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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因果报应之二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7-06-02 20:20:48      字数:4773

  周伯同足足“中风”了小半年,完全“康复”后也没有了那个心情再回到药店加工组继续他的老本行。不过他的“周济膏药”却没有荒废,虽然爱徒陈三虎按合同向商业社药店“购买”膏药,实际的提货数量一年少于一年,不过只要订货的款子一文不少,谁来无事找事管他那个闲事?
  只是周济膏药的生产量每况愈下,他周伯同未免多少有点失落感。好在他经理没得做了却能安慰自己。赚钱朝前看蚀本往后算,不以成败论英雄,又有那点屡败屡战的精神,干脆向医药界的最大难题“肿瘤”发起进攻!当然了,生了小疮小疖的患者找上门来,这悬壶济世乃医者仁心也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只是这原先的主题如今已经成了附带,如若有朝一日那最大难题有所突破,他周伯同连自己都不敢想象,成功那一刻自己头上的光彩、光环、光华、光芒……前程不可限量!
  其实周伯同这一“中风”,并未吃大亏,只不过把他经理的交椅给“中风”掉了,石桥商业社以尹主任为首的领导固然因此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间,而爱徒陈三虎更是对他礼敬有加,年有年敬,节有节敬,夏有冰敬,冬有炭敬……真个叫皇帝有假福气是真!虽然他眼见得爱徒陈三虎的气候一天大过一天,未免有“祝志平似乎看走了眼”的遗憾,不过亲家公文重儒和女婿文念孝全都与祝志平看法一致,这三个可是周伯同最信得过的人!他周伯同那本来就不算太大的遗憾也就小得几乎不成其为遗憾了!毕竟他周伯同剑走偏锋还在亦正亦邪之间,如若心甘情愿堕落邪道,那他周伯同“才子”的名头岂不是浪得虚名?只是他和陈三虎师徒之情毕竟难舍,所以陈三虎接手石桥村饭店请他去赴开张之宴,这个场是必须捧一捧的。
  周伯同是傍晚六点钟准时到场的,可是他一看现场不是有职有权的头面人物,就是陈三虎的赌伴酒友狐朋狗党,周伯同往上贴那是热脸贴人冷屁股于心不甘,往下靠未免有自甘堕落之嫌实在不情愿。“辣块妈妈早晓得这样子的酒席就不该来!”周伯同正自懊恼处有人在背后拍着他的肩膀道:“周经理,在这里凑甚的热闹?走,跟我来吧!”
  周伯同扭头一看是黄伯澹,总算有了个坐得到一处的人!便来了精神,一边跟着黄伯澹走一边调侃道:“我说黄队长,我可是打过了招呼的,哪个再叫我周经理,我就要骂他王八蛋了。”两个人边走边斗嘴一来来到村里的会议室,里头摆着一张圆桌,已经有七八个人入了席。周伯同一看大多是村里的干部,虽说与他们来往不多,可马马虎虎总算是熟人,相互打个招呼周伯同便和黄伯澹一起加入了进去。
  闲聊间酒菜便已上齐,有关宴席上的话题自然大多以吃喝为主题,连串“请、请、请”的虚礼声中,面对满桌的美酒佳肴理所当然应该积极主动,能者多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几个回合,彼此间的距离便近了许多,觥筹交错处语言交流自是少了些忌惮。这两年黄伯澹好酒好菜吃得多了嘴巴难免学会了挑剔,搛起一筷鲜菇滑溜鱼片送入口中只一咀嚼,便将筷子点着菜盘朝周伯同道:“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都说王师傅红锅上工夫石桥街数第一,确实有他数第一的道理!就说这盘鲜菇滑溜鱼片吧,勾芡太重,口味也只嫌重了点,再加上味精和胡椒粉只怕不曾花钱买,把鲜菇和鱼片本身的鲜头都盖住了,是个专门和作料拼命的大师傅做出来的!有一次我问王师傅说:”王师傅,你炒出来的滑溜鱼片和清炒虾仁,怎的就鲜得这样子醇和?这样子恰到好处?有的人弄出来的鲜倒是鲜得很,鲜得钻腮,鲜得舌根毛剌剌叫人有点吃不消,如果拿两种酒来做比方,一个就是五粮液,一个则是瓜干烧,这是甚的原因?”你晓得王师傅是怎样说的?他说:“有的厨师可能是太巴结了,专把作料当仇人!只是他不明白就算再好的东西用过了头反而不好了。我告诉你,炒虾仁鱼片这一类清鲜滑嫩的小菜我是用高汤来吊鲜头的,要三年以上的老母鸡和猪大骨来吊高汤,鲜得自然就醇和了。”这黄伯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产队长、村民小组组长,有了点福至心灵的意思,说起话来真个是水平看涨。
  黄伯澹只顾自己说得有劲,同席的也一个个频频点头似有同感。可是送菜肴过来的曹喇叭却不痛快了,黄伯澹做队长时练就的吆五喝六嗓门工夫自然不比寻常,而曹喇叭在曾经的月黑风高生涯里练就了过人的听觉,这几年虽然生活好了荒疏了“旧业”,可是当初扎实的基本功还在。黄伯澹不捧场的言论可说是“声声入耳”,在这石桥村饭店他曹喇叭虽是旧元老却更是新功臣,狗子还晓得护主咧,他曹喇叭岂能连狗都不如?气不顺处将手端的一盘洋葱烩鳝糊重重地蹾在席面上,也不管汤汁四溅,气呼呼地说道:“黄队长你这话就不说在理路上了!这吃东西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小菜的味道鲜一点总比不鲜来得好!寒宅粥倒是不鲜,一天到晚一年到头让你们顿顿都吃它,感觉好不好?这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吃肉带毛啃,各有各的喜好!乡政府的丁经理就说了:鲜来喜,鲜来喜!丁经理可是乡政府有实权的干部,他本人还是上海知青的老公,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连他都说‘鲜来喜’。越是来鲜的越欢喜,欢喜得他把知青老婆的上海话都搬出来了,他又不是王八蛋,明明不欢喜的东西还要说‘鲜来喜’?”
