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

　　不知不觉，星期六到了。赵小天早早便起床洗漱，他甚至为此憎恨提议开办同学会时间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鬼点子，非要让脱离校园十八年的中年人还像小时候一样，早上七点半到校报道。这可真是难为赵小天了，因为他昨天晚上搞创作一直到后半夜两点多，早上不到六点就被陈曦微残忍、准时地喊醒了。
　　赵小天当然不会去责怪陈曦微，他只能是怨恨那个提议早上七点半到校报道的混蛋。
　　就在赵小天喋喋不休的混蛋、混蛋地低声叫着，陈曦微则听不下去了，冷冷地说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就别磨叨了，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滚蛋！”
　　赵小天横了爱妻一眼，刚想数落她两句，却听到三个孩子大笑不止，定是在配合陈曦微针对自己。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略显无奈地说了句，“哎，真没想到，我在家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
　　小孟凡说道：“您当然没地位啦，因为您说话不算话。”
　　“说话不算话？我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赵小天问。
　　“您说每天早起晨练的，可我们都晨练回来了，您还睡呢。您说，作为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呢。你们说，是不呀，小弟弟，小妹妹。”
　　“对，大哥说得没错。”那双龙凤胎儿女毫不留情面，配合哥哥，直接挑战作为父亲的赵小天的权威。
　　赵小天想了一想，苦笑道：“你们狠，你们狠，我可惹不起你们。”说着，快速吃了点儿饭菜，然后漱了漱口，便径直出去了。
　　“喂，我说，你就穿这身衣服去参加同学会呀。”陈曦微喊道。
　　“我又不是主角，况且，我也没什么钱，装什么呀装。”说完这话，赵小天就走了。
　　陈曦微颇为无奈地苦笑一声，说道：“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压根就不想去。”
　　“不过他倒是挺能装的，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小孟凡说。
　　“他就是那样的人，我太了解他了，那个混蛋。”
　　陈曦微玩笑似的谩骂，赵小天是听不到了，他得赶紧到母校报道，打车的时候还不忘督促司机尽量快点儿。
　　母校，跟四天前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操场上多了些人，成年人，赵小天虽然看不清楚都是谁，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目的跟自己一样。
　　走进校门，贴近人群，才发现老同学们的脸上无一例外挂着笑容，赵小天不晓得这抹笑容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反正赵小天是笑意全无，他的面部表情十分符合四天前跟刘尚荣讲的话——自己的生活很不顺心。
　　加在一起能有三十个同学，他们在见到赵小天之后，无不与之握手，甚或拥抱，其中不乏女同学，这让赵小天感觉好不尴尬，他讨厌跟除陈曦微之外的女性有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哪怕只是拥抱，在他看来都是不好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便发怒，只能委曲求全，忍过这一系列过场。
　　其中一个女同学，从小十分钦慕赵小天的同学，向赵小天发问，“好啊，小天，听说你现在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了不起的大人物？”赵小天茫然作答，“你听谁说的？”
　　“还我听谁说的！你呀，就别骗我了，实不相瞒，我也是学法律的，不过，跟你比起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吹嘘的资本。小时候你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想不到长大之后你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你教教我，我也很想进步呢。”
　　“教教你？得了吧，你就别挖苦我了。既然你也是学法律的，那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已经离开律师界了。”
　　“网上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从勇天律师事务所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样。不过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要选择离开呢，难不成是因为那次意外？”
　　赵小天若无其事地看着对面，经过粉饰的娇面，淡粉色的眼影，令赵小天不免作呕。的确，他有一个毛病，似乎对化妆品一类东西的气味过敏，虽然他没到医院检查过，但他肯定就是过敏。况且，在他看来，这根本就算不上是毛病，大不了离化妆的人远一点就是了。
　　退后两步的赵小天揉了揉鼻子，淡淡地说：“你说得没错，那次意外让我看清了自己，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庭，或许比信仰更重要。”
　　“这根本就不像是‘金牌律师’说的话。”
