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醒悟

　　No.212
　　明水去小卖部里买了番茄酱，回家来埋头苦干，戴上围裙，熬了八宝饭，炸了一大堆薯条，又凉拌了黄瓜和粉丝。
　　“吃饭了！”他把所有的盘碗摆好，吆喝着院子里的叶溪。
　　“哎，好来。”叶溪答应着，并没有停手。她正在听着歌剪她毛衣上起的球，她很小心地贴着底剪，那毛球打了结，一剪下去不行，还必须再剪几下才能把毛碴找平。她腿上垫着俩枕头，毛衣铺在枕头上，让那些待剪的毛疙瘩充分露出来，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剪刀在纤维上面滑动，生怕一个不慎弄出豁口来。
　　“好了，别装积极了，凉了口感不好了。”
　　“两下就好，马上，我把这一小块清出来。”叶溪又剪了两下，用手抚摸了下剪平的部分，又干净，又平整，真好看。她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还冲着明水晃动拇指，炫耀一番。
　　“你呀，就是个自恋狂。”明水笑她。
　　“那是，自己都不喜欢自己，那还开心个鬼啊？本小姐棒棒哒。”叶溪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放下，小跑着进了厨房。
　　“早闻着薯条香了，不错不错，一级棒的卖相。”她又把大拇指竖起来，这回是给明水点赞的，然后，迅速用手指叼起一根薯条放在嘴里。
　　“快去洗手！”明水命令她。
　　“遵命，表哥！”她马上到水盆那里去了。
　　明水正在刷锅：“这是个新锅，刷好放那里就会上锈，我得把它烧干，你先吃着吧。”
　　叶溪看了看说：“你把它倒扣在煤气灶上控干不就行了吗？”
　　啊？这样？
　　“这不节约能源吗，对锅的寿命也好，又节省你的时间，三全其美。”
　　有道理。明水就把刷好的锅倒扣在炉灶上。
　　两人坐定，桌上红的番茄酱，黄的薯条，绿的白的凉菜，加上紫黑的八宝饭，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又回到大学时光了，好想白晓辉她们。”叶溪拍了照片，发到大学同学群里，“重温大学餐，欢迎来品尝”，又加一句，“白晓辉们，想死我了！”还配上哗哗流泪的表情。
　　“这么怀旧，不如下午我们吃方便面吧？大学最难忘的就是一起吃方便面了。”叶溪一边用薯条蘸着番茄酱，一边做着计划。
　　“咱两个大闲人在家，陶老师忙活一天回来吃方便面，你不觉得太简单了？”明水像个表哥一样纠正着叶溪的头脑发热。
　　“哦，”叶溪原本两眼放光，听这一说就垂下了眼睑，其实还没垂到底呢，她又瞪大了眼睛，“给陶老师做打卤面，我们吃方便面，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好主意，就是不会做，你会吧？”明水说，“要不这样，我负责方便面，你负责打卤面怎么样？”
　　“我也不会，但我要去拜访名师，把这里最好的打卤面学来。”叶溪信心百倍。
　　明水原本是想打击下叶溪让她放弃想法的，没想到她竟马上想出办法来，这样的灵活和自信又一次让明水欣赏：“也别说你吹，你也真有一把刷子，那就是脸皮挺厚。”
　　“杨露蝉装哑巴偷拳的故事知道吧？脸皮薄能学到东西？本姑娘一把刷子是厚着脸皮把不会的学会，第二把刷子是能把不顺的变顺。”叶溪顺着杆子又爬高了一步，还自鸣得意地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No.213
　　饭后明水吃了药午睡去了，叶溪出门拜师。明水醒来的时候还没见她回来，一个人觉得无聊，就到院子里拿起叶溪的毛衣剪起来。
　　他一边剪，一边琢磨起叶溪来。
　　无论大人小孩老人，叶溪都能搭上话讨得人家的喜欢；能帮别人的她跑在前头，自己需要找人帮也简单直接地提出来，没有思前想后的犹豫。生活中的小事，她总会有点儿小招数来对付；平平淡淡的日子，她总能搅出些小快乐来。她就真像一条小溪，在平缓处、坎坷处都能顺势而行，还自带伴奏音乐，一路调节着气氛。
　　这么好的一个人，吴桐竟稀里糊涂放了手，真是可惜。
　　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没有福气去争取，真是遗憾。
　　他想起了叶溪初来东城的槐河月夜，那夜天地朦胧，心也朦胧，一切却都清晰的印记在脑海，让他每每回味，每每心伤。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阴魂不散的病，为什么恰恰在自己身上出现！
　　他又在思索这个为什么。
　　古人云，“积行成习，积习成性，积性成命”。很多人都在提性格决定命运，明水也开始认真分析自己的性格。
