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

　　痛，无边的疼痛，骨头像被人一节一节的敲断般的疼痛，从身体痛到灵魂里。
　　“阿昭哥哥，小芷……好痛，真的好痛！”
　　“乖，小芷，很快，很快就不痛了。”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有种泡在蜜糖里的感觉，带着些许蛊惑的味道。
　　但，还是好痛，痛的呼吸都觉得困难。
　　“阿昭哥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抱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小芷，这样，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谁也抢不走，真好。”
　　月光透过窗桕照在床上的女子身上，女子的脸上布满细汗，眉头紧紧地拧着，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口里一直低声的呢喃着什么。
　　“小姐，小姐，快醒醒！”
　　女子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几下，刚睁开的眸子还带着些许水汽，眼里像照不进光亮的深渊，不含一点点光。
　　“怎么了？”
　　“小姐，你又梦魇了。”
　　夹桃叹息一声，拿出手帕小心的给女子拭掉额上的细汗：“夫人说明天带小姐去静安寺烧烧香，大概是撞上脏东西了。”
　　“知道了。”
　　女子淡淡地说了句，躺在床上把被子一拉，把头转到里面，继续睡。
　　夹桃已经习惯小姐这些日子来的冷淡态度了，也不介意，点了熏香就出去了。
　　又做那个梦了呢！
　　这个梦环绕着白芷很多年了，自她记事起，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有个白衣公子，虽然男子的脸总是蒙着一层迷雾，但白芷知道，那人相貌绝对非比寻常。
　　梦中，“她”和男子相遇华灯初上相遇，相爱，最后，却亲手死在了男子手上。
　　他是谁？
　　他又为什么要杀她？
　　这两个问题一直环绕着白芷。
　　一大早，夹桃就来了。
　　白芷自小体弱多病，又喜静，所以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只有夹桃。
　　白芷对夹桃算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排斥，只是看着她像弄洋娃娃一样的摆弄自己。
　　从白芷的角度看去，夹桃虽然不是很美也算清秀可人，皮肤白皙水嫩的像能掐出水来，气质温润如水。
　　但也只是看了眼，白芷就闭上了眼眸。
　　自她出生开始，白芷就发现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无趣。
　　是的，就是无趣。
　　无趣的看着她的父母含泪担忧她的身体，无聊的看着夹桃忙前忙后，无聊的只是每天看着院落的榕树发呆。
　　冥冥之中，她觉得她在等一个人，但又不知道在等谁。
　　马车“咯吱咯吱”的在行走着，白芷的手被容氏攥在手上。
　　“芷儿，没事，娘亲一定会治好你的梦魇的。”
　　说着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白芷不懂女人为何会掉泪，懵懂的看着滴在自己手上的晶莹透亮的液体，舔了舔，咸咸的，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别哭。”
　　她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如果仔细看，还可以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无措。
　　容夫人第一次见女儿这么安慰自己，有些欣慰的差点再次落泪。
　　她可知道自己女儿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是多么不容易，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静安寺是京都最大的一个寺庙，里面的明德大师是有名的高僧。
　　小和尚见是尚书夫人，恭敬的走过来为她引路：“容施主，明德师傅已经久候良久了，请跟小僧来。”
　　容夫人双手作揖：“谢小师傅，麻烦小师傅引路了。”
　　小和尚笑笑：“容施主客气了。”
　　白芷和容夫人都是长的极美的，但小和尚像视她们如无物般，态度既不谦卑也不谄媚，不卑不亢，让容夫人极有好感。
　　在去找明德的路上，容夫人问了小和尚好几个问题，如叫什么名讳，年方几何，小和尚都一一作答。
　　原来小和尚叫明惠，今年十七岁。
　　不一会儿，小和尚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冲容夫人说道：“容施主，那就是明德师傅的禅房，小僧告辞。”
　　容夫人携着白芷绕过朱红走廊，像那个方向走去。
　　容夫人刚想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袈裟的男子，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面容极为俊美，眉目如画，眉心一点朱砂，仿佛佛祖坐下的童子，自带佛光。
　　容夫人见青年的容貌一愣，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明德大师居然长得如此年轻俊美。
