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奇放卫星

　　一天的课外劳动累垮了李姗姗，她踉踉跄跄地走进家中，身体散了架似的一下子瘫在床上。话也不想说，眼也不想睁。
　　“咋了姗姗，是不是有病了？我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婆婆关心地问。
　　“没事，累的，歇歇都好了。”
　　“累的？你咋不注意呀？你知道肚子里有孩子，也不注意点儿？还领着学生到生产队割麦？真是。”与其说婆婆关心儿媳，不如说在关心儿媳肚里的孩子，“明天就不去学校了！”
　　“咋能不去呀，校长让我负责这个‘农中’，我就得带好这个头呀。”李姗姗解释道。
　　马六在一旁喝着茶，也不知道说啥子好，只是嚷嚷老伴去炖鸡汤给儿媳补身子。
　　马继承从外边回来，坐在李姗姗床前关心了几句然后说：“姗姗，你是‘农中’负责人，你要坐镇学校。这就跟下象棋一样，‘将’、‘帅’是不能‘过河’的，何况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呀？”
　　“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孩子？”李姗姗质问马继承。
　　“这有啥区别？不是一回事吗？”
　　“那才不一回事，孩子比我重要呀！”李姗姗提高了嗓音，有意让婆婆听见。
　　“你这不是‘抬杠’吗？”马继承缓了一下说，“对了，宋树立让我给你交代一下，说是上面安排乡村初中教师到城里进修，有一个月时间，让你安排一位教师参加。我想不如你去算了，提高一下业务水平，你看咋样？”马继承有两方面考虑，他知道李姗姗的脾气，苦事儿、累事儿她都走在前头，他怕在家累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好些天没有和情妇那个了，心里痒痒的，李姗姗在家碍他好事。
　　“那我不就是‘逃兵’了吗？怕领着学生劳动到城里去进修，人家不议论我？按你的说法这不就是‘将、帅’过了河吗？我不去！”李姗姗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有些热，她是在想进城有机会和刘辉“摊牌”了，我不能背一辈子黑锅。
　　“姗姗，啥是‘逃兵’？你这是‘打先锋’。你是领导，先走一步学习，回来再领着老师学习，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马继承见李姗姗没吱声，边说：“就这样定吧，明天我给校长说一声，你把学校该安排的安排一下。”
　　“好事呀姗姗，去吧。把聚财留下，你去学习带着聚财不妥当，我接送聚财上学。”马六听到儿子讲的话，也赶紧劝李姗姗说。
　　“姗姗，快，鸡汤炖好了，赶紧趁热吃。”婆婆说。
　　马继承接过鸡汤端进了里间……
　　
　　公社组织召开了由大队长参加的小麦产量汇报会。会议还没开始，人们吸着烟，说着笑话聊着天。
　　“继承啊，你大队的‘造粪机器’是咋造出粪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呀，这是秘密。”马继承回答。
　　“继承的秘密可多着哩。”一半玩笑一半真。
　　“嗨，书记到了。”不知谁低声说了句，漂浮在会场上的说笑声一下子落了地。
　　“小麦产量汇报会现在开始，大家都汇报一下今年小麦亩产多高，也是汇报一下‘大跃进’‘放卫星’的成果。谁先说？宋干事把数字记一下，最后做个汇总上报到县里。”胡秋很干脆，开门见上。
　　会场上一片寂静，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吃一堑长一智，上次麦收进度汇报会他们都吸取了教训。第一个汇报的吃了亏，挨了整，说他进度太慢。后来汇报的麦收遗留一个比一个少，最后一个因回报说已完成了麦收任务而受到表彰。
　　胡秋看看没有人发言边说：“是这吧，我由东到西排个次序，东刘大队先说，然后杨坡大队……最后河湾大队。”
　　东刘大队长刘四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心里没谱地抓抓脑瓜子说：“我们大队小麦亩产一千五百斤。”
　　“杨坡大队小麦亩产一千八”
　　……
　　有了第一个坐底，下边的报数一个比一个高。
　　“河湾大队小麦亩产六千五百四十一斤。”无零不成账，马继承的数字如此准确。
　　“同志们，我们都是在工作，但工作效率是不同的。就像走路，你是在‘走’，别人是在‘跑’，看上去都没停下脚步，可走出的距离是不一样的。”胡秋咽了一口茶，“东刘大队是在‘走’，而河湾大队是在‘跑’，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工作效率！这就是工作态度！这就是工作能力！”胡秋的声音越来越高，口气越来越严厉。
　　会场鸦雀无声，人们的都偷看着刘四。刘四满脸渗出了汗珠子。胡秋那严厉的话语如同钢鞭一下下抽打在他的心上。他恨自己心太软，口太实；他怨自己胆子小，没勇气。刘四不敢抬头，可他心里却清楚地看到胡秋在怒视着自己，与会的在嘲笑自己。他心里不服，我汇报的“一千五”都多出了五六倍，你马继承的“六千五百”多斤是天上降下来的？
