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大坝 02

　　1990年的9月1日下午，雾蒙蒙的兴文县大坝职业中学校园内，已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新的一期开学季，这对还能继续上学的学生来说，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从老家万寿场出发，我和父亲骑着他那辆“专车”（指的是他买的那辆重庆嘉陵牌老式摩托车，无需挂档的那款，在当时的四川省兴文县境内，都还比较流行）花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才进入校园戛然而止。
　　泊好车，拔掉车钥匙。一转身抬头，就看见阮主任刚要进屋，我们赶紧上去，父亲笑着招呼他：“阮老师，忙哈。”
　　阮主任时年三十多岁，平头，精神抖擞，手指间还夹着一枝冒着轻烟的烟卷。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来，见到我和父亲，便热情地招呼：“老邹来了，快请屋里坐。”
　　父亲和我刚一进屋，他就一边招呼坐一边给我们倒水喝。我简单看了阮老师的卧室，布置得简洁而不凌乱，木床木桌，桌上摆整齐了不少书籍。那个年代都还没有饮水机，用得是外壳带网状的开水瓶，靠门一边的墙角放着水桶，一个圆鼓鼓的篮球就放在床底下。粗略一看，就晓得屋子主人是一个爱好体育运动的人。
　　父亲接过阮老师端过来的水杯，口里忙说“谢谢你了。阮老师，我这个大娃儿（四川方言，就是大儿子的意思）在学校读书，要给你们和学校增添麻烦了。”
　　阮老师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老邹，弄个说（四川方言，就是这么说的意思），你就客气了哈。学校嘛，本来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三，这是学校的职责所在。再说了，这还需要家长的支持配合，放心地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一定负责保证他们完成学业和毕业。我们的老师们也是充满了信心，有些都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不久就直接上课的，在年龄上和学生相差不大，交流起来就比较容易沟通。一句话，请你们当家长的放心，只要你们的孩子进了我们大坝四中，我们就要对他们负责。当然了，教育是双方面的事，学校也希望家长们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继续支持配合学校，我们很是感激。”
　　父亲听得一个劲地说：“好的好的。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们当家长的还有啥不放心的呢？以后，如果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阮老师严加管教，我先谢谢你了。”
　　阮老师呵呵一笑：“老邹，你太客气了。不好意思，我马上有个会要参加，先把你介绍给烤烟班的班主任赵禹老师，详细的情况你可以直接问他。我就陪不斗你们了。”
　　父亲晓得，新生开学，学校肯定要做很多工作，尤其的学校领导，更要周密安排，才能有条不紊地开展学校工作。于是便说：“要得，你看嘛，耽搁你弄久（四川方言，就是很长时间的意思）了。等哈儿（四川方言，就是等会儿的意思）。大娃儿报好了名我就要赶回去了，以后欢迎常去家里耍哈。”
　　阮老师“好的好的好的”说着话，就带着我们找到了赵禹老师，他的宿舍门正好开着，看样子也是刚进屋坐着在休息。阮老师一进屋，就朝赵老师先笑笑，说：“赵老师，我给你带个学生过来，这是他的父亲老邹。你们接着聊，我要开会去了。”
　　赵禹老师朝我和父亲微笑了一下。父亲连忙上前打招呼：“赵老师，这个我的大娃儿，听阮老师说在你这里报名读烤烟班。”我赶紧有点激动地说：“赵老师好！”
　　个子高瘦，梳着黑亮的二分头，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茶色眼镜，看似微笑的表情下似乎还保持着一种威严的赵禹老师对我父亲说：“你好，是的，现在就可以在我这里报名了。”
　　父亲问：“赵老师，好的，那请你就给邹富春先报个名吧，需要交多少钱麻烦你说一下，我马上就交。”
　　赵禹老师回过头来说：“把邹富春的身份证给我看下，我做个登记，然后你去交费回来就可以了哈。”
　　父亲叫我拿出身份证来交给赵禹老师，他便很认真地在“兴文县大坝职中新生花名册”上填写资料。
　　父亲：“邹富春，我把报名费给你，你先去交费，交完以后再回这里，我先陪赵老师摆摆龙门阵。”
　　离开小屋，我很快就发现了学校收费处，飞一般地过去，就看见窗口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就只好排队。
　　交完费返回。父亲还和赵禹老师谈笑风生的，好像他们以前就认识了很久一样。见了我，父亲问：“交过费了？”
　　我回答说：“交了，好多人，排了好久的队。学校还开了收款收据呢。”
　　父亲起身给赵老师告辞，准备返回万寿老家。便笑呵呵地对赵禹老师说：“赵老师，我就把大娃儿交给学校和您了，要是他有不对的地方，请一定严格管教，我们当家长的非常感谢了。好了，我马上要返回去，就不耽搁您了，赵老师。”
