了,水里太冷,等他上来了再收拾他!”旁边的另一个民兵劝说道。
  那民兵想想也是,但一时难以咽下这口恶气,于是咬牙切齿地抖狠说:“李耕你这个杂种给老子听着,今天你休想上岸!饭也别想吃!”
  李耕不信邪,收工的时候照样往岸边走。
  那民兵做得绝,竟打开枪刺拦着他。
  李耕换个地方,那民兵也换个地方。如此反复了三次后,李耕心一横,迎着枪刺挺了上来。那民兵没料到李耕性情这么蛮,最终还是自己先避了。
  “你有种!算你狠!但饭是绝对不会让你吃的!”那民兵说到做到,一直用身体拦在李耕面前,不让他靠近饭摊。
  李耕不想与他再次发生正面冲突,于是愤怒地大声嚷:“我今天就不吃了!在场的都给我作证,是他不让我吃饭,下午我不干活了!”
  “你敢?我看你是骨头作痒!”
  “哼!”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上班哨响。
  地富反坏右分子又像鸭子一样被赶下了河。
  李耕蹲在工棚前一动不动。
  那民兵逼问道:“你动不动?”
  “我没吃饭!”
  “没吃饭也得干活!”
  “我不干”
  “我非要你干!”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人不吃饭是不行的,打仗没有武器也是不行的。’因为我没吃饭,干活肯定是不行的。”
  “你歪曲毛主席指示!罪上加罪!”
  “这话写在毛选上,你去翻。”
  “我才、、、、、、不管怎样说,你都得去干活!”
  “除非给我饭吃!”
  “我警告你,我数一二三,你要是再不动,我就揍你!”
  “那试试吧!”
  没想到那民兵喊罢一二三,真的一脚朝李耕踢过来。
  幸好李耕早有防备,迅速地跳起来躲开了。
  那民兵恼羞成怒,老虎般地扑了过来。
  李耕只得应战。
  两个人拳脚并用,打成一团。
  李耕因干活体力消耗过大,终被那民兵打倒在地。
  那民兵一时性起,劈头盖脸地朝李耕一阵猛打。
  李耕无力地反抗着。
  “你们在干什么?”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吼叫着走了过来。
  那民兵住了手,站起来报告说:“郭区长,李耕不愿干活,破坏捣乱!”
  郭区长名叫郭明堂,是东西河区的区长兼这次水利建设工程的副指挥长。他拉了李耕一把,问:“李耕,这是怎么回事?”
  李耕抺了抺嘴角边流出的血:“我干了半天活,他不准我吃饭,我没得力气再干了!”
  “二愣,他说的是不是事实?”
  那个叫二愣的民兵辩解道:“他,他不好好干活、、、、、、”
  郭明堂打断二愣的话:“别说了,让他吃饭去吧!”他又把脸转向李耕:“你快去吃吧!吃完了快去干活!”
  李耕舔舔嘴唇,一步一拐地朝伙房走去。
  
  就着几根辣萝卜和一丁点腌菜,李耕强嚼硬吞地咽进肚一碗又凉又硬的糙米饭。立刻,他感到胃里很难受。他想喝一口热茶,但没有寻到。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沬,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他只好用拳头顶住了胃部。
  下河后,二愣还是盯着李耕不放。李耕不想再与他纠缠,拚命地干活。干了一阵子,李耕感到精力用完了似的,全身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不得已,他停住了戽斗。
  二愣用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他。
  李耕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发誓决不倒下!决不装熊!他运了运力气,又一戽一戽地戽起水来。
  风在耳边呼啸、、、、、、水在眼前飞舞、、、、、、他发狠要连戽五十下:“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哭丧着脸的天压了下来、、、、、、残雪未了的地旋转起来、、、、、他机械地继续数数:“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千万颗金星跳荡着、、、、、、万千双眼睛闪烁着、、、、、、他刚数到三十,人便随着戽斗扑倒在泥水里了。
  周围一片惊愕。李占福准备伸手去拉他。
  “都不许拉!谁拉就对谁不客气!”二愣马上警告说。
  李占福怔了一会,见李耕毫无动弹,于是麻着胆子说:“再不拉他会闷死的!”
  “闷死就闷死!闷死一个少一个!”二愣毫无人性地说。
  “不行,这样不好交待!”早上劝二愣的那个民兵对二愣说了声,随即对在河中干活的人喊道,“还不快点把他拉起来?”
  李占福立即把李耕拉了起来,另外两个地富分子赶紧帮忙和他一起把李耕抬到了工地卫生室。
  
