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泪别深圳 05

　　坦率地说，我起初在酝酿《兵哥哥去南方》这部打工纪实小说框架的时候，就在心里试着划分成三大板块来全面细致展开。第一大板块主要讲述的是我从部队退伍回乡以后，因何要选择背井离乡外出流浪，在深圳误入传销陷阱长达40来天，亏掉了5000块钱的整个细节；第二大板块主要讲述为了还债，忍受屈辱进厂打工长达10年岁月的真实故事，期间经历了许多辛酸曲折，我的爱人和我白忙活了一年时间才把外债还上；第三大板块主要讲述的是缘于一次机缘巧合，我爱人成功转到饭店，结束了漂泊流浪。在人才济济、物欲横流和灯红酒绿的广东东莞虎门这座南国海滨新城里，也算是过了一把当餐馆老板的瘾。可是其中的艰辛，苦楚和欣喜总是伴随左右，谁人能知？有时让人心烦气躁，有时让人信心满满，个中甘苦唯己自知。
　　坐在离开深圳的客车上，我的脑海里飞快地一闪而过那些早已随风而去颇显荒唐的日子。除了仍还不断自责忏悔痛苦以外，我对往后的生活还真的充满了迷茫。原本还是想在深圳谋点事做，先图稳定再挣钱还债，没想到年轻的深圳竟然不抛给我一枚橄榄枝。有那么一次，我带着身份证退伍证去福永某单位应聘保安。在铁门外呆了大约十多分钟，才看见一个瘦高个穿戴整齐地过来了，他见了我，也没有啥表情。接过退伍证翻了一下，就提了一个问题：“请根据部队条令，说说立正的动作要领是什么？”
　　他的这个问题难度不大。尽管时隔多年，但当时在部队，像这些内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然于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板上钉钉的小事？等我“哗哗啦啦”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背完之后，原以为过关了，万没想到他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说：“条令上应该还有这样的一句‘当听到立正的动作口令后’，往下才是你背的内容。看来你没有当过兵，不好意思啊，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我的天，他就这么一句话，居然轻描淡写地一口否认我没当过兵！可能在他看来，我是来撞运气的吧？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单位可招人也不可招人。不过，我从他的眼神里倒是发现了他在深圳工作的那么一点自豪感来。不过，并非我看不起保安这种工作，如果他要真牛的话，最起码也应该是坐写字楼里面吹着空调，敲着键盘，喝着冰水的吧，怎么也不像他现在这样子的嘛。二是他是否要给自己的亲戚或者朋友，或者是给他同部队过来应聘的留着空位吧？这个还真的难以知晓了。其实，无论那人怎么考虑，现在摆在眼前的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你没有被录取；没有被录取，就意味着你不能在里面上班；没有上班，就意味着你没有薪水；没有薪水，就意味着你根本就还不了欠账，一连串的问题都会扑面而来。既然不出来都出来了，那么，你首先就必须要面对现实做出相应的反应，寻找解决的办法才是。一个人在外面，稳定才是前提，只有解决了食宿问题，其它的才不是问题，要不然一切都是瞎扯淡。
　　当第一大板块《我在深圳四十天》正式完稿的时候，正值1998年的初夏时节。1998年的5月8日，我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这才得到了微乎其微的轻松。在经历了四十天的深圳传销风波之后，我好像如梦方醒，好不容易才从一场荒唐的发财美梦中艰难地走了出来，无奈地回到了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和在广东千千万万的外来工一样，走进工厂通过打工积累点钱来首先偿还5000元的外债。
　　在许多人的眼里，三百六十五天那可是很平凡的日日夜夜。但是对于我来说，由于心灵上受到了极度的痛苦与创伤，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金钱与感情的灾难。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每一天都过的异常痛苦与艰难，都在深刻反思和自责，都是十分的不平静。
　　考虑撰写《我在深圳四十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只想用最真实的文字和心理感受完整记录那段看似激情无限却又荒谬可笑的日子，也便于以后经常翻阅和不断地警醒自己的言行。正如“九一八事变”是所有中国人永远的耻辱一样，《我在深圳四十天》也就是我平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至于要深究我动笔的准确原因，我今天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唯一可以诉说和解释的是，我为传销所骗以后，内心处于极度的恐慌，痛苦，羞愤，自责，这要怪我太想着发财和太善良而放弃了自己的主见。客观的诱因是曾小平和刘腾良“用心良苦”的骗局严严实实地俘虏了我。我爱人就曾说过，在这场传销风波中，曾刘至少应负60﹪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占40﹪。可我爱人从中受到的伤害和精神打击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和弥补的，她会痛恨曾刘一辈子，更会怨我太糊涂。
