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

　　“怎么了？小红。”一位青年女教师在呼唤着站在赵小天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听到呼唤，紧忙跑了过去，附耳与老师讲了几句。那个老师快步赶来，一脸严肃，面对着赵小天，小女孩小红则紧紧跟在老师身后。
　　“你好，先生，学校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赵小天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这个青年女教师，见她行动矫健、蓝色半截袖小衫突显出大臂肌肉的轮廓，下身运动裤，穿着乳白色篮球鞋。赵小天很快便断定她是搞体育的，而且就是这一节课的体育老师。
　　“怎么，学校的大门不让进？”赵小天说。
　　“是的。”女老师答道。
　　“可是学校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我便寻思是让进的。”
　　老师心想，肯定是看门护院的门卫老头没有将门锁好，才让面前这人溜了进来。
　　“对不起，这仅是门卫师傅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这并不是你闯进来的理由，而且还当着孩子的面去做那种不道德的事。”
　　赵小天知道是什么事，便一本正经地说：“好了，是我的错，我真不应该去揪树叶，虽然我没揪成。但是，学校的管理与面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真的太差劲了，这样又怎么能保护好孩子们的安全呢？如果我当时对这个孩子下手的话，而你又离得很远，若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过失又当如何呢？我且再问，你的责任心，你的警惕性都到哪里去了？别忘了，你可是为人师表的教师啊。”顿了顿，又说，“对不起，请将你们的校长请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这……”这个老师已经被赵小天激烈的言辞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而内心深处亦是很怕对方告自己一状，虽然没出什么事，但失察的过错是免不了的。
　　“你不用害怕，我晓得你的意思，这件事本来就不怪你，我自然不会将我刚才讲的话跟校长再重复一遍。”
　　女老师听罢，心下一宽，这才让小女孩小红去请校长，而她则继续监守着岗位，看护其他学生。
　　赵小天看着被自己威吓的老师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着实想开怀大笑，伴着嘲笑也好，伴着冷笑也罢，但碍于陌生，只好忍耐，可嘴角的笑纹已非常明显了。
　　不一会儿，校长从教学楼里出来，走向这边。身着黑色西服，系着领带，鼻梁上担着椭圆形镜片眼镜，走起路来平稳且缓慢，满一副官家的气派。由于高出小女孩也就一头，矮小的个子清晰可见。
　　在与赵小天相距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这个校长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着一身休闲打扮的赵小天，俊朗的面容，深邃如矩的目光，再配上冷漠的表情，虽然喝着左手拿着的瓶装矿泉水，却仍然能够感觉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压力。
　　赵小天也在注视着对方，嘴角的笑容在短时间内的消失之后又恢复了。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皆大笑，“呵，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校长连忙展开双臂，直奔赵小天而来。
　　赵小天亦如此，两人相拥，足有一盏茶的工夫。
　　“班长，你对这所学校的感情，我是望尘莫及呀。可我还真就没想到呢，你居然成为我们母校的校长啦。”赵小天在看到老同学的时候，显得无比兴奋，之前与陈曦微表露出来的不屑早就不知所踪了。
　　校长先是命令那位体育老师过去陪学生们上课，见老师与小女孩离自己已有一定距离，这才与赵小天谈话，“谁说不是呢，学习委员，你不是也很留恋这所带给咱们快乐的学校嘛。”
　　“是啊，舍不得。不过这所学校根本就没有给我带来丝毫快乐，有的只是刻苦学习。”赵小天略显伤感地说。
　　“学习难道不是快乐的一种吗？”校长意蕴悠长地说。
　　赵小天瞧着十八年没见的老同学，感觉其言语中的讽刺真的有点儿接受不了，若非闲谈，赵小天甚至认为这里就是法庭，而老同学则是对方请来的辩护律师。
　　但身为律师，赵小天可不会给对面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机会，他不假思索便找到了回击的理由，“是啊，学习怎能不让人快乐呢？但终究没有管学习来的快乐，你说呢，老班长。”
　　这话可真够令人难堪的，既讽刺了人家官腔朗朗，又损人家长得老，真是了不得。
　　而校长自然听出了赵小天话中的厉害，心下甚气，但面子上却很随和地报以微笑，“谁也不敢跟‘金牌律师’一较高下啊。原本我以为那不过是网络上的炒作，但现在比试过了，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赵小天也听出了老同学话中的厉害，“金牌律师”意味着什么，赵小天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在十八年前的学生时代，赵小天定会不以为然，但现在，彼此都成熟了，老同学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赵小天甚是澄明。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毕竟怄气是小孩子才会做的傻事，阅历丰富的赵小天自然不会穷极无聊、幼稚可笑到与老同学争一时之口舌。