  曹喇叭为自己饭店的声誉而激动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他激动得近乎冲动了,洋葱烩鳝糊的汤汁四溅,弄得周伯同的脸上身上也都小有“揩油”。而曹喇叭语出不慎“你们”二字更令周伯同没来由跟着受过,如何肯忍气吞声白吃了这个亏去?不怒反笑:“哈哈,我今天还是头一回领教你曹喇叭学得的这么地道的上海话,曹喇叭你还真有两下子。”
  曹喇叭的新老板陈总的师傅正是这位周伯同,周伯同与黄伯澹不一样,虽然这黄伯澹还是陈总的嫡亲表兄,可是曹喇叭完全了解他的新主子对这位师傅这个表兄,一个热如火,一个冷若冰,那就是冰火两重天!再说周伯同妙手回春还帮他曹喇叭的小姨子治好过毛病,让他曹喇叭在妻子面上很是露过一回脸,他端着洋葱烩鳝糊送进来时只顾忙着和黄伯澹斗气,没顾着朝周医师打招呼已经是失礼了,没想到周医师不但不计较反倒“夸”他,一时间受宠若惊,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朝着周伯同道:“嘿嘿,小意思,小意思。”顺手拿起酒瓶来往周伯同杯中满斟道:“这酒真个不错,周医师你可要多喝一点。”
  “酒先不忙着喝!我倒想讲一讲我养的一只八哥的笑话,不晓得大家有没有兴趣听听?”这周伯同说是在问大家,却盯着曹喇叭的眼睛问道。
  难得有人如此的看重自己,曹喇叭自然是骨头轻得好像泡沫塑料:“有兴趣,有兴趣!”
  周伯同见状阴兮兮一笑道:“呵!那我就讲了。我养的那只八哥要说它是只笨鸟,那简直就叫翻地翻出它老娘的兄弟来,坌到它舅舅家去了!我养了它好多年,食料不缺它,调教也不曾少花工夫,可是这个扁毛畜生就是学不会一句人话!说也凑巧,有一天我那小女婿同着他的表弟一道来我家,那小伙子是个上海人,东拉西扯的,嘿!那笨八哥居然学会了一句上海话,从那以后只要有人一敲我家门,它就硬着脖子来劲:‘啥人’?”
  周伯同讲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众人听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周伯同却一本正经接着道:“你们不要笑,更加古怪的事还在后头呢。今年中伏里有一天下午,我给人请了去贴膏药,走得匆忙却忘了约了人下午要来帮我家修广播喇叭。大家不要笑,那个狗屁喇叭天生就是只次品,常常不是跑调就是出噪声!等我帮人家贴好了膏药这才想起自己失约了,赶紧就往家里奔。等我赶到家门口,只见门口地上软瘫着一个人,我一看情况晓得这个人发了痧,赶快打开大门把这个人搀扶了进去,又是给他吹风,又是帮他冷敷,又是让他喝凉茶,直到我帮他刮了痧,这个人才缓过气来!一问才晓得这个人正是来修喇叭的,听他口音大概也是个当年上山下乡从上海下来的知青。他告诉我,一敲门只听门里有人问:‘啥人?’他一听遇着了同乡不由得来了精神,赶紧大声回答:‘阿拉!’可是等了等屋子里却没有了下文。他又敲了敲门,屋里头又是那个声音在问:‘啥人?’他又大声回答:‘阿拉!’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动静!他想:真作怪了,就继续敲门,门里还是问‘啥人’,他还是答‘阿拉’。就这样一遍接一遍地敲,一声接一声地问,一次接一次地答,这位仁兄大概多少有一点痰气,又渴又恼又热又闷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晕就软瘫在地上。我真个是又好气又好笑,就告诉他,跟他搭话的不是个人,是那只笨八哥出的洋相。那个修喇叭的听了也觉得有趣,就逗着八哥说:‘啥人?’嘿!想不到这只笨鸟竟会学着修喇叭的口气回敬了一声‘阿拉’!辣块妈妈这只扁毛畜生,我费了许多工夫教它说几句有礼貌的人话它高低就是学不会,别人一两句不经意的洋泾浜,这畜生学起来倒蛮起劲的!”
