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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上层楼

作品名称:青云无心恋月(长篇小说)      作者:风扬      发布时间:2017-06-21 12:16:33      字数:13436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一对青年男女在省城临湖的公园里散步。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凭借着夜色的遮挡,他们偎依着,相拥着,细语绵绵。硕大的公园中,虽然有不少人在散步,但没有人注意他俩的存在。
  俩人都在二十多岁左右,既是恋人,也是同事,同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任教。
  女士是公认的大家闺秀,省师范学院毕业,在校已工作两年。父亲是省农林大学教授,全国知名农艺专家、教授,省政协常委。母亲是中学老师,工作之余,在家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女士姓杨,名月蓉,一米六五,修长的身材,白皙细嫩的肤色,两条长辫飘逸在腰际,显示着出众的美。
  月蓉三年前已结婚,育有快两岁的女儿,原本是个恩爱的家庭,丈夫在1958年被划为“右派分子”,1960年被送“劳动教养”。之后承受种种压力的月蓉无奈之下,选择了离婚,几乎所有的人都支持月蓉的正确选择。
  男青年姓方,名云天,原本叫孟财,他觉得太俗,上学以后不顾父亲的反对,改为云天。他一米八十的瘦高个。在校学习的三年中,学习成绩优秀,活动能力强,在各项政治运动中表现突出,三年来一直是学校领导眼中的高材生、重点培养对象,毕业后,他如愿的被留校当老师,这一安排,同学羡慕,父母亲更是没想到,儿子竟然当上了光宗耀祖的先生。
  方云天的父亲是个生意人,这在重“成分”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属“小业主”在限制改造之列,并不光鲜!方云天最恨的是做买卖被人瞧不起,他要走一条辉煌腾达的道路。
  方云天紧紧搂抱着月蓉柔软炽热的玉体,一次次地亲吻抚摸,月蓉动情地应对云天的拥抱,热情地亲吻方云天。他们热恋以来,今天是最大胆,最直接的。他太爱怀中的丽人,虽然明知她比自己大,但爱的力量让他不去细想这些。
  回忆起他们坠入爱河的初始,那是在庆祝元旦的交谊舞会上,月蓉年轻貌美,舞姿轻盈、光彩照人,是舞会上的女皇,是所有在场男士追逐的舞伴,人们都以能和月蓉在舞会上跳上一曲为荣!在舞会中期,热潮高涨时,一曲刚了,一曲将起时,月蓉突然大方地,飘然而至方云天面前,她稍微地含胸,脸露微笑非常大方地说:
  “方老师,请您舞一曲行吗?”
  突然而来的违反舞场常规的邀请,让方云天不知所措,胀红了脸慌忙站起来,“杨老师,我不太会跳。”月蓉却大方地拉起他走向舞池中央。舞曲奏响,刚起步,紧张的方云天就把月蓉的脚踩了,月蓉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拍拍云天的肩,像是安抚,又似鼓励。
  “没关系,我知道你行。”
  方云天顺从地继续跳舞,慢慢地进入境界。
  舞曲是流行的广东音乐“步步高”欢快而节奏鲜明,让方云天回到了往日舞会中的潇洒,轻松,愉快地跳至曲终。
  月蓉随云天回到了舞场旁边的座位上。
  “方老师,我知道你舞跳得很好,刚刚是太紧张了吧?”
  月蓉笑着安慰着。
  “不不,您是舞会的女皇,突然驾临,是把小生吓着了。”
  云天俏皮地答应着。
  这时乐曲又起,是一支慢三步曲。
  月蓉见有一男士向她们走来,匆忙地拉起云天向舞池走去,男士失望地返回原地。
  慢三步的节奏,对月蓉,云天两位舞场高手来说,是聊天、交流的最佳时机。
  慢三,他俩像似闲庭漫步,又像是闲游在花海月色之中。
  月蓉暗暗地将高耸的双乳,轻靠在方云天坚实的胸脯上,云天会意地将原在月蓉腰际的手上移,用力,他俩在优雅细柔的乐声中,在无言深情的对视中,享受着神圣的恋情。他俩愿这一曲长些,再长些……
  下半场的舞会,他俩始终是铁杆舞伴,没分开过!
  舞会上男士们注视着,议论着那对像胶水黏住了的舞伴。
  女士们在对视中偷笑。
  舞会至深夜才结束,方云天殷勤地将月蓉送到家旁边。
  这是一栋欧式的小别墅,四面有围墙围住,房外有一个小花园,园外是围墙。是一幢令人羡慕的二层楼房,在城市中是很少有的。
  月蓉开了门,回头深情地对云天说:“进屋喝杯水,坐坐?”