  四
  王月英那晚从湖中回到家里,人几乎被冻成个冰棍。她抖抖瑟瑟地换了衣服,熬了碗辣椒生姜汤喝下,便钻了被窝,
  何玉莲听见声响想问点什么但没问出口。第二天一大早,王月英端着碗汤药进来,何玉莲这才急不可待地问:“昨晚受冻了吧?”
  “没,没、、、、、、阿嚔!”王月英想掩饰但未掩饰住。何玉莲瞅瞅王月英,见她面色不好,神情恍惚,心里涌出了一股疚意:“我、、、、、、哎!把你也给拖病了!”
  王月英勉强地一笑:“没事,只不过吹了些凉风罢了。”说完,便把汤药喂给何玉莲喝了。
  王月英心里头明白:身体上确实感染了点风寒,但更主要的是心病在作怪。昨晚她惊醒过好几次,睁眼闭眼都看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被一群人围着耻笑怒骂。
  她几乎不敢走出门去。偶尔看见两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心里便“怦怦”直跳,脸上发烧。相好的乡亲来看望何玉莲,她更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倘若来人把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她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细心的何玉莲很快看出王月英的心里藏事了。她几次想问,但怕唐突,最终都把话咽进了肚里。为了能让王月英感到宽慰和舒心,她坚持喝完了王瞎子开的三剂中药,并且硬撑着身体下了床,尽量装出一副病好了的样子。一天早上,她忽然对王月英说:“盼盼去姥姥家有四五天了吧?怪想他的。把他接回来吧。”
  王月英感到有些为难地说:“他太淘气了,会吵您的!”
  “不怕。你看我这病不是好了么?王神仙果然有些板眼!我瞧你感冒得不轻,不妨也找她瞧瞧?”
  “不用,过两天自会好的。”
  “可不能大意啊!瞧你这模样,比害了场大病还难看,一定要找医生看看。要不,抓点药用神水煎了喝。那晚弄的神水还剩不剩?”
  “您问----神水?那,不过就是、、、、、、湖水。”王月英不大自然地答。
  “哦。”何玉莲若有所思。
  下午。王月英去接盼盼还没回来,看湖老人李天龙带给何玉莲一双袜子,说是王月英忘在棚里的。何玉莲想问个究竟,但李天龙说不清,只晓得王月英进湖翻了船,是哑巴救了她。何玉莲心疼得要命:为了自己这条不中用的老命,儿媳差点把命搭上,真是罪过啊!感动之余,她不顾王月英临走前的再三嘱咐,亲自动手烧起火来。
  饭菜刚刚做好,王月英和盼盼一起跨进门来。
  “婆婆,你的病好了吗?你吃饭了吗?你想我吗?、、、、、、我老想你!做梦见你好吓人,像个狼外婆!”盼盼连珠炮似地说。
  何玉莲回答不赢,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由于有了盼盼,一扫前几天的沉闷气氛,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开始吃饭。
  何玉莲忽然记起了李天龙送袜子的事,望着王月英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你天龙伯给你送袜子来了。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说给我听。”
  王月英的脸色陡然一变,筷子掉在了地上,“我、、、、、、不想吃了。”她咯着牙齿说完,拣起筷子,便想走开。
  何玉莲和盼盼都拿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何玉莲急切地问。
  王月英全身晃荡起来。
  何玉莲赶紧扶住了她。
  
  躺在床上,王月英的脑壳疼得像要裂开似的,心尖尖一阵阵地悸动。她见婆婆连提两次进湖的事,以为婆婆已经窥出了自己的心事或基本上掌握了自己的大致情况,正在旁敲侧击。她感到屈辱!从出生到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怀疑。她想伸辩,但又没有勇气,因为她很难确定哑巴到底有没有玷污她。如果哑巴玷污了她,她二话不说便会去死;如果只是猜疑,她又觉得死得太亏。这些天来,缠绕着她整个身心的便是这件事了。她反反复复地猜想着可能与否:想到自己一向对哑巴不错,哑巴也很尊重自己,她觉得哑巴不会做那缺德事;转念想到“哪有猫儿不吃鱼”之说,觉得活蹦乱跳的男人见了便宜不占又不大可能。惊慌之中,她自我安慰:只要自己不说出口,顶多吃个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肚里呑了。可扪心一想,又觉得愧对李耕、、、、、、
  她和李耕是在一次区劳模会上相识的。经过近一年的接触,她便同意与李耕结为伴侣。她忘不了那个大喜的日子--吃罢酒席,洗罢身子,二嫂便开始给她开脸(乡俗,凡女子出嫁须扯去脸面和颈上的汗毛),梳头,打扮。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锣鼓、鞭炮和唢呐声,她心里顿时慌乱,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身体微微发颤。巧兰贴着门缝轻轻地叫:“英姐!快点!来了!”二嫂代她答道:“来了就来了!早娶晚嫁,让他们等着!”她明白二嫂的话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烧了一阵,心里倒平静下来了许多。
  收拾停当,母亲带着两个姐姐进房来,话未出口泪先流:“英啊,你离开娘、、、、、、要好好、、、、、、做人啊、、、、、”
  两个姐姐扶胳膊的扶胳膊,拉手的拉手,各叮嘱各的:“妹妹!你不要忘了爹娘、、、、、、忘了哥哥姐姐吔、、、、、、”
  她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好用哭声回应。
  全家人一齐哭了起来。
  门外的乐器和鞭炮响得更欢更急了。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送嫁的姐妹们一起唱起了平原小调《哭嫁歌》:
  