　　“你要知道，正因为我是‘金牌律师’，所以我才更怕输，一旦输了，我的威名就荡然无存了。”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拿你当偶像了。”那个女同学鄙夷地说。
　　“你拿不拿我当偶像，那是你的事，我并没有强迫你。”赵小天冷冷地说。
　　“你……”那个女同学恨恨地说，但又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对此，赵小天则不为所动，略感口渴的他只管慢条斯理喝着瓶装矿泉水。
　　“你别这样。”刘尚荣赶忙劝说赵小天，然后拉赵小天到一边，并悄声说道，“我们搞同学会，可不是为了吵架。再说了，她现在才刚刚拿到律师证，准备到你的律师事务所实习一段时间，也好让你帮帮她。作为老同学，你应该帮帮她，这有什么的，可你……你要是不想帮她就不帮呗，犯不着说这些废话呀。”
　　“你也听到了，她讲这些话，可不是寻求帮助的意思。”赵小天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她上学的时候就这样。”
　　“上学是上学，现在是现在。”说着，赵小天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在环顾四周之后，不觉一奇，便问，“奇怪，欧阳必成怎么还没来？”
　　“应该快到了吧。”刘尚荣说，“你看，他们来了！”
　　顺着刘尚荣手指的方向，赵小天与其他近三十个同学都看到了校门外停放的那一辆豪华私轿车，从轿车上下来的正是欧阳必成和梅映雪夫妇。
　　伴着诸位同学的羡慕和嫉妒，赵小天心中则冷笑不止，“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建议举办同学会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显摆他自己。妈的，还开着豪车来。”
　　同学们见到欧阳必成和梅映雪，纷纷送上祝福。欧阳必成也不管这些祝福是不是善意的、违心的，反正通通收下了。之后，那些同学又将欧阳必成围在当中，不厌其烦地聊着，聊着一些近况，当然还有买卖和生意，以及有些同学还准备要跟欧阳必成搞合作。这些人很想借助欧阳必成的成功，也让自己分一杯羹。
　　梅映雪见状，缓缓退后，直到离开以欧阳必成为中心的圈子，然后缓步来到赵小天面前。
　　“谢谢你。”梅映雪的开场白突如其来。
　　“你这声谢，代表着什么？”赵小天既不讶然，也不吃惊地问。诚然，他并没打算离梅映雪远点儿，因为今天的梅映雪跟平常的陈曦微一样，并未化妆。可纵然没化妆，凭梅映雪天生丽质的姿容，依旧可引男人们无限遐想。
　　“要是没有你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成为某一时段的焦点。”梅映雪反以为耻地说。
　　“但我看得出来，你对此丝毫不开心。”显然，赵小天看透了梅映雪的心思。
　　“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感受。”
　　赵小天突然不说话了。
　　“我想，令阃曾经也会有此感触吧。”梅映雪进一步解释说。
　　“不晓得是你们女人没有牺牲精神，还是害怕寂寞，总之，你的解释并没有错。而我，也因此屈服了。”赵小天意境萧然、壮志难酬地说。
　　“哈哈！”梅映雪难得笑出声来，而且声音很大，甚至把那个圈子的畅谈都给打断了，“但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后悔。”梅映雪晓得他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家庭，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它，但我想，我现在所做的，应该没错。”
　　“听老大说，你现在改行当文学家了？”梅映雪悄声说。
　　赵小天凄然一笑，说：“本来没这个打算，可无奈你嫂子非逼着我这么做呀。”
　　“嗯，嫂子对付你，可真有一套。”
　　赵小天很想反唇相讥，说一句，“你对老大也挺有一套的嘛”，但这个场合，明显不适合说。
　　梅映雪当然不是傻子，她能看穿隐藏在赵小天笑容背后的对自己的讥诮和笑谑。“我谢谢你。”
　　赵小天自然懂得她再次感谢的意思，逐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你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现在这种状况，我能感觉到，你很痛苦。”说着，眼珠一转，因为他看到孟丽也已来到自己身边，就在梅映雪身后。
　　梅映雪呆了一呆，没有再说什么，但从脚下的阴影可以看到身后的人影，忙转过头去，见是孟丽，喜笑颜开地说：“呀，孟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连忙伸手准备与之相握。
　　但是，孟丽却并没有伸出手来，而是冷冷地盯着梅映雪看，并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我们？”梅映雪一愣，“我们能聊什么呀，当然是我们的友谊呀。”
　　“友谊？我看未必吧。”孟丽的语气格外阴冷峻峭，她对梅映雪的感情只有恨，若非赵小天当初深爱着梅映雪，自己说不定就跟赵小天结为连理了。“你别骗我啦，小天当初很喜欢你，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此话一出口，不仅梅映雪陷入尴尬，就连赵小天，以及那边仍在大谈特谈的欧阳必成也瞬间默不作声，而且，欧阳必成也已蹑脚来到这边，一只手掌按在梅映雪的肩膀。
　　“怎么都不说话了呢？你们刚才不是聊得很开心吗。依我看呀，八成是旧情复发了吧。”孟丽残忍恶毒地说，她的目的似乎要在赵小天和欧阳必成面前摧毁梅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