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章 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定界勘界 （1）

　　中国陆地边界线全长2.1万多公里，世界大国中，数中国边界最复杂。
　　由于历朝当政者“于界务事，太不加意”，1840年以后，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更出现许多模糊边界、强定边界、争议边界、地图边界、搁置边界。
　　新中国诞生之前，和所有邻国朝鲜、蒙古、苏联（后为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印度、缅甸、老挝、越南的边界，都有待正式议定、勘察为法理边界。
　　大陆海岸线长约18400公里，另有岛岸14000余公里，海岸线总长超过32000公里，还不在本书主题内。
　　本书所讲的中缅边界，在新中国诞生之前，中英（印缅）连续不断地议界勘界已70余年，依旧有两段未定，一段被“永租”。
　　从正面讲，这说明侵略者妄图强占中国领土不那么容易，被中国人民的反抗顶住了一部分；从负面看，我们长期国力衰弱，无法使侵略者死心、住手，我们维护领土主权也难能如愿以偿。
　　新中国成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欢欣鼓舞的边界人民，首先盼新中国有新姿态、新理念、新办法，尽早定界勘界，以求安居乐业，享受太平。
　　在正常情况下，边界双方边民可以照常互相来往、通婚、串亲、访友、以物换物，互通有无。常常在田边地头，互相饮水，共棚乘凉，借火抽烟，侃大山、开玩笑。我的老朋友云南籍著名作家李钧龙在他的许多描写中缅边境地区的傣族生活的作品里，在这方面有不少细腻、温馨的生动描写，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异国色彩，使人对边地充满美好向往。
　　在未定界区域内，麻烦就多了。比如，在北段片马地区，英军撤走，缅军接管。中国“蓑衣军”的后人都有不满，他们冲缅军哨兵喊：你们走！这地盘是我们的！可是，那军营，那道路，那水管，确实是英国人修建的。那高黎贡山的分水岭上，确实有英国人设立的砸不碎、搬不动的水泥界碑。
　　“蓑衣军”的后人们心里难受，也不见新政府的干部来向他们宣传，啥时来定界？啥时把缅军请走？他们啥时能成为这片土地、这座家园的主人？
　　在南段未定界，也就是胡忠华讲的“我们佤山”那一段，更复杂。
　　一个佤寨大头人的儿子在缅甸腊戍上教会学校，跟着一支马帮回家来看父母。在丛林中，被一伙蒙面武装拦劫。马帮老板的鸦片、布匹、盐巴、粮食等财物都被抢走，十几匹骡马也被拉走。大头人的儿子和年轻的赶马人，都被捆走了。蒙面武装说，他们是中国边防军，专查贩卖鸦片。查到鸦片必须没收，处理。
　　可是，老百姓都知道，这不是中国边防军干的，中国边防军还没有设卡、巡逻，他们做事从来不蒙面。
　　这乱象，害得边民两三个人不敢走远亲，马帮必须增加武装保护。
　　在那一带，只有缅甸的两支鸦片马帮没人敢抢，一支是罗星汉的，一支是后生昆萨的，因为他们都有强悍的武装队伍保护。
　　平时，佤族人家的吃食被抢走，更是常有的事。一群牛走到河边，在河里洗澡。西边河岸来了几个男人，硬说有两头牛游过了国界，被牵走了，谁管？
　　年轻的女人们更不敢迈出寨子一步。
　　对班洪王胡忠华来说，如何确保部落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使他格外操心费神。更使他感情受折磨的是，部落被“红线”分割，祖宗的地盘、百姓，都成了外国的！他心不甘，祖宗的宝地不收回来，他这个班洪王对不起祖宗。
　　在他的眼皮底下，驻有中国两支军队，一支败军叫国军，一支胜军叫解放军。“败军”不像要收回老地盘。解放军倒是好，可也没听他们说要废除“红线”，只说要听上级的，听中央的。人不过境，弹不出国。中央多远啊！胡忠华着急了。
　　“红线”西边的班老、绍兴、摩邦、碗美四部落王给中央毛主席写信并送象牙一对、虎皮一张、半开一元、黄腊一条，表示他们和部落百姓都希望早一天回到中国。政务院办公厅及时回信表示感谢，只说希望他们团结佤族人民，为发展本民族政治、经济、文化事业而努力。也没说要不要他们回来？
　　说心里话，胡忠华怕中央政府也不要他们了！他兄弟几个名叫忠汉、忠华，可离了中国，还怎么忠呀？他已经和许多部落头人联络，上边不干我们自己干，要准备发起械斗，先把上班老、下班老两个大寨收回，稳住脚跟后，再收回班搞寨，整个班老部落就回家了。
　　反正，“红线”一定要推翻！