  “不了,谢谢,不打扰了,晚安!”云天礼貌地告辞。
  在廿世纪五、六十年代,稍大一些的机关、厂矿企业,周末或节日大都会由工会或共青团组织舞会,单位之间相互邀请,印发舞票。
  云天,月蓉每周都相邀参加舞会,经过近一年的交往,他俩已到了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境界。
  初恋给云天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烦恼,月蓉比他大四岁,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是个“拖油瓶”。他俩想结合,首先是家庭关难过,社会舆论也将会让他们抬不起头。更麻烦的是学校,他的恩师,原班主任邹老师,现在的教务科长,早已正式出面干预:“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的话外之意,这样下去学校也别想呆了!
  这样的警告,叫他实在害怕!
  他求助于几个亲如兄弟的朋友,向同学问计求策,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劝告:“紧急刹车!”
  怎么办?怎么办!?......
  二十岁的他想不出任何办法,深陷于痛苦之中。
  “爱”的吸引力却是巨大的,他挣扎不出来。他感觉到的只有:人生道路是如此难以抉择!
  一个人静下来时沉思,煎熬连着煎熬,决心快刀斩乱麻!可与月蓉相处时,决心又被温煦连着愉悦,冲到九霄云外。
  月蓉轻轻的呼唤把他带回现实。
  “你在想什么哪?云天,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嗯,回吧。”云天顺从地答应着。
  照常例他又将月蓉送回家。
  到月蓉家门口,月蓉突然说:
  “云天,今天家里没人,你进去坐坐吧。”月蓉说着不等云天回答,就把云天拉进了家门。
  “怎么?这么巧?”云天迟疑着。
  其实,云天曾被请进家门多次,因月蓉的父母、保姆都在家,他只是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月蓉把云天带进二楼的闺房,月蓉给他沏过茶后又甩给云天一本刚收到的《人民文学》杂志。
  “你看看书,今天出了不少汗,我去洗个澡再聊。”说完就走进了浴室。
  方云天开始打量着充满香气的闺房,临窗有梳妆台、书桌,西墙有漂亮的衣橱衣架,在边墙上是两幅山水画,靠北正中是月蓉的宽大卧床,床头上方挂着一幅西方裸身美女的油画。床上卧具从床单到被套一律洁白,彰显着主人的高雅、无邪。
  约半小时光景,月蓉头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浴巾带着浓郁的香味,风似的飘进卧室。
  飘至云天的坐前,甩掉头上毛巾,抖落身上浴巾。
  云天眼前竟是全裸的月蓉!
  云天惊呆了。
  惊愕中,月蓉已坦然地双手搂住他的颈项,莫名的冲动,期待的眼神……
  闪念间,云天顺势抱起月蓉,走向日思夜想的欢愉!
  猛然间,传来一声断喝!你走下去就回不来了!他迟疑了。
  月蓉没有犹疑,没有羞耻,不论什么嘈杂的骂声,社会舆论,她要享受那久违的美妙时刻,她要为心爱的人献身!
  她的双手仍然搂住方云天的颈项,方云天把她放到床上时,她顺势一拉,云天的上身就压在她身上。云天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冲向那男欢女爱的制高点。
  云消雨散。
  他俩仍紧紧相拥,默默地享受着这人生销魂的快意!!
  云天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人,他感到有些疲惫,激动后的冷静,不敢深入的想下去,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怎么发展只能听天由命了!
  月蓉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伸伸懒腰。
  踏着轻快脚步的月蓉进入卧室“云天,快起床,吃早饭了。”
  说着,将云天拖扶起来,伺候着云天穿衣,又将他领入盥洗间。只见,洗漱台上牙刷杯里温热的水已灌好,新牙刷上牙膏也挤上了,洗脸盆里摆着崭新的毛巾。
  云天脑海里闪出一句话“真是个美貌温柔的贤妻!”
  进入餐厅,桌上早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牛乳、煎鸡蛋、面包片。
  两人相对坐下。“快趁热吃吧!”月蓉大方地请云天用早餐。
  云天感激地向月蓉点点头,吃着味美、高档的西式早餐。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享用过的高级早餐。平时在单位是稀饭、馒头、咸菜老三样,在家里也只是稀饭、咸菜。偶尔老妈高兴了会买上几根油条,那就算是“高级”了。
  今天星期一,照例两人都要各自参加教研组的晨会,由教研组长主持,总结上周的教学工作,安排这一周的教学课程,对学校、老师、本人都十分重要,是不能迟到的。
  吃完早点,方云天起身说道“蓉,我们要分开走,我先回家向老妈报个到。
  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月蓉当然知道,这是保密的需要。
  我们要分两路前进。月蓉话中有话。
  骑在自行车上的云天,望着和往常一样忙碌的行人,熟悉的街景,又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我才二十岁啊!事业、前途、家庭,是暗礁?还是扬帆万里?……瞬间都与她挂上了。
  他有点后悔了!?不!