　　赵老师先是微笑着望了我一眼后对父亲说：“你太客气了，我还要真诚感谢家长们都支持学校的招生工作，都支持我的教学。因为这个班学时只有两年，其他专业都是三年，这主要是县烤烟办考虑到为兴文的烤烟生产服务，和大坝中学联合办学的。当然了，对于在学校表现优秀的学生，到最后县烤烟办都会通过考核，凡是合格的都会安排工作。所以，只要我们共同努力，相信学生们的明天会更好的。要得，我不多说了。你慢走，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在校门口，我送别了父亲，看他骑着摩托车远去，直到看不见背影了这才收回视线和返身。最初的校门主要还是在四根灰褐色的混凝土砖柱中能看见的那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边正前方是一条连接学校到大坝街上的水泥通道约五米来宽，途中还要从一座平桥上通过。大道左边是一片稻田，右边有一条小河，河畔有好几丛墨绿的翠竹。河里的水一年四季都不断。在稻田的前端有个水井，美其名曰龙涎。至于究竟是何意，我至今都还不得而知。校门外有两家小卖店，一家姓万，另一家人称王八孃，其实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开的店子，烟酒糖茶，日用商品一应俱全。另外，在学校厂医室旁边还有一家小卖部，男女主人都是大坝本地人，男主人叫李嘉宾，是学校饭堂煮饭和打饭的师傅，他总是带着一幅黑边框眼镜，身材高大壮实，两个大脚趾夹着拖鞋走起路来背有点弯弯的，一摇一晃的。有时候心情愉快了，还能听到他摇晃着头吹点口哨，声音抑扬顿挫的。听说他的中国象棋下得厉害，在学校几乎就没有他的对手。女主人叫向承秀，当年也就三十多一点，肤白爱笑，但狡黠的眼神又总透露出商人的精明。没想到的是，我奶奶也是大坝人，也姓向，和她还是同辈，这样说起来，她还是我的长辈呢。这层关系的揭开还是父亲二到学校的时候才了解到的。如此说来，这小卖店老板娘还真的和我有亲戚关系了。
　　从学校的大门望进去，正前方拔地而起几座山头，长满了树木荒草，其中有一座山头竟还有些倾斜，离地大约十多米高，起初的时候，我每次从山脚下走过去宿舍，这心里总是有点担心，就生怕它訇然倒下，那我岂不是无处可躲小命不保了。可后来时间一长，这种担心就显得纯属多余，不免哑然失笑起来。山脚下有一些不规则的菜地，并没有荒芜。远远地就能看到山脚下一字排开几幢瓦房，白墙青瓦，瓦房之间还依稀生长着不知姓名的大树，枝繁叶茂的。依次为体育老师邬定安，后勤甘在刚老师，王宏炽校长宿舍和校务办公室，初一初二教室，最后一排是男生宿舍。原本学校图书室是在老教学楼上边的，后来新建了教学楼，在拆除老楼时临时把图书室迁至初一教室那面了。
　　王校长宿舍到大门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总共安装了四个篮球篮板，划上了标准的白线。学生食堂背后是女生宿舍，在女生宿舍对面和前方在建的都是教师宿舍。学校党支部肖书记的宿舍就在最前端的一个小院子里，我去过一次，布置得很精致，满院子的绿色植物绿油油的，鱼缸里还有几尾红色的金鱼在自由自在地游弋。
　　另外，学生食堂厨房外边也有一排瓦房，分别是古宋搬运公司售票员庞师傅的宿舍，他爱人是学校的老师。庞师傅家对面有一大间瓦房，前面住着赵禹和陈宏（大坝中学的音乐教师），背后住着赵平先和殷焱均（大坝中学美术老师）。厂医室就在陈宏老师宿舍的斜对面。
　　以上就是兴文县大坝中学老校园的基本情况介绍。可能我写得粗略了些，但实际上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当全新的教学楼代替了被拆的老楼，方觉校园忽然生机勃勃了起来。毕竟，老教学楼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在老楼里，都还能找回昨天的影子，它就是学校发展史的最好见证。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忽然清闲下来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新楼则充满着活力，展示着年轻。每层四间教室，四楼共有16间教室。静默于青山绿水间，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幅恬淡幽静的山水画。如果再把它放到群山和学校附近的万亩良田中仔细欣赏，似乎就有一种回归大自然和返朴归真之感。而实际上，要想看完学校这一片的全景图，选择在红军长征纪念碑的山头上就是一个最佳的位置。
　　忽然，就在赵禹老师宿舍附近，我看见了周松（之前在回龙读书时叫周德华）从赵老师宿舍里走出来，便笑着迎向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也有些惊讶地望着我问：“兄弟，你也过来啦？也读烤烟班吗？”
　　我点点头笑道：“是啊，刚才和我父亲骑车过来的，他等我报了名后就回去了。呵呵，莫非你也跟我一样？”
　　他再笑道：“刚才赵禹老师找我谈心，说希望我来当这个烤烟班的班长。所以就从他屋里出来，没想到就碰到你了，看起来真是缘分哪。哈哈哈哈。”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陪着他笑了笑说：“哦哟，首先对你当班长表示热烈的祝贺，希望以后要多关照哈。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对了，你还晓得还有我们回龙初三毕业班的哪些同学来读烤烟班没得？”
　　周松嘿嘿一笑，有点故弄玄虚地说：“当然晓得了。”
　　我有些急切地看着他问：“说哈子嘛（四川方言，就是说一下的意思），不要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三，我们兄弟俩在这，你还把我当外人了不是？”
　　周松一听，便哈哈一笑，白净的脸上微微隆起两团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也留着平头，穿着一件青色的西装，个子和我差不多，但体格比我健壮。没想到我们从高滩乡中心校的初三毕业出来分别还不到三个月，他居然就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我的眼前，这真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趁着他哈哈一笑的空隙，我的脑海就像放电影快镜头似地扫描了我和他在高滩读初三时的情景出来。当时的班主任陈池老师获知我也姓邹后，就对周德华说：“周德华同学，我现在给你带来一个人，他也姓邹，你也姓周，你们两个个头也差不多，简直就是两弟兄，嘿嘿嘿嘿。”
　　正在座位上的他见到我和陈老师过来，马上就站起身，哈哈一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方而热情地说：“兄弟，来，欢迎你。”那时还不太时兴见面就握手的礼仪，所以我就把拍肩理解为和握手是一个意思了。
　　“兄弟，兄弟，你在想啥子？你不是想晓得除了我和你以外，还有哪些来大坝四中读烤烟班吗？我告诉你，还有王超和盛晓红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