  周伯同讲完八哥的故事后一脸的严肃,令大家的笑声又起,想想刚才曹喇叭学着乡政府丁经理的“鲜来喜”,岂不等于周伯同家那只“辣块妈妈扁毛畜生笨鸟八哥”?要说曹喇叭头脑活络,周伯同故事外的意思他自然一清二楚!只是周伯同这个人他曹喇叭一时里没有得罪的本钱,不过就算他脸皮再厚,也厚不到左脸挨了耳光还把右脸送过去的程度,只好讪讪地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空餐具边自我解嘲道:“可能是上海话听起来顺耳一些,这人有时候一高兴学两句新鲜新鲜,连鸟都跟着赶时髦了。”
  曹喇叭捧着一摞空餐具没意思郎当地去了,黄伯澹指点着曹喇叭的背影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林广郎和王师傅辛辛苦苦忙了几年,经营出来的‘石桥村饭店’这块招牌让曹喇叭这些活宝来折腾,直头就是大小猢狲跳加官,闹腾得越凶,现的眼越大,可惜了这块招牌啰!”
  黄伯澹的感叹虽然令同席的人都有同感,可是那几位都是村干部,谁也不会笨到对唐伟国支书的决策唱反调,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也就罢了!可是周伯同却未免多少有点尴尬,黄伯澹所说的“大小猢狲”似乎他的爱徒陈三虎也在其中,爱徒如此的全无章法到时候该如何收场?不过饭店的前途周伯同似已顾不上多去忧虑了,就连他最关心的“周济公司”这块他亲手立起来的牌子,前途是凶是吉他都不计较,最令他忧心的是“周济公司”的“经营”状况,如果也像这个饭店这般的无所谓生死,“周济公司”这块牌子玩砸了也就罢了,可他心中有数,真个有那么一天的话,这陈三虎捅出来的窟窿那可是个得请出女娲娘娘来补的天大的工程哟!
  周伯同又一回觉得有必要找来爱徒陈三虎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心了!他哪里还有那么好的胃口有滋有味地把宴席进行到底呢?便朝同席的打个招呼道:“诸位,我可能夜里受了点凉,本来就不适意,再被曹喇叭刚才来一捣蛋,我这肚皮里更加蹿上蹿下的,你们大家请慢用,我就不陪大家了。”这周伯同说的倒也不全是假的,他离开了石桥村会议室,本来打算先回家去再讲的,却又觉得应该趁便约一下陈三虎,这陈总如今忙得恰似日理万机的内阁首辅,怎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周伯同来到后面河沿小洋楼下,正打算拾级而上,恰巧从楼上下来了个服务员。周伯同原本就犹豫这么的闯上去不尴不尬的是不是让人家认为有一点半吊子兮兮的?便叫住了服务员道:“你去对你们陈总说一声,就说他的师傅在这里等他有两句话要说!你要悄悄的,千万不要打扰了别的人。”这个服务员也是本地人,大概了解面前这一位在“陈总”的面上也算个有来头的,不敢耽搁,应了一声扭头便又上楼去了。
  要说这陈三虎混下了如此之大的一份家当,虽然常言说为富不仁多吝啬,钱是老子爹是贼。可是这陈三虎的家当尽管来得全无仁义可言,对桑梓亲友却非常的慷慨,凡是他觉得可以给自己脸上添风光的事,一掷千金,连眉头都不带皱一皱的!尤其对他的师傅周伯同,一直念叨着“没有师傅就没有我陈老总的今天”,所以一听师傅找他马上就下楼来了!
  陈三虎一见师傅就连声道歉:“师傅,今天我真是忙昏了头,怎让师傅和那一班人混到一堆去了?我说你还是和我一道楼上去重新开张吧,要不然等一歇我还得给你敬酒去咧!”
  “你还是赶紧陪客人去吧,我家里还有人等我有事情呢,我就不上去了。”周伯同见爱徒对自己如此的敬重,感动处想与爱徒细细地谈一谈的念头愈发的强烈:“我说三虎,你师娘说你长远不曾吃到她做的水糯米粉豆沙团子了,她要我约你明天无论如何去吃夜饭,你可要早点去哟!另外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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