  而更多的是“后怕!”甚至是有点恐惧!
  他暗暗下决心,要冷静,再冷静,觉得是中了月蓉的圈套,要躲开她几天,好好地想清楚。
  月蓉骑着崭新斜杠的女士自行车上班,轻松地骑行。她仍然沉浸在昨晚的兴奋之中,满意自己的佳作。久违的男欢女爱。他俩昨晚把它演绎得似波涛汹涌、海浪翻滚;有时又似小桥流水,精密轻柔。她是那样的舒心,适意!
  她感叹:这就是诗意般的人生!甜蜜是涵盖不了的。这是梦幻般的人生!幸福,也是涵盖不了的。
  一年多了,她在方云天身上下足了功夫。杨月蓉能歌善舞,年轻貌美又热心社会工作,很自然地被委以学校工会文娱委员。全校的文体活动都由她策划,组织,实施。因此,她有意地常拉着方云天与他一起干,云天也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最佳拍档。
  在每周的舞会上,她是当然的主持人,与方云天带头参与也就顺理成章了。她还盛情邀请各中专学校及系统内各单位的领导,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参加。由此,她、方天云,都赢得了众多人的注目,在文娱圈中还小有名气。因此,市内很多单位会以嘉宾的身份邀请月蓉、云天参加他们举办的舞会。这样他俩接触、了解的机会倍增,一年多的交往,可以说他俩已达到了“水乳交融”的默契。
  在教学工作上,月蓉父母亲都是资深的教育工作者,言传身教,月蓉受益颇多,加上她的聪慧,月蓉的讲课效果在本校师生中,是享有盛意的。云天是新手,月蓉十分关注和帮助,有空就去听云天的课,指出不足甚至是错误的地方,随后又是鼓励又是壮胆,使云天的教学水平很快跟上了学校的要求。云天把月蓉视作“良师益友”甚至对月蓉有些依赖!
  月蓉有空时还会邀云天到校音乐室去活动。她弹钢琴,云天则高歌最流行的苏联民歌《伏尔加船夫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云天那低沉的男中音叫她迷恋,钢琴的旋律让她陶醉。
  好动的月蓉常常主动邀请云天到湖边的公园散步,半躺在那如茵的草地上,交谈读书的感想,评价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书中的人物。法国作家莫泊桑作品的特色,《红与黑》男主人工的品行是优秀还是卑劣等等。
  以前并不喜欢激烈运动的月蓉,现在突然喜欢去观看有云天参加的校际篮球赛,还热心地充当校队的拉拉队员,为校队呐喊助威。一米八零个头的云天自然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每当云天投篮得分,她都会带头拍手叫好。
  众多的活动,和云天交往后的愉快心情,使她渐渐走出了离婚后的阴影,生活的孤单乏味也远离了她。在家里她的话也多了,轻松活泼的举止,细心的母亲看出了女儿的变化,她高兴地告诉丈夫,他们活泼可爱的女儿又回来了。在学校她一直孤傲,不太搭理人的脾气变得开朗热情,出手慷慨,热情助人,成为教研组内的“开心果”。同事们都觉得小杨老师变了。
  她太爱云天了,甚至听他说话都觉得悦耳。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改变,她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是有了云天的相伴。她不能没有他!他有力的爱抚,他的歌喉,他英俊的声影,甚至他的大手大脚,强有力的拥抱,臭臭的脚丫,她都深爱不已……
  她觉得“爱”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义无反顾!她这么想,也勇敢地做了。没有“万一”没有后怕,哪怕仅此宝贵的一回,她也认了。
  她为自己毅然的决断打了满分!