  腊月天气凉又凉,
  唢呐声声催得慌,
  十八女儿今出嫁呀,
  二十里外做新娘。
  
  叫一声我的爹呀,
  喊一声我的娘,
  女儿今天就要走呀,
  心里觉得好凄惶。
  
  、、、、、、
  
  歌声如哭,哭声如歌,伴着“咚咚、锵锵”的锣鼓,把这大红大喜的出嫁推向了高潮!
  一长串鞭炮炸响,新娘开始上路。一路锣鼓敲,一路鞭炮炸,一路唢呐声声高!
  王月英像所有乡下女子出嫁那般,慢慢腾腾地走着,有时候还故意停顿一会,以便和迎亲的那班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个日子正是冬天,天寒地冻。望得见李家村时,王月英不慎滑了一跤。她就势驻足不前。迎亲的吹鼓手急得蹦蹦跳,送嫁的姑娘们却乐得哈哈笑――这一方面说明接人的人无能,另一方面又表明女方的高贵。
  王月英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滑跤后觉得有点扫兴,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
  新郎李耕善解人意地等了会,笑吟吟地小声对王有英说:“我背你走了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月英羞赦地迈开了脚步、、、、、、
  典礼。闹房。第一次睡在年轻男人厚实的胸脯上、、、、、、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美妙的时辰!
  回罢娘家门,李耕去上班,她正式当家领事,家里家外地忙活。李耕每次回家休假,都像是还债似的没完没了地干活。她怕他累着,故意打击他的积极性,说他这干得不好,那做得马虎。聪明的李耕明白她的心思,调皮地眨眨眼,笑着说:
  “我先学学,以后好教他。”
  “教谁?”她的脸上泛起一圈红晕。
  李耕大大咧咧地指指她的肚子:“孩子呀!”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次年她在湖堤上干活时生下了儿子。按照当地的迷信说法,孩子生在屋外不吉利。婆婆寝食不安,赶紧托人给李耕送信。那当口李耕正在一个受洪灾严重的垸子抗洪救灾抽不开身,于是带口信回家要她们不要相信迷信,并且给未见面的儿子取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盼!”
  盼早日见面?盼儿子快点长大?盼工作搞得更好?盼生活越过越美气?、、、、、、她琢磨着这个名字包含了一切。
  月子的第二十天,李耕回家了。他一进门就冲着她叫:“儿子呢?让我瞧瞧!”
  她朝怀中呶呶嘴:“呶!刚睡着。”
  李耕急不可待地凑拢身,轻轻地揭开被头,瞪圆眼睛望着她怀里肉墩墩的小生命。
  “就是他?”
  “这还用问?”
  李耕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忍不住用手背去触摸儿子粉红色的嫩脸。
  盼盼眼一睁,“哇哇哇”地哭开了。
  她边哄孩子边亲昵地埋怨道:“你呀!人家睡得美美的,为么事要碰呢?”
  李耕装作有些泄气:“老子白天黑夜想着他,他竟连亲也不让亲一下!哼!”
  “以后让你亲个够!”
  “那――今个先亲你!”
  说罢,李耕捧住她的脸亲吻起来。
  、、、、、、、、、、、、
  王月英越想心越乱,越想头越疼。心中仿佛塞了一团乱麻线,搅不清斩不断理还乱脑子里似钻进了千百万只蜜蜂,嗡嗡地叫,乱乱地飞。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重压和煎熬,完全病倒了,而且还流了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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