　　1953年5月，胡忠华任临沧地区副专员。他的责任、担子重了，管得宽了，这才知道人民政府有多少大事要做呀！
　　他刚上任，国家就有大喜讯：这年的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由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及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一方与“联合国军”总司令另一方在朝鲜板门店签订，生效。中朝两国人民、军队好厉害，把美国带领的十几个国家的“联合国军”打得只好坐下来和谈；美国杜鲁门总统因这个，总统当不下去了，输给了艾森豪威尔。
　　这下，中国又干完了一件大事，国家领导人可以腾出手来，抓抓边界的事了。
　　这年8月，胡忠华、赵安民、肖哥长（佤族）、罕富有（傣族）被选为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胡忠华、罕富有还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9月6日，胡忠华出席首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并当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民族委员会委员。他叔叔胡玉堂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双江县鲍廷才、陶德荣（佤族）、陶大个（布朗族）20多人到昆明参加国庆活动。
　　胡忠华、胡玉堂和云南其他少数民族代表被邀请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亲切接见了他们。观礼后，又到上海、成都等地参观。坐了火车坐飞机，下了火车、飞机坐高级小汽车。
　　原来，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他一个小小葫芦王国算什么地盘呀？
　　胡忠华这次出远门，见了国家最高领导人，吃了定心丸，国家一定会解决好中缅边界问题，而且一定会尽量满足边疆各族人民的意愿。他理解，国家领导人实在太忙，中缅边界问题相当复杂，需要耐心和时间。
　　胡忠华回到家乡后，觉得边防战士更加可爱。他们年纪轻轻的，都懂得外交无小事，凡涉及外国的事，都不可轻举妄动，外交要听中央政府的安排。
　　他耐心地等着，在部落挑选60名年轻好汉，组成了长刀队，天天练武，男人女人都必须学习佤山十七王向全国求援的《敬告祖国同胞书》，严格禁绝吸食鸦片，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解决边界问题时，万一有需要，他就带着武士们上阵……
　　抓紧训练武士、英雄，他自家的人必须带头，他希望胞兄的遗孤能挎上长刀弓弩跟随他冲锋陷阵。胡忠华胞兄胡忠汉的遗孤，本来应按祖宗规矩世袭班洪王，但因他年幼，部落正处于抗英抗日外侵的战争时期，部落打破了老规矩，由胡忠华接任班洪王位。这个侄子跟亲生儿子一样！他受胞兄临终托付，不仅要把侄儿养大，还要把他培育成部落的英雄好汉。十二三岁的男孩，应该腰挎长刀了。
　　这天，胡忠华要管家牵一条大水牛来到广场上。胡忠华手持一杆标枪，叫养子出来，教他学习剽牛。胡忠华靠近黄牛，几根手指点着黄牛的前肋骨部位说：这里！看准这点！一枪猛刺，直扎牛心，一枪致命。手软了，用力不大，一枪刺不死，牛会反扑，把你整死，在人群中疯跑，要伤很多人！
　　侄儿接过标枪，往地上一戳，人跑开了。标枪斜立一会儿，摇两下，倒在地上。头一次嘛，胡忠华不气不恼，耐心地劝说侄儿，拿起标枪来，刺！
　　侄儿拎起标枪在水牛臀部点一下，牛无反应。侄儿又扔下标抢跑开了。
　　胡忠华叹一声，叫道：“儿子，你看着！”
　　他把标枪一掷，正刺在水牛臀部左侧。水牛带上标枪在场上来回疯跑，血流如注。转了几圈，胡忠华扑上去，掐住了牛鼻子。水牛停下，喘息。胡忠华窜到牛身后，拔出标枪，命令管家，从今天起，把这条水牛养在场上，以后派英雄来教后代天天练武，还要学佤山十七王向全国求援的《敬告祖国同胞书》……
　　上级政府、军方领导来视察边界，胡忠华总得全程陪同，向他们介绍边界历史、现状，人都称他“边界活地图”。有次，边防团王团长和省里几个干部一起来，说是快要定界勘界了，下来调查，掌握第一手材料。
　　胡忠华在家里请客，几十人一起泡酒、啃牛干巴，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