  
  
  1963年的春天风和日丽,人们摆脱了1960年以来吃不饱、穿不暖造成的“困难时期”,全国上下,东西南北,人们生活在温饱,和谐之中,社会安定,各项事业都逐渐走上正轨。但决策层却按过几年要搞一次运动的规律,在全国展开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试点(人们简称“社教”),媒体上下进行大肆宣传,造成赫然的声势。
  在普通人民群众的意识里,这是要开始新一轮的“整风”了,哪些人是这一轮运动的对象?人们在私下盘算着。经验丰富的方云天父亲就是个精明的“盘算人”,他知道自己“小业主”的身份,相当于农村的“富裕中农”,在限制改造的范围内,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叫他最担心的是儿子,小儿子仲财年龄小,读高中二年级,他不太担心。大儿子云天脾气倔强,遇事容易冲动他放心不下,最近又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更让他有些不安。
  这天星期六晚饭后,他终于叫住云天,想问个究竟。
  “云天,这几天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你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爸,我能出什么事,您别担心了。”云天支吾地回答。
  “你老子白活了四十多年?你有事没事我还看不出来?”稍停又语重心长地说:
  “我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比你还是多活了几十年,生活经验,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比你多点吧。堂前教子是古训,有什么难事,爸可以给你当参谋,出主意,总可以吧。
  云天佩服父亲的眼力,猜透了自己的心事,边听边想,怎么向父亲报告和月蓉的事,关键点是千万不能说的。交往的事应该说,也可以试探一下父母亲的态度,想定以后他开口说:
  “爸,我是有件事想听听爸妈的意见,我有女朋友,她叫杨月蓉,是学校的同事,大学毕业,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她爸是省城大学的副院长、教授,母亲是中学老师,她对我也很好。只是……”方云天有意稍停顿了一下,观察父亲的反应,见父亲着急的样子,才渐渐地说:“她年纪比我大些。”还有一个女儿的事他没敢如实说。
  方云鹏仔细地听完儿子的话,高兴起来,儿子已到了谈婚论价的年龄,是他最近思考中的一件大事,儿子找到对象了,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方云鹏高兴得脸展笑意,爽快地说:
  “好啊!这是个好消息,何不早说,年纪大一点没问题,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只是我们是小生意人家,人家是大知识分子,高攀不上吧?!你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请她到家来吃顿饭,我和你妈也见见未来的儿媳妇。”
  方云鹏开心满意的表态,让方云天松了一口气。父亲随即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拾元大钞。
  “谈恋爱了,你小子不能小家子气,要显得大方些。”说着把钱往儿子口袋里塞。
  这是方云天没有预料到的“最佳结果”。父亲的大度,真情实意,倒叫他有些为难了,是不是太仓促了?他自己还没有拿定主意,让月蓉上门与父母见面,应该是确定关系的“定亲”之举!何况月蓉那边也没直接谈过,怎么办?要后退?和人家已经上过床了,月蓉绝对不会放过他!他恨自己太年轻,把持不住,如今真是上不得也下不得,左右为难了。在此窘境下,方云天被逼无奈,采取了“走着瞧”态度。
  几天过去,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这天上午在教学楼办公室的走廊上,方云天轻声地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走过月蓉的办公室。
  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晚饭后在公园湖边见面。”
  傍晚,早已坐在湖边石凳上的月蓉,手里织着女儿穿的毛衣,云天快步走来,站在月蓉身边,低声说:“对不起,迟到了。”
  月蓉起身,他们找一个较隐蔽的地方坐下。
  “有三、四天听不到歌声了,今天怎么想起约我?”月蓉有些生气地问道。
  “这几天很忙,学校、家里都有事……”云天有些迟疑地说。月蓉打断他的话。
  “什么事?快说。”
  “好消息,我爸妈想见见你。”
  月蓉放下手中正编织的毛衣,吃惊地问:“谁想见我?”
  “我爸妈。”
  “不见!”月蓉十分干脆的拒绝。
  “为什么?”
  “问你自己呀,你是真心地让我去见你父母么?”
  云天点头。伸手想搂住月蓉,月蓉拍落他的手,同时向外移动了一下身子,离云天稍远了些。云天不知月蓉真实想法,无奈地说“哎!”他双手抱头,一脸无助又可怜的样子,同时移动身子向月蓉靠拢。
  月蓉偷笑着用食指在云天脑门上一点。
  “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让我去出洋相?”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这次,姐原谅你了。”云天趁势搂住月蓉,亲了亲月蓉的脸。
  “什么时候见,你怎么安排的?”
  “这个星期天中午,到我家去吃中饭,怎么样?”云天急切地回答。
  “我回去跟爸妈说一声,明天给你准确答复。”月蓉略显羞涩的说。
  
  
  星期天,云天妈和妹妹在厨房忙着,方云鹏在略显简陋但干净的客厅里,擦抹桌椅板凳。今天是方家的头等大事,为长子相亲见准媳妇是马虎不得的。
  按常理,今天的会面须双方父母到场。但云天说亲家公在省政协开重要会议,亲家母学校也有事无法分身,只有未来的儿媳妇来。儿媳妇来也好,先认认,见见人,来日方长。方云鹏开心地想着,按老规矩男方是应该带着厚礼上女方求亲的,这倒好,省了。
  中午,十一时许,儿子领着未来的儿媳妇进门了。第一眼,方云鹏就认可儿子的眼力,未来儿媳无论长相、身材都无可挑剔,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女。
  坐下来后,月蓉“伯父”、“伯母”、“小妹”亲切地叫着,举止大方,彬彬有礼,没有小家子的忸怩,做作,羞涩。很快的气氛就活跃起来,融入了家的氛围。云天父母也认可了这位准儿媳。
  这顿午饭菜品是十分丰富,谈笑间也十分融洽,没有一般相亲的那种拘谨的场面,倒像一家人的节日聚餐。看着父母的热情,高兴的安排菜肴,云天紧张的心绪放下了。
  
  
  月蓉没有向父母谈过她与云天关系的现状和发展。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父母对女儿的婚姻是很固执的。她的前夫本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是经过父母长期考察后选定的,离婚只是权宜之计,更何况还育有一女。只要政治气氛允许,随时都有可能复婚,而“改嫁”在父母看来是“大逆不道!”