　　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师好，实在是大师长相不俗，抱歉。”
　　“无事，进来吧！”
　　明德没有看两人一眼，自顾自的转身走进房内。
　　容夫人也不介意，带着白芷跟了上去。
　　“大师，小女最近夜夜梦魇缠身，请大师指点迷津。”
　　明德听容夫人的话才掀开眼皮，抬眼望了下白芷。
　　在和白芷视线相接的瞬间，明德一愣，长袍下的手细微的颤抖着，眼神无比的复杂。
　　明德从没想过，自她离世多年后，还会再次见到她。
　　白芷姐姐，你知道吗？这些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想的每天心都在痛……
　　已是深夜，街上的灯火已经陆续的熄灭了，清冷的街上只有呼呼的冷风在吹刮着，淅淅沥沥的雨在下着。
　　小巷口，一个小小的男孩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着，嘴里不时的发出一声咳嗽，男孩的意识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唯一的意识就是——他快要死了。
　　“你还好吗？”
　　一个女声响起。
　　男孩抬眼望去，那是个长得极为美丽的女子，但与她的长相不相符的是，她的身上满是伤痕血迹，太狼狈了。
　　“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白离，以后，你就叫白离。”
　　白离，真好，他有名字了……
　　“阿昭哥哥，你真的要娶她么？”
　　女子含泪拿剑指着一个身穿红衣喜服的男子：“你明知道她是我仇人的女儿！”
　　女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看的白离一阵揪痛：“白芷姐姐，我们走吧！”
　　撕拉──
　　布帛被撕裂的声音：“今日我白芷和穆彦昭恩断义绝！”
　　白色纱衣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女子含泪决绝离去……
　　血，漫天的绯红。
　　白衣女子浑身是血的被一个男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芷，小芷，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穆彦昭，你杀了她？”
　　白离双目猩红地看着地上的男子，他没想到，那么爱她的他竟然舍得杀了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小芷的龌龊心思，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舍得杀了她！”
　　原来，他也是杀了她的刽子手！
　　白离踉跄一下，步子有些不稳的颓废离开了……
　　“施主，你是天生佛骨之人，勿要浪费资质！”
　　“天生佛骨又如何，救不了她，我要这天生佛骨有何用！”
　　“如果说贫僧有办法救她，你是否愿意出家为僧，成佛？”
　　成佛，是每位得到高僧追求的最高境界，但与白离何干！
　　“愿意！”
　　“时间逆转，逆天改命本就是有违天命，贫僧死后，希望施主遵循约定。”
　　成佛就注定他要斩断和她的所有可能，但为了救她，他愿意。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答应了老和尚的话。
　　“……好。”
　　强压住内心的酸涩，明德只是吐了一声：“……坐。”
　　她已不记得他了，而他也不是当初的白离了。
　　他知道，她一直只是把他当弟弟而已，她爱的永远只有她的阿昭哥哥。
　　白芷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明德，这个青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肯定，她绝没有见过他。
　　白离和白芷的相遇是白芷十七岁那年，那年，尚书府全家被贪污罪收押，除白芷，全部被斩。
　　现在白芷十三岁，距离尚书府出事还有四年，也就是这一年，白芷遇到了她一生的劫，穆彦昭。
　　明德已经记不清白芷和穆彦昭是怎么相遇的了，只记得白芷说过：“我和阿昭哥哥呀，忘记是什么时候相遇的了，只记得那年我十三岁，那天华灯初上，很热闹。”
　　那么就是这年下半年的中秋佳节或元宵了。
　　明德看向容夫人：“容小姐额头黑雾笼罩，命犯桃花，早夭之象，凶！”
　　容夫人直接吓白了脸：“那怎么办？求大师指点迷津！”
　　“寄居寺庙五年方可解。”
　　白离并没有说谎，尚书府的事是命里注定的，他不可更改，但白芷的，他想改。
　　如果老和尚在，又该说他私心作祟了吧。
　　明德在心里自嘲。
　　“谢大师指点！”容夫人虔诚一拜，“可否让小女寄居静安寺修行？”
　　明德看了眼白芷，叹了口气：“可！”
　　容夫人见明德大师同意了，差点喜极而泣：“谢谢大师！”
　　白芷不知道女人为何如此欣喜，她只是知道了一个消息就是，她要在这呆五年了。
　　白芷也不介意，当晚就和夹桃住进了静安寺。
　　静安寺是寺庙，白芷分在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环境清幽，风景很美。
　　庭院前面是一片枫树林，火红的仿佛一团火在烧，风景如画。
　　听说这个停枫院是静安寺最好的院落，他们都说是因为她的父母是尚书府的才有此待遇，但白芷知道不是。
　　第一次见明德，白芷就感觉他对她不一般，但具体怎么不一般，白芷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