　　在此，有必要简短地介绍一下这个校长。他叫刘尚荣，是与赵小天同为一个班级的学生，而且两人都是班级中的骨干，一个是班长，另一个则是学习委员，两人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明争暗斗了，为的只不过是在班级中的那点名望和威信罢了。所以现在见了面，仍是在做唇舌之战。只是，在他们眼里，现在的唇舌之战所包含的东西更多，远非曾几何时的单纯。
　　随后，刘尚荣与赵小天稍微嘘寒问暖一番，而且谈得也不少，却尽是些十五年间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生活，再无其它。
　　赵小天是名人，相对隐私的东西比较少，除了外人所不知的家庭生活，但赵小天又很理智地回避了跟人家谈家庭，以至于刘尚荣从赵小天口中得到的信息只有两个，一个他成家了，另一个则是他当父亲了。
　　不过，当听到赵小天亲口说出不再身穿律师袍的瞬间，刘尚荣还是吃了不小的惊，连连跺脚，替老同学感到后悔，“本来我还真就不相信网上的疯传，可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是不是傻啊，竟然把吃饭的饭碗都给砸了，那你打算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家人啊。”
　　“呵呵，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虽然放弃了工作，但我相信我的家人能养活起我。”赵小天低调且卑微地说，给人感觉自己是个寄人篱下，吃软饭的废物。
　　“话不能这么说，身为男人……”
　　“好了，老同学，你就不要再为我担心了，我不后悔我的决定。”赵小天打断刘尚荣的话，并继续说，“来，不要光说那些让我们闹心的事了，谈谈令人愉快的，你怎么样？这些年。”
　　“一如既往，上师范大学，分配工作，经过后来的进修，从老师一直干到现在的校长。”
　　“看来你比我有先见之明啊。要是以前……哎，都说不提闹心事了，你看我……没脸。”赵小天竟莫名其妙地感伤了起来。
　　“你呀，就是自作自受，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也是我们的老同学，相信看到她，你的心情就会好些。”给刘尚荣的错觉，赵小天这些年混得并不是很好。
　　“谁呀？”赵小天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极其兴奋的，而且眼睛也是闪着亮光的，但心里面却对此不以为然。
　　“孟丽。”
　　刘尚荣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竟会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怪笑，令赵小天感觉很不自在。
　　确实，初中期间，孟丽和赵小天的关系可以说是最好的，当时全校都认为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可赵小天却从来不把孟丽当情人，只是把她当作志同道合的学习上的伙伴。况且，当时的赵小天已心有所属，他看上的是当时的“校花”——梅映雪。
　　孟丽？梅映雪？赵小天现在回头想想，初中期间，除了刻苦学习，这两个女人竟然承载了自己的青春，懵懂悸动的思想上的青春。
　　往事历历在目，赵小天不由得仰天浩叹，真是沧海桑田啊。毕竟现在，这两个女人跟自己的关系竟已形同陌路，陪同自己牵手一生的，则另有其人。
　　“喂，你在想什么呢？”刘尚荣看到赵小天失魂落魄、久久沉思的模样，神情中竟带有一股无名之火。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所母校竟然装下两个老同学，真是再好不过啦。”赵小天随口回答。
　　“原来如此。”
　　两人一同进入了教学楼，然后由刘尚荣带路，赵小天则边走边四下张望。楼道里粉刷洁白的墙壁，淡绿色的墙围，相得益彰。门窗擦得锃明瓦亮，地面上的瓷砖亮而不湿滑，踩上去不仅平稳，而且能够产生一种莫名的对于学习的紧迫感。
　　因为走廊之上，每走几步就会出现一位名人的画像，上面是头像，下面则用粗厚的黑体简短地介绍着该人物对国家、对时代、对人类的卓越贡献。其中所涉及的有政治、军事、经济、科学、天文、地理、物理、历史、农业、文学、艺术、音乐、绘画……每一个名字都是伟大而不朽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该领域的先驱。毫无疑问，这些画像的存在可以帮助孩子们更好地选择自己所喜欢、所钟爱的兴趣，并鼓励孩子们奋发图强，努力拼搏，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属于自己的未来，比肩伟大，超越伟大。
　　“是啊，伟人的影响力是无穷的。”
　　每到一处画像前，赵小天都要驻足观瞧片刻，并由此发出浩然感慨。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进入其中，毕竟自己也算是律师界的奇迹了。诚然，他很清楚自己的奇迹其本质的卑劣。他不想为自己找任何理由，他只想向画像上的伟大人物们问一句——谁又能真的无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