  月蓉的前夫姓钟名林,老实厚道,一心钻研业务,平时沉默寡言,被人讥为“书呆子”,平时除了科研工作之外,就是读书,从不出入舞场,风流潇洒就更谈不上。月蓉的婚姻是在自己年轻朦胧之际,在父母的压力下成就的,没有享受恋爱——婚姻的欢乐。与云天的相识、相恋,她才感受到“爱”的魅力,云天才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的真爱!
  方云鹏自从见了未来的儿媳之后,高兴之余也产生了疑惑,疑惑之一是:他多次提出要与女方的父母见见面。可儿子总是推托说对方没空。是人家嫌弃我们家层次低了?门不当户对?疑惑之二是:从月蓉的谈吐与长相看,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年纪也不像只大儿子一两岁,他想再找儿子问问。
  对月蓉来说,两家父母近期见面是不现实的,必须是她与云天强行办了结婚手续以后。
  对云天来说,这样的局面只有拖下去,但压力会越来越大。
  她“他”们的事情就这样拖着……由春到了冬。
  
  
  江南的冬天是很冷的。没有暖气设备,房屋也没有北方厚实,那肃杀的北风尖叫着穿堂过户,让人不寒而栗,就连北方人也说:“这鬼天气比我们冰天雪地的老家还冷。”
  月蓉的心绪也冷到了冰点!
  10月以后,学校被省里指定为“社教”试点单位,进驻了社教工作队。自那以后,舞会活动,校际间的交流、工会,共青团的活动,似乎所有社会活动都停下了。更让她揪心的是教研组内,熟悉的同事们,像是她有传染病似的,有意地躲开她,远离她。
  教研组办公室经常只有她一人孤独的呆坐着。其他同事都被通知开会,或上课去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找教研组长张泉老师问,无例外地只是对她无奈地笑笑,摇头。尤其感到不解的是这些天云天似乎也在有意地回避她。
  月蓉觉得她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无依无靠,无援地在海浪中漂浮。静下来时,他觉得这是冲天巨浪向她压来时的片刻平静!她还觉察到,她就是学校这次“社教”运动挨整的对象之一。但她无法判断接下来的时日,她将承受的“折腾”是什么?
  她清楚地知道“运动”是无情的!作为“人”她应该是有情的。首先,将产生的一切“恶果”她必须承受!在学校第一受牵连的就是云天,她的至爱,她的小弟她要尽力保护。她俩间所发生的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承认是她主动,甚至“引诱”。
  理清了思路,像拨开了云雾,月蓉到是坦然了。
  云天从他的恩师,教务科长邹风老师那受到一次警告!月蓉的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是这次“社教”运动批判,教育的内容,他应该与她划清界限!积极投入运动,参加批判斗争。
  云天像重重地挨了一闷棍,几天来昏昏沉沉,思想无法集中,他十分想约月蓉见面,安抚她,也想告诉社教工作队对她的处置安排,使她思想上有个准备。作为一个大男人,我应该这样做。然而,脑子里马上闪现:“这是丧失立场的行为,如何向恩师邹风老师交代?而且那样做,对自己的处置将会更严厉……怎么办?”
  最后,还是月蓉的清纯无私,坦坦荡荡的胸怀叫他感动,让他唱响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黄昏时,公园暗淡的路灯下,月蓉、云天相拥漫步走来。他(她)俩清瘦了许多,脸色灰暗。
  “你说的情况,我也猜到了七八分。也怪我平时孤傲、自命清高,才遭这个‘厄运’,我会冷静地对待,你放心”,月蓉轻声地说。
  云天无语,他沉静在如何应对未来岁月的思考中。
  “云天,从现在起,你暂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牺牲我一个够了。你千万不要搅进来!”月蓉认真坚定地告诫云天。
  “说什么哪,现在是有难同当的时候,我能都推给你吗?”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月蓉挡住云天的话头,转而嬉笑地说。
  “现在到我家去,我爸妈和孩子、保姆都到学校去住了,他们觉得这里冷清,那边暖和。”同时对云天耳朵俏皮地说:“我想给你生个——儿子!”话中故意拖长了声音。
  云天愕然了。
  在这人生艰难,困苦,未来岁月难以预测的关键时刻,她竟然……
  疯了?
