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维加斯不眠夜

　　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一起到酒店餐厅吃早餐。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三三两两，悠然自得，慢慢享用着他们喜欢的早餐。而大海他们还需要赶路，所以就匆匆忙忙，速战速决。餐厅里的食物，大部分是按照西方人的口味准备的。大片厚实的肉片，大块坚硬的面包。中国人不习惯这样的食物，就喝一些果汁或者牛奶，吃些鸡蛋，不够就再吃些鸡蛋。正因为这样，在异国他乡，就会特别怀念国内的稀饭豆浆面碎汤加馒头嵌糕油条，简简单单却可口对胃。一个人，习惯了一个地域的生活饮食习惯，突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很新鲜，但是新鲜过后的不适应，会让人无所适从。比起他人，经常世界各地出差拜访客户的金花，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与历练之后，显然要从容得多。她已经习惯成自然，现在看来，颇有些西方人的优雅。
　　汽车开上了往拉斯维加斯去的漫漫长路。从空中俯瞰，汽车就像一只大号的灰色甲壳虫，在漫无边际的矮灌木丛中间穿梭。木丛也是百无聊赖，整天和风沙做伴，偶尔抬眼看看远处的几处黄黄的小山。难得能有一只甲虫从身边爬过，路边的木丛都会齐刷刷的向它行注目礼，看着它从远处缓缓而来，又看着它一溜烟地撅着屁股绝尘而去。被卷起的尘土搞得灰头土脸，就算这样，还是心里激动，总比天天无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好。如果能够长脚走路，估计这些木丛早已远走高飞了，才不愿意坚守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看朝阳升起，夕阳落下，再看月亮升起，凄然落下。天天如此，月月不变，年年岁岁，枯燥乏味，毫无新意。而今天这甲壳虫里分明还有一群以前不曾见过的不明生物，据说是来自太平洋对岸，这可是稀罕的很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甲壳虫自顾自己往前爬。里面的人们则是意犹未尽地望着这一片片连绵不绝的灌木丛。若不是这些木丛的存在，他们所经过的将是一片沙漠，那将会是一次冒险的旅程。风卷狂沙的时候，能否安全通过沙漠都是一个未知数。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面前，其貌不扬的木丛成了一片绿色屏障。一排一排的木丛铺天盖地，如波浪翻腾。普普通通的木丛，这时成了一道震撼的风景，让人不敢小看，心生感动。
　　在灌木丛中穿越了很久，汽车终于在一个奥特莱斯广场停歇。人群从闷罐一般的车子里蜂拥而出。外面的空气新鲜多了。舒展一下胳膊腿，精神振奋。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原来素不相识的一群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突然就会变得熟络亲切，像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大家互相说笑着，相约去广场的购物商场血拼。国外品牌商品的价格，比国内要优惠，所以到这里来出差，血拼购物是少不了的。把英文的shopping翻译成血拼，这是非常生动传神的。
　　休整过后，重新往前向拉城开去。
　　越来越近，城市的感觉越来越浓。灯红酒绿，繁华喧嚣，虽已夜幕降临，热闹的气氛却似乎刚刚才拉开帷幕。汽车开进了马戏团酒店，进了这个酒店，人们感到自己也成了滑稽的小丑，在没有边界的舞台上开始表演。
　　拉城的酒店一个比一个豪华，一座比一座富丽，各有特色，独具风骚。
　　威尼斯酒店干脆在大厅里凿出一条小河，天花板上是逼真的蓝天白云，河里有木舟划来，海盗一般酷的船长摇着撸，唱着歌。水城味道，呼之欲出。
　　每个酒店的大厅里会有大面积的豪华赌场，各式赌具赌法游戏机等等应有尽有，这是拉城酒店的标配。勇总喜欢找找赌神的感觉，大海也看个热闹，陪着同去。形形色色，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在安顿下来后，都要到这世界著名的赌场上碰碰运气。有些人赢了，喜形于色，满脸放光。有些人输了，也不气恼，自叹晦气。也有些人，似乎中毒至深，眼光呆滞，死死盯着机器，拼命往机器里塞入筹码。他们已经被赌瘾勾魂摄魄，人虽然活着，灵魂或许已经麻木。这些中了赌毒的人，即使赢得再多，他也早已输了人生。更何况他们也赢不了，因为这些赌场里的一切都在赌场老板的掌控之中。他们是可怕的嗜血鬼，如果中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吸干之后，然后像拖死狗一样丢弃到大街上，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经的辉煌。大海听闻过太多富甲一方的老板，进了赌场后一败涂地，倾家荡产的故事。以前还觉得匪夷所思，但现在看到些人的颓废眼神，他就一切都明白了。好多时候，打败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的对手敌人，而是他内心的不切实际的欲望。
