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蝴蝶《一》

　　一
　　公元1933年，东北的林海县城。
　　秋风将季节刚刚不情愿地交给了冬雪。几天来，老天总阴着个脸，稀稀落落的小雪下个不停，天冷的吓人。毫无倦意的西北风裹挟着雪花儿打在人的脸上象针扎的一样疼。这样的鬼天气如果生得不是要命的病，一般的病人是不会来医院看病的。中国的老百姓更不可能到日本人开的医院来看病。除了付不起昂贵的诊费和药费外，更多的是信不过西医。林海县城的这家医院实际上是专门为日本人开设的，在很大程度上是为日本军人和日本“开拓团”服务的。偶尔有几个中国患者，大多也是县城的上层汉奸和豪绅巨商。尽管就诊量不大，外科护士刘英还是心烦意乱，有一个阴影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日本宪兵队队长龟本次郎少佐前几天进山“剿匪”，被周保中率领的抗日救国军打得大败。龟本次郎本人左胳膊也受了伤。上午，来医院就诊，刘英在为他上药时，他那淫荡的目光直勾勾地逼视着刘英。还不时地用右手触摸刘英的手。陪着他看病的日本院长武宫方夫此时却借故退出了处置室。并且随手关上了门。龟本见室内已经没有了其他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龟本先生，请你放尊重些！”刘英异常愤怒，把龟本企图摸她脸的右手打落。
　　“你的，我喜欢！嘿、嘿。”龟本非但没有恼怒，反到色迷迷的一阵怪笑。
　　“包扎好了，你可以走了！”刘英胡乱地给龟本涂了点药，草草地用绷带缠了一下后，转身把门打开，下了逐客令……
　　刘英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地躺在炕上。也在这家医院做内科医生的丈夫王家骏，为了处置一个住院病人稍晚一点才回到家。看到妻子忧愤的表情：“是那里不舒服吗？”
　　“没事，挺好的。”刘英不愿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告诉丈夫。片刻，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会不会是孕辰反应呀？”结婚刚刚四个月的王家骏压抑着惊喜。
　　“去你的！这才几天那？能有什么反应！”刘英有些不耐烦了，把王家骏抚摸她肚子的手推开。然后把身体侧向另边。
　　“是不是在医院遇到不顺心的事了？”王家骏有些不安地问。
　　提起医院，刘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委屈的泪水从眼眶溢出。王家骏心疼地用手为刘英擦拭泪水后，上炕把刘英抱起，揽入怀中……刘英终于说出了上午被龟本次郎骚扰的事。
　　“武宫这个浑蛋！当他的下属受到侵害时，不但不站出来据理抗争，反而故意放纵事态肆意发展。就是念在同学的情份上，见别人对你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他也应该冲上去!他反倒助纣为虐！他的良知都他妈的让狼给吃了？”王家骏听后，怒冲冲地就要找武宫方夫去讨个说法。
　　“家骏，算了！咱们必竟还在这家医院谋生。”刘英拉住了已经下了炕的王家骏。
　　“我来林海医院那完全是给武宫方夫面子，不是我靠他谋生。而是他靠我为他干事!武宫方夫虽说是我在日本仙台医科学院留学时的同学，可他没毕业就被当局应征从军了。他知道我是林海人，在我毕业回国之前，他就托人给我带信，让我回林海来帮助他。我在沈阳的大医院已经找到了工作。武宫听说后，先后三次到沈阳请我。最后那次请我，我不答应，他就赖在医院不走。还让军界给医院施加压力。没办法我才回林海的……”提及这桩往事王家俊有一肚子不满。
　　王家骏家祖辈居住在林海县，世代经商，家境殷实。经营的“恒盛”是林海县最大的商号。主营皮货和山货买卖。在南方“老客”圈中颇有口碑。望子成龙的王仕仁把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县城最好的新式学堂，接受新式教育。王家骏是家中的老儿子，从小就聪明乖巧，深得爷爷和爸爸妈妈的宠爱。老大王家驹、老二王家骥勉强读完了国高（相当于现在的高中），就再也没有读书的兴趣了。都随着父亲打理生意去了。唯有王家骏在学业上一直名列前茅，深得学校老师们的器重。王家骏在读国高的三年里，一直还是学校女同学追捧的漂亮的公子哥。刘英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中，相貌不算出众，学业也还平平。那为什么王家骏唯独喜欢刘英呢？刘英虽然来自乡下，但是她的思维方式却不落后，思想观念也不闭塞。在对新生事物排斥的年代，她接受新生事物的悟性是与生俱来的。她是学校第一个剪去辫子的女生，她是学校第一个与男同学一起走向蓝球场的女生。其他女同学喜欢王家骏都是明着不敢说，暗中叫劲。而刘英却是第一个向王家骏表示爱的人。王家骏欣赏刘英的开放、率真和时尚，大有相爱恨晚之感。毕业的时候，王家骏考取了赴日本仙台医科学院的留学生。在王家骏的建议下，刘英考上了沈阳的一所护士学校。在校期间刘英的语言天分得到了充分展现。就连来自北海道的日语老师都说全班只有刘英是在说日语，其他同学是在学日语。如果把刘英放在北海道，从语言上讲你根本不会说刘英是外国人……王家骏被武宫方夫骗回林海后，刘英也跟着回到了林海……并于仲秋节前结了婚……