　　在历时了半年之久后，《我在深圳四十天》终于尘埃落定了。在创作的过程中，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东莞市谢岗镇眼口工业区卓维手袋厂保安宿舍属于我睡觉的上床，用膝盖顶起一个纸盒来书写。尽管时间一长，我的腰酸腿疼，臀部也因麻木而失去知觉。但我毫不在乎。我有意要锻炼一下我的耐性，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的肉体，通过在字里行间来寻求破碎不堪心灵的一点点自我安慰罢了。但我又想，如果折磨自己的肉体还能回到做传销之前，那该多好啊。可以弥补我和爱人心头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那我情愿自己的身体永远地麻木下去。其实，身体的麻木根本算不了什么，就怕思想上的麻木和堕落。
　　台湾著名歌手郑智化原唱的《水手》中有两句歌词写得挺好，“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反复听着这首歌，我似乎若有所悟：在人生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坎坷与困难随时都会来找你，关键是看你有没有正确的心态和方法来对待和解决。跌倒了并不可怕，只要站起来坚定信心，勇敢地朝前走，就一定能够克服困难，走出逆境。
　　《我在深圳四十天》还没有写完的时候，我的爱人就不止一次地查阅，我苦笑着问她看后的感受。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深圳究竟做了些啥子，一想起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我就气不过。你还把它写下来，很光荣是不是？等以后娃儿长大了我都要跟他讲这件事，看你如何交代？”
　　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在事实胜于雄辩面前，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可我又不得不多啰嗦几句。我已说过，我的爱人是这场风波中受到伤害最深的人，她自己也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她最要好的两个人居然伙起来骗了她。一个名叫曾小平，另外一个就是我。接着她又说：“以后见到了曾小平，非杀了她不可。总在埋怨我太不争气，三番五次地问我都不说是做传销，现在可好了，背上了一屁股的帐，要两个人白干一年才还得清。要不然，我们的手头上就已经有几千块钱的存款，而她也用不着和我一起吃苦受累。”
　　令我万分感动的是，她虽承受了严重的精神打击，但还是能冷静地处理好每一件事情而没有走向极端。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是很努力地原谅了我。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只顾自己去痛苦去自责去忏悔了。由此可见，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和一位年轻的母亲，我不由钦佩起她的宽容和坚强，这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中为一般娇生惯养的女性所不能比拟的。我总觉得在她的面前，尽管我有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但还是一个矮子。而她的形象却越来越高大，我须仰视才见。
　　有位哲人这样说过：被人爱是一种幸福，而被自己心爱的人所爱，那就是双重的幸福。同样，一份快乐，与心爱的人一起分享，那就会变成两份快乐。而一份痛苦，与相爱的人共同分担，则变成了半份痛苦。素未相识的两个人，能够有幸地牵手走到一起，这本身就是一种前世修来的福气和今生今世的缘分，理应好生珍惜。
　　当最后一个标点被打上的时候，我便放下了手中如铅一般沉重的笔。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那个朦胧午后灰暗的天空，滴滴答答的雨声由远及近地传入耳际，但依旧还是那么的闷热，我只能从湿漉漉的空气中感觉一丝清凉。
　　又从头至尾地详阅了一遍，原来是一份比厚街都还要厚的悲伤，把所有的悲伤都留给自己，让心爱的人永远快乐，幸福和健康！
　　我和伯会在卓维手袋厂经历了一年的酸甜苦辣之后，总算是还清了所欠下的外债，也总算是了却了一番心头这桩长达一年之久的心愿。把在深圳传销风波中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真实详尽地记录下来，当作警醒自己的一部反面教材。如今，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去做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