　　勇总舍不得时间去吃饭，买了一个柴排一样的大面包，拿在手里边啃边玩游戏机。自然输多赢少。也无所谓，图个好玩。再接着到一个二十一点的台前坐下，发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菲律宾女孩。手法娴熟，如同魔术。勇总玩得不错，赢了好几次，给了女孩小费，她便咧开嘴，露出白牙，以示感激。正在兴头之时，来了一个外国年轻人一起玩，结果就开始输，不停地输。勇总跟大海嘟囔，这个黄毛鬼佬，死来干嘛，害得我输了。一输再输，勇总就再无心恋战，收起筹码走人。还把刚刚啃了几口的大棒面包往大海怀里一丢。
　　体验过赌城的赌场，可以安心休息，明日还要精心备展呢。
　　可是，这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夜深之时，忽然警铃大作。
　　“着火了？”
　　睡眼惺忪的人们一个个被惊醒。来不及穿戴整齐，裹着睡衣的穿着大裤衩的，拖着拖鞋纷纷跑出房间。不敢坐电梯，从楼梯鱼贯而下。有个肥胖的老人，还驻个拐杖，着急下楼，却又走不快。嘴里还不停的骂着：什么鬼？什么鬼酒店？
　　大海跑到大厅，看到一起的团员们在大厅乱作一团。勇总也早已经在下面了。去到前台一问，哪里着火了？
　　可是前台服务员一个个懵懵然，着火？没有啊！
　　辗转问了好几个人，终于问清楚了。原来是哪个熊孩子看墙上的火警按钮好奇，误报了火警。
　　原来是虚惊一场。大伙哭笑不得。赶紧狼狈回房间休息。
　　经过这么一折腾，大海很难再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呼呼熟睡的。到第二天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同房间的伙伴也已经不见了。
　　坏了，睡过头了。这该死的火警。
　　赶紧起床，三两下洗簌。然后拿了门口导游放好的中式早点，也是胡乱划拉几口。便飞奔下来，比前天晚上逃命都要快。
　　到酒店门口，一连拦几个车都不愿意去展馆，嫌路太近。
　　终于有一个慈祥的老头停下了车，费了一些口舌解释清楚要去哪里。终于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车到展馆门口，大海一摸口袋，咦。全是人民币。这可是在美利坚合众国，只能用美元刀勒啊！这下可如何是好，又没法电话。不觉汗珠都冒出来了。赶紧定神想想，该如何脱困。突然想起昨晚勇总买大面包的零钱似乎塞给他了。赶紧衣兜翻个遍，哦，谢天谢地，终于找着美元刀勒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差一点就成了坐霸王车的国际老赖了。真是那样的话，可是丢中国人的脸，罪孽深重了。
　　一路小跑进了展馆，勇总已经正襟危坐，开门营业了。大海心中愧疚，都不敢看老板的脸。倒是勇总不以为意，知道是昨晚的一场熊孩子闹剧给害的，怪不了大海晚起。
　　展会没有想象的热闹，客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从展位前走过。大海满脸堆笑，等待着客人进门洽谈。但是，大部分客人都只是稍作停留，便礼节性的挥挥手离开。隔壁展位的金花却是忙的不亦乐乎，看样子好多客人都是老朋友，见面热情洋溢，洽谈也是按部就班。桌边的意向订单渐渐摞成一堆。近在咫尺，却差异如此之大。大海心里凉飕飕的。
　　大海时不时的起身整理一下展架上的样品。其实也没有客人挪动过。但是与其百无聊赖的坐着发呆，不如动一动，或许能改变一下现状，说不定会吸引到客人。象征性的整理了样品，大海干脆就坐下来，饶有兴致的看一拨一拨客人从展位前走过。
　　有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父母亲带着大小孩子五六个人，孩子们一路唧唧喳喳，快乐的很。他们个子都不高，黑黑的肤色，应该是南美国家的客人。带着孩子一起，工作、旅游一起完成，也让孩子见识了新鲜事物。
　　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大海不禁就想起海伦和丁卡。他也想着丁卡长大了，倒也可以带着他一起出差，各地游走，一起见见世面，也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