  还是有了充分的应对准备?
  云天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热情应对。
  月蓉并不是一时冲动,她与云天的爱恋,是有生以来至高无上的,可以用一辈子来换取,她不能留下遗憾!她要留下深刻的印记。孩子是“爱”的结晶,是她与云天共同的,最佳的“作品!”可以流芳百世。还因为,这是每一个普通女人的权利!
  回到家,月蓉找出父亲多年前出国考察时带回的葡萄酒,又从冰箱里拿出牛肉干,花生米,给云天和自己各斟了小半杯。
  “云天,我想起了王维的一首诗,可以当是劝进酒!”说着朗声吟唱起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诵完,捧着酒杯走近云天。
  “云天,端起你的酒杯,干!”
  月蓉与云天碰杯,各自爽快的喝干了杯中酒。
  月蓉走向钢琴,掀开琴盖。
  “云天,再为我唱一次吧!”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前奏响起……
  前半夜在和谐优美的乐声中,在深情的对望中,在葡萄美酒的激荡下,她俩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后果,陶醉在深深的恋情中。
  回忆起近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她俩紧紧相依,月蓉微红的脸庞展露着对云天的深深爱意,不舍的眷恋!王维的诗就是对她现实的写照: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今晚一别将难见故人啊!
  想到这……月蓉禁不住伏在云天的肩上低声哭泣!伤心的泪水流到云天的肩膀上,他此时难以自控,只觉得全身在抖动,泪水夺眶而出。她俩毫无声息地相拥许久后,月蓉推开云天的拥抱,抬头见云天脸上仍有泪水,亲切地用手为云天擦去,转身拿来热毛巾,先让云天擦擦脸,然后自己再进盥洗间洗漱。
  盥洗间出来,月蓉像是换了一个人,往日光彩照人的月蓉又重现,她略显娇羞地拉气云天向床边迈去……
  后半夜他俩没有第一次的紧迫与冲动,云天像似欣赏,享受至高无比的艺术品,而月蓉优美的曲线,细腻的肌肤,每一寸,每一处高低,都给予轻微细腻的爱护,用整个身心去品赏。月蓉是倾其所有给以热烈的回应。
  这一晚似是舞台的告别演出,更是他俩铭记一世的难忘之宿。
  
  
  在教研组办公室,十余名老师各自在办公桌前坐定,教研组长张泉老师站起来宣布会议开始:
  “今天召开的教研组全体会议,是第三次对杨月蓉老师进行教育帮助批判会。前两次批判的深度距社教工作队的要求,还有较大的差距。今天请大家不讲情面,消除顾虑,认真批判,现在先请工作队左副队长作指示。”
  左副队长,名宝珍,系省卫生厅医教处副处长,部队转业干部,工作积极认真,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左宝珍从容的站起来,脸色严峻地扫视了会场一周,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同志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场所,是培养无产阶级下一代人才的重地!”所以也是阶级斗争的前沿阵地,我们不把资产阶级的思想、小资产阶级的作风批倒!批臭!学校就会变色,就会被资产阶级占领!同志们,这是个多么重要,多么严肃的问题呀,因此,对杨月蓉同志的批判教育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她平时表现的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大小姐的生活头派,不干净的生活作风,够得上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吗?……
  话尚未说完。
  杨月蓉愤怒地站起来反驳。
  “我反对左副队长不讲事实,侮辱人的讲话,这种不尊重人的会议,我拒绝参加。”
  会场上一片寂静,愕然!
  左副队长毫无准备,也是她从来未遇过的尴尬场面。她十分恼火,满脸怒气,恶狠狠地:“反了她了!反了她了!”转脸朝着教研组长张泉说:
  “这事没完,等着瞧!”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场。
  在月蓉家客厅里。
  软座沙发面对面坐着教研组长张泉老师和杨月蓉,月蓉母亲愁容满面地坐在她身旁。
  “小杨老师啊!这回你把事情闹大了,当时太不冷静,现在工作组决定,要在全校对你进行批判,学生也要派代表参加。唉!”见月蓉低着头深思,接着说:“今后你还怎么能在学校工作!?”
  月蓉母亲担心,紧张,急切瞪眼望着张泉老师。张泉稍移转身,对月蓉母亲无奈地,语重心长地说:“伯母,全校批判,意味着她的问题升级了!再不能对着干了。”
  月蓉母亲频频点头。
  “小杨老师,你还年轻,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大会批判你听着就是,再也不能犯傻,听你大哥一句好不!”
  见月蓉仍低头无语,月蓉母亲焦急地说:“是呀,你一定要听张老师的话,这是‘运动’你能对抗运动?你要这样,真要娘的命呀!”