　　他记起了上课时背的概念：“性格是指表现在人对现实的态度和相应的行为方式中的比较稳定的、具有核心意义的个性心理特征。性格主要体现在对自己、对别人、对事物的态度和所采取的言行上。”这句话上学的时候他背得滚瓜烂熟，但事实上，他除了在课堂上曾经在老师的提问下简单地分析过自己的性格之外，从没有第二次仔细想想这个问题。为了考试的学习就这样把学习的意义缩水到填空选择的回答上，并没有对受教育者产生实质的影响。
　　当然，也不绝对。大脑中有这个储备，在某个时点上就会生发出很多顿悟。又是“时点”，不过这次是“顿悟”，而不是“抑郁”。
　　
　　对自己，明水从来谈不上喜欢，也许不喜欢更多些吧。从小奶奶就嫌他瘦，又老怨他不会说话。小学还好，妈妈的学生家长还会夸夸他，中学大学他除了出成绩的时候能被点名表扬之外，就很少有人会说你xx方面很棒了。
　　他确实埋头苦干把课本学扎实了，但课本以外的东西他学得太少了。
　　他还喜欢宅在家里读书、看电影，似乎在忙着和智慧高尚的生命对话，但却脱离了真实的生活。门外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他看似博闻多识，其实也孤陋寡闻。
　　所以，他不喜欢这个眼界狭窄的自己，他更不会为点滴的长处自夸炫耀。
　　
　　对别人呢？明水从小看到妈妈和奶奶奔波忙碌，大姑的话都是“你要为妈妈争气”。他体谅奶奶和妈妈的辛苦，常常在花钱的时候产生愧疚感。他早早参与了家务劳动，为的是让妈妈能有几分钟晒晒太阳，让奶奶能少走动几步，少受些痛苦。他懂得该承担的责任，推而广之，在工作上，他也很注重承担责任，总想让学生学得高兴，学有所得。即使这样，他还是常常会发现自己做得远远不够好。
　　他没有知心朋友，同学同事也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不爱提要求，因为他从小很多要求都被否定，他不想品尝失落和尴尬；他不会拒绝别人，因为他不忍心让别人承受失落和尴尬。
　　他遇事不会情绪化，因为他知道在重大变故时情绪化没用，他会理性分析，理性行动，像是高冷，实则压抑，世界很大，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尽情释放出委屈、难过和忧愁。
　　他长于书面表达，思路清晰，笔下生花，但他不长于当众说话。他想到陶老师关于思维能力的谈话，“家长把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孩子还有什么机会自己思考呢”？他的妈妈很注重习惯教育，时间观念很强，一天的活动基本都是规律的，按照惯性做就行了；奶奶更细，让他出门去借个东西，都要嘱咐别忘了称呼啊，怎么开口说啊，别忘了临走道别啊，生怕他记不住，还要强调好几遍。家里也安静，偶尔有个外人来，也说几句话就走了，根本轮不到他去招待。他真的缺少思考的机会。
　　在学校里呢？他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好成绩就自然来了。他从没问过老师问题，因为妈妈都能解答。
　　在单位上呢？他一直是按照规章制度循规蹈矩地工作，似乎除了服从安排，也没有什么需要思考定夺的事。
　　他想了一圈，结论是：他的思维能力严重缺乏锻炼。
　　语言也是思维的结果，慢的思维是不可能带来快的语言的。而且他很少有做决断的机会，总有人在安排他，他对自己的意见从来是忐忑的，说话会紧张。
　　理性之外，他也感性，对那些身处逆境的人他怀着强烈的同情，他愿意为他人献出微薄之力来给他们一点儿温暖。老师在操行评定中写“与人为善”，这就是对他的感性最好的评价吧。
　　
　　对事物，他理解为这是对世界的态度。他发现自己仍然没有明朗的态度，既没有特别狂热的爱好某物，也没有非常厌弃什么。
　　
　　“爱自己，爱他人，爱世界”，这是他家临街墙上的一幅宣传画的主题文字。他每天从这句话下走过，但是他“爱”过吗？
　　一点儿也不爱，那绝对是瞎说，他不是特别喜欢在槐河中戏水吗？他不是挂心着他的学生吗？他不是心疼妈妈和奶奶吗？他不是恋着叶溪吗？
　　但是对比叶溪，他觉得自己爱得不够真，不够深。这些年他似乎都在为责任而活，为价值而活，似乎从没有因为对世界的爱而活过。
　　叶溪对世界的爱是从由内到外自然流淌的，她热情地与这个世界沟通，不管是对人、对事、对物、对景都是欣欣然敞开胸怀，她像一袭花香与这个世界温馨相融。
　　如果说叶溪对这个世界的爱是烛光，他的爱只算是萤光，不仅有亮度的不同，还有温度的不同。
　　哦，还有牛大鹏，章彪，他们也都是那样热情地与世界相处。
　　
　　明水觉得自己找到了得病的原因，家庭的变故是一方面，家庭教育是一方面，成年后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也是一方面。
　　迷迷糊糊中，明水看到了一棵大树，树冠是一个慈祥的长须老人，他面带微笑端详着手里的一粒种子，那颗种子上面有一道细微的伤痕。“阳光就在那里，你自己去找吧”，他微笑着把种子埋在一片阴凉的土里。
　　这粒种子注定要比别人多努力才能沐浴到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