　　又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过来了。干练的职业着装，抬头挺胸，步履匆匆。胸前夹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订满了名片。身后还拖着黑色的公文皮箱。眼神犀利的环顾四周，像一对眼光锐利的苍鹰。如果能看到他们心仪的产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靠近，仔细探索研究，再一问究竟，然后再坐下来专业的洽谈。如果一切都满意，那么业务意向就可以达成。有些反应迅速的工厂，甚至立刻就传订单回国内。
　　一场源源不断的商品国际化流动便开始了。当产品从原材料经过不同的工序，凝结了无数工人的辛勤劳作，成型包装，再由搬运工人装进集装箱。从工厂运到码头，通过海关的检验通关放行，这些在展会上敲定的订单产品便坐上货运轮船，浩浩荡荡地漂洋过海。当然，美元刀勒也会从客人的账户源源不断地流向国内工厂。这是一个神奇的物流、资金流。而有一部分美元刀勒又通过国内人们出国旅游，商务考察，投资等等形式，重新流回大洋彼岸。当然他们又获取了当地的心仪商品，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这种商品，资金的回返往复的流动，就如人的血液循环一样，周而复始，永不停息。这便是欣欣向荣的国际贸易。
　　展会之余，勇总仍然兴致勃勃地体会赌侠感觉。而大海则和高粱一起体验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夜生活。在一个即将打烊的自助餐厅里入座，尝试着以前国内未曾见过的各类美食。两个人把肚皮都撑的圆咕隆咚，最后还不忘吃上一个巧克力冰激淋，这下肚子里所有缝隙都填满了。终于放下刀叉，立地成佛。艰难的挪动身子，一起去外面看酒店门口的仿火山爆发演出，再去看看音乐水秀。
　　在热心导游的带领下，两人又扭扭捏捏的观看了一场西方国家合法而国内却讳莫如深的脱衣舞秀。当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件件艰难地剥开衣衫，她的内心有多么不情愿在她脸上显露无疑。大海看得内心顿觉心酸。生活该是到了怎样的无奈，才使得这个花样的女孩走上这么一条路呢？
　　而当一个黑人女人毫无顾忌、轻车熟路的在台上表演，眉飞色舞，舞姿优雅。甚至把木瓜状的一对乳房凑到你的跟前，笑言这是可口的巧克力。大海甚至都敬佩起她的洒脱与专业精神。这个女人的内心是强大的，潇洒的。甚至她还可以调戏一下羞涩的观众。在她的眼里，似乎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女王，而眼前这些穿着古怪衣服的可怜人，只是她俘虏来的奴隶。
　　其实人的一生，本来就是光溜溜地来，也注定光溜溜地走。远古时代的人类，都是光着身子，以强健的体魄狩猎，繁衍生息。但是，文明不断发展，人们开始树叶遮体，兽皮遮羞，然后一步步发展到形形色色的衣物装扮。服饰行业都渐渐成了一个繁荣的支柱产业，衣食住行，衣还排在首位。
　　于是在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一个文明的阶段，一些人却把窥探别人衣服下的身体当成了一种乐子，还能在文明的西方如此盛行。这到底是文明的进步，还是精神的返祖呢？
　　就像小宝宝们肚皮饿了，要喝妈妈的奶。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妈妈总是要慌慌张张的寻找一个僻静隐私的地方，才敢解开衣衫，让嗷嗷待哺的孩子饱餐一顿。生儿育女，哺育后代，本就是人类得以繁衍的正常活动，但是现在却也变成了一件文明人眼里有辱文明的不当行为。而更为可疑的是，满嘴文明的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到底有多文明，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看着酒店门口一辆辆加长豪车迎来送往，各路人物，熙来攘往，大海的内心并没有多少艳羡这都市的繁华。就如导游这些漂洋过海到美国来寻梦的中国人，多少年之后，他们都还只是游走在梦的边缘罢了。真正要融入到主流社会，要到猴年马月吧。
　　抬头看看深邃的夜空中那轮冰冷的圆月，是谁说的月亮是外国的圆呢？那一定只是他的空想吧。想起再过两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家乡温馨的夜空中皎洁柔和的月光下，丁卡纯真无邪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大海竟然情不自禁，习惯性的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而在远方家里，海伦的身旁，丁卡也咯咯地笑开了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