　　第二天上班，王家骏头一件事就是来到院长武宫方夫的办公室：“武宫方夫院长，我代表我妻子，向你提出辞去本院外科护士工作的请求。这是辞呈。”
　　“家骏君，这是为什么？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武宫方夫见王家骏极为严肃地把辞呈扔在桌子上，料定昨天发生在外科处置室的事情王家骏知道了。此时的武宫方夫心里倒也觉得有些内疚。为了佯装自己无辜，竟然在王家骏摔门后跟了出去……武宫方夫回到办公室心烦意乱，除了龟本次郎对刘英的非礼稍有自责外，更多的是心里容不下王家骏刚才对他的无礼。我武宫方夫能把你弄到林海医院，就有能力控制你。你不是热爱你所从事的专业吗？我就是要从这一点入手折磨你，让你来求我，心甘情愿地为我驱使……他脱掉白大衣，叫救护车司机开车把他送到了宪兵队……
　　三天后的早晨，王家骏刚到医院，白大衣还没来得及穿上，“县政府”的秘书长就亲到医院找王家骏：“王先生，我奉周县长之命，通知您到‘县政府’去。有要事相商。”
　　“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的工作与你们不搭界。你们那里又没有我认识的人。”王家骏感到蹊跷。
　　“不会错的。县城还会有第二位留学日本的王家骏先生吗？”“县政府”的秘书长虽然语气舒缓，但说话的神情却不容质疑。
　　“你先回去。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随后就到。”王家骏下意识的判断出，绝不是谈谈话那么简单。他是想争取到一点时间。尽可能地找出“县政府”召见的真正原因所在。制定出更有效的对策。
　　“王先生，去去就回。也不会耽误很多功夫的。车已经在外面侯着呢。”秘书长已经站在门口，两只不大的眼睛狠狠地逼视着王家骏：“请吧！”
　　王家骏无可奈何地把白大衣往椅子上一摔，跟着秘书长走出了医院……
　　“王先生，见到你很高兴。你请坐。”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晃着硕大的脑袋的伪县长周玉学假惺惺地同王家骏握手寒喧。然后又对勤务兵喊到：“快给王先生泡茶！”
　　“这么急着找我来，不仅仅是为了喝点茶吧？”王家骏丝毫没有被县长的“热情”所感化。
　　“是的。今天请你来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吗？现在我们‘满洲帝国’。正是用人之际，也是你这样的精英青年报孝‘国家’的最好时刻。驻咱们县的宪兵队缺一位称职的翻译官，我翻遍了全县所有公职人员的档案，认为只有你最合适这个位置。”周玉学装腔作势道出了找王家骏的目的。
　　“宪兵队不是有翻译官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呢？”王家骏很是有些疑惑不解。
　　“现在宪兵队的翻译官钱大雄听说要调到特高科任副科长，兼谍报队队长。皇军的事，涉及军事机密，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老钱调走是肯定的。所以才有了要征召你去宪兵队任翻译官的意向。自然了，你目前在医院供职也是为皇军服务，为‘国家’出力。我相信，凭你的学识和业务能力，那也一定是撑起半幢医院的柱石。我承认，让你离开医院去从军，医院将蒙受非常大的损失。可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消除‘匪患’，保一方平安。一切都要服从于军事，我们也没办法呀。如果医院在业务上确实离不开你，请武宫方夫院长给我打个电话来。征召你从军的事还是可以商量的。“周玉学狐假虎威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段话。唯恐王家骏不解其中之玄妙，最后还着重叮嘱了一句：“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我听明白了！”王家骏回应得很无奈，也很气愤，连招呼都没打，就走出了伪县长的办公室。他也没有心情再回医院了，而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