  月蓉抬头,满脸泪水对着张泉和母亲,欲言又止,伤心欲绝地冲上楼去。
  是啊!自己太幼稚,太冲动,酿成严重后果,给家里,给同事,领导带来麻烦,不应该,太不应该!面对以后的批判,一定要强忍着。
  学校大礼堂,对月蓉的大批判会正在进行。舞台正中端坐着左副队长,学校领导四、五人。
  月蓉低头站立在舞台左前方,一身灰色衣服,散乱的长发随意飘在肩后,毫无修饰,显得纵容,低调。
  舞台中央立着批判发言的扩音器,此时正有人在严肃地批判发言。
  台下,配合发言,不时地响起口号声:“将资产阶级思想批倒,批臭!”
  “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到底!”
  “资产阶级的歪风邪气必须批判!”
  对杨月蓉的大会批判,已经是第二次了,对那些批判发言,月蓉概不认同,个人如何生活,只要不伤害他人,损害国家利益,那就是一个人生存的起码权利。爱打扮,喜欢穿漂亮衣服,热心社交活动有什么错?与云天的恋爱也很正常,他单身一人,我没有老公、相互爱恋又有什么错?这应该是热爱生活,热爱社会主义热情表现!但她接受张泉老师与母亲的劝告,不去争辩,她把一切看成:“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样想来,她倒冷静起来了,不觉得委屈,对那些叫喊声只当没听见!
  云天坐在中后排靠边的位置,低着头。他当前对月蓉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可谓是五味杂陈。他更恨自己在月蓉极需保护的时候,自己毫无能力,只能缩在后面暗暗着急,担心害怕,怕自己戴罪之身,也被升级。社教工作队的老李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要他认真地检讨自己,适当时对他也将进行教育、批判。
  是啊!他扪心自问,近两年来自己在爱情上是不是投入太多?前途,事业却想得太少,男子汉绝对不能醉倒在儿女私情上。这样想过后他倒轻松些。社教工作队无非就是要他“服软”按他们的要求做就是了,写检讨,说软话,笑脸以对,姿态放低些,再低些,空洞的帽子多带些,这关卡可能就过去了!强硬是跟自己过不去,更于事无补。
  云天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工作队没有为难他,照样上讲台教书,参加运动中的各项活动。在教研组对他的批判,从家庭出身到平时行为都上纲上线地进行了批判,对与月蓉的关系上,拉到由于年轻,没有摆正事业,责任,师道尊严等等的认识上进行深入的批判,检讨。
  他的检讨顺利地获得了工作队的认可。结论是:“可以教育好的青年。”
  月蓉由于拒不认错,态度顽固,不适合人民教师的岗位,她被剥夺了上讲台的权利。工作队认为:“应该在劳动中接受改造。”
  学校只好安排她在教务科打杂。除油印、刻钢板、收发外,安排她打扫卫生。
  这天,月蓉在校篮球场劳动,云天远远的看见,徘徊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上前安慰一下,应该根据自己的经验,劝劝月蓉。下定决心后,他匆匆向月蓉走去。
  月蓉见是云天向她走来,丢下扫帚向女厕所走去。
  月蓉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了云天,他的聪明、能力,适应社会潮流的耐力都远高于自己,他应该拥有更好的前程。何况,她似乎孕育了她俩“爱”的结晶,她有两个月没来“红”了。
  她很想见到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很想得到他温柔又有力的爱护,想悄悄地告诉他,她俩有了爱的结晶,想说很多很多话……
  可是,那“伟大”的运动像横在她与他之间一条大河!无情地将她俩分割,残酷的现实让月蓉读懂了“理智”是什么。
  云天无奈地站住了。
  他理解月蓉这样做的目的。两个多月了,他无法与月蓉见面交流,大庭广众见了,月蓉面若冰霜,视而不见。偶尔遇见不正视,不开口,匆匆避开。云天无法!时间久了,也只能自嘲自解,“就当是一桩风流往事吧!”
  月蓉母亲从张泉老师那得知要对女儿进行全校批判后,很是担心!最近又见女儿出现较频繁的呕吐现象。
  “她怀孕了?”这是首先出现在她脑际的问题。这更叫她害怕。
  “要尽快把女儿的事告知老头。”在这以前由于丈夫学校工作压力大,家里的事她从不让丈夫分心。
  “要找女儿认真聊一次,把事情问清楚。”
  晚饭后,她把月蓉叫到自己卧室,关上们,轻声地对女儿说:“妈今天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母女间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是不是怀孕了?”
  月蓉见母亲诚恳,焦急的神态,羞愧的点点头。
  “孩子是谁的?”母亲紧接着问。
  “方云天的”月蓉细声回答。
  “我猜也是他,就他来过我们家几次。人还是不错的。”接着问“准备怎么处理?”