　　想到此刘四鼓鼓勇气站了起来：“胡书记批评得对，我工作不力，欠缺工作方法，今年小麦产量不理想，我检讨。河湾大队今年小麦亩产这么高，很值得我们去参观学习。不知道我的建议合不合适，请领导和同志们批评指正。”刘四将了马继承一军。
　　马继承瞪了刘四一眼，心里骂道：“妈那个蛋，想出老子洋相！”
　　“继承，你说呢？”胡秋在征求马继承的意见。
　　马继承站起来说：“胡书记，马继承有愧，俺们大队也只是土质好，水源好，又赶上个好收成，也没啥可学的。眼下‘三夏’大忙时候，我看算了吧。”
　　“胡书记，‘磨镰不少割麦’吗？还是去学习学习吧。”
　　“去看看也好，开开眼界是个好事。”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
　　“那好吧，继承，不要推辞了，回去做一下准备，定在后天实地参观。”胡秋一锤定音，这一“锤”把马继承“锤”出了一身冷汗……
　　
　　马继承走在回家的路上，急和烦恼编织出一张大网网住了他的思绪，使他无法挣脱。谎报的产量是实有产量的几十倍，这可如何是好？后天要实地参观，我要把这高出几十倍的小麦拿出来让人家看，我就是偷也没处偷的呀？想到此，马继承仿佛看到了一个个朝自己讥笑的面孔，仿佛听到了胡书记的严厉训斥。这个刘四也不是东西，你汇报的少了挨了批，却把气撒在我身上，想玩我难堪！会前就拿“造粪机器”开我玩笑，这明明是不服气吗！马继承想到此眼前一亮，对就这样办，后天一定让他们看看我的亩产六千多斤的奇迹！马继承释然了，如同一只放飞的燕……
　　
　　马继承回到大队部和刘国友商量应急办法。刘国友说：“这有啥办法？咱大队平均亩产不到二百斤，你都汇报六千多斤，这不是出洋相吗？”
　　刘国友对马继承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行为总是嗤之以鼻，他信奉一句话“纸是包不住火的”。然而这句话搁在马继承身上却失灵了。上次的“发明”本以为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献丑的，可没想到还受到了上级嘉奖。这次马继承谎报小麦亩产“六千五百四十一斤”胡书记也就信了？还要来参观？刘国友看看天，灰蒙蒙的，他此时的心境朦胧了，为啥说瞎话的总是比说实话的吃香呢？
　　“刘支书，我惹的祸我来承担，你就只当啥也不知道，这事我来安排好了。”马继承嘴里说自己承担责任，实际是不想让刘国友插手，免得他碍手碍脚。
　　“那好吧，那我就不掺和了。”刘国友说吧边走了出去。
　　
　　马继承紧急召开了生产队长会议，他说：“各位队长，我在小麦产量汇报会上放了颗‘卫星’，说咱大队小麦平均亩产‘六千五百四十一’。后天胡书记领着全公社大队长来我们这里参观。办法有了，只是麻烦大家照做就行，回去把麦糠都集中在仓库里，麦糠上面蒙上单子，单子上面倒麦子，大家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马继承又用上了“羊拉大车”的作假办法。
　　“可是我们三队、四队的仓库让学校占了呀？”刘黑子说。
　　“学生放俩天假吧，啥急顾啥！”马继承说……
　　
　　各生产队长领命回家忙碌起来，社员们怨声载道：“小麦下面堆麦糠——自欺欺人”。
　　“这不是明显作假吗？‘打肿脸充胖子’。”
　　“唉，这可苦了咱老百姓呀！这么高的产量不知道又得多少公粮交呀！”
　　“小秃头上放虱子——明摆着哩”社员们牢骚满腹，但又不敢不做，因为他们的命运被“食堂”捆绑着……
　　为了“万无一失”马继承逐队验收。他来到三队，看到仓库的小麦几乎挨住了屋顶，真是喜人。接着马继承的脸色由晴变阴，看到“麦山”的“山脚下”残留着厚厚的麦糠，便厉声说：“刘黑子，你这是咋搞的？这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赶紧把周围的麦糠清理掉！”
　　“好、好，我大意了，我马上去办。”刘黑子答应着。
　　马继承伸手插进麦堆抓出来一把麦糠，又瞪着李黑子说：“你看看，这就是你的麦子吗？嗯！”
　　“下面麦糠太多，麦少糠多无法盖厚呀？”刘黑子委屈地说。
　　“你不会靠墙角堆放，这样不占去了两面墙？把腾出来的麦子都盖在没墙的这边来，这样迎面的地方麦子不就厚些？猪脑子！”
　　“是，是。”刘黑子顿然醒悟。
　　支部书记刘国友知道马继承这样恶作剧十分恼火，他气呼呼地要去见公社书记胡秋，半路上碰到从地里回来的王富山和老木匠。
　　王富山劝刘国友说：“算了吧刘支书，你没想想胡秋能不知道这事？所以呀，你见了也没用，反而对你也不好。别说你一个支部书记，就连郑恒清郑县长因为跟不上‘风’，开仓放粮现在也犯了错误被打成‘右派’了！”
　　“富山大叔，马继承太不像话了，净搞些斜事、怪事！”刘国友说。
　　“唉，怪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忍着吧，‘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老木匠也劝刘国友……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胡秋他们来参观学习了，究竟要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