  “我要生下他!”月蓉毫不迟疑的回答。
  母亲“唉”了一声,重重的摇了摇头。起身抱住女儿,哭声里喊出“我苦命的女儿啊!”
  母女紧抱着,哭在了一起。
  母亲心里明白,在目前这一政治氛围延续下,女儿这一辈子将没有好日子过啊!学校如何处置她,且不说,方云天能接受她么?她不敢往下想。原本她还想问问学校对女儿批判的情况,现在没有必要了。不能给女儿再施加压力。目前女儿所承受的压力是常人的百倍!不,千倍。她从心底里喊出了:“我命苦的女儿啊!”
  我要用母爱,用家的温暖为女儿化解一部分压力,想好后,她止住了哭声,拍拍月蓉的肩说:“月蓉,不怕!妈会帮你的。”
  她亲切的为女儿擦干了泪水,微笑着。
  月蓉母亲贺云霞,父亲杨思科同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大学生。受“五四”运动,新文化思潮的影响,自由恋爱结合的。夫妻恩爱如初,对独身女儿月蓉更是关爱备至。家里的事,女儿的事,杨思科基本上都听夫人的。
  贺云霞向杨思科说了女儿近期的一切以后,他陷入了沉思,首先是责备自己,对爱女关心不够,过早的让她成婚育子,更是一大错误。此外对不断的“运动”折腾,他也不能理解,“反右运动”把他同学认真搞科研在国际上有一定声望的人,弄到农村劳动去了,他的女婿一个认真读书做研究的书呆子也去了。这样做对国家建设有利吗?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吗?他认为“运动”就是整人!现在女儿进入了被整的行列,麻烦自然大了。
  他清楚地知道,女儿的个性,向来我行我素,自命清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脾气。不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女儿是好的,夫人想的也对,在这关键时期,必须帮女儿一把!
  想定以后,杨思科以作思想汇报的理由,向中共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李民清作了汇报,表达了自己对女儿的担心。李主席听完后,笑着对杨思科说:“你是全国知名科学家,省里的宝贝,放心工作,家里的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岁月流逝,半年过去,已是来年的阳春三月。
  社教工作队左副队长办公室。
  较大办公桌后端坐着左副队长,桌前木靠椅上坐着挺着大肚子的月蓉。
  “杨月蓉老师,大半年过去了,在运动中,在同志们的帮助下,你也有了一定的进步,你的问题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对青年人也是教育帮助为主,也希望你有新的认识,新的进步。”左副队长官腔官音的说着,月蓉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理不睬的表情。
  “根据你的问题,不适合在本校继续工作,上级组织决定,调你到本省靠南边的南台县一所中学去工作。现在你挺着大肚子不方便,正好很快就要放暑假了,经我们联系你可以秋季开学后再去报到。这是介绍信,希望到新单位后,好好工作。”说完将介绍信交给月蓉。
  其实,工作队原来对杨月蓉的处理是下放到学校农场劳动,是“劳动改造”。上面那种较人性化的安排,是省政协主席李民清的秘书给省卫生厅打了电话的结果。
  月蓉默默地接过介绍信,转身离去。
  
  南台县那是大山区,是省里最边远的穷县,真正的穷乡僻壤。首先映入月蓉脑际的是“这就是惩罚”!对一个弱女子的严惩。她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困苦,艰难的抗争,坚定地活着……
  她想到了方云天,这辈子怕是再难见面了,就是见了又如何?以小女子的凄凉去乞求?去讨生活?前不久,他曾扔给她用旧手帕包着的安慰她的短信,信中除了思念的话语,就是要她识时务,放弃无力的,毫无作用的争辩!旧手帕洗干净后她留下了。对方云天的劝导,她视为“庸俗”是违心地出卖了自己!
  留下旧手帕,使她想起了《红楼梦》中贾宝玉给林黛玉送旧手帕的故事。那是宝玉挨了父亲贾政一顿毒打后,不顾伤疼仍惦记着黛玉,借故问候黛玉。书中第三十四回的标题是“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黛玉收到旧手帕后,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腾,由不得余意缠绵,使命掌灯,向那两块旧手帕上写了三首诗。杨月蓉觉得稍加改动便可反映自己的处境和心情。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按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边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同样的旧手帕,相同的惦念!时代不同了,月蓉绝不以泪洗面,她理解处于封建礼教时代的黛玉,她的痴情,她的无奈。月蓉从心底里喊出了“不!”
  月蓉把王维的乐府诗“赠别”按她当时的心情约加修改为:
  红城骤雨急而水,
  万般恩爱化扬尘。
  劝君更进一杯酒,
  从此肖郎是故人。
  她原为这段真情主动付出,为天下女人的痴迷去奋斗,去抗争。
  时光飞逝,直到二十年后,他们才重逢,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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