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

　　还是那张桌子，还是这四个人，只不过今天赵青山与郑沐阳之间丝毫没有了昨日的尴尬，有的则是稍许令赵小天和陈曦微觉得尴尬的亲昵。
　　赵小天以怪异惊诧的目光扫向这对新人，嘴角的笑是那么嘲谑，那么讥诮。
　　郑沐阳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卑微和下贱似的，索性逃避他的目光。
　　但赵青山却火气上涌，厉声质问：“我说老二，你小子别这么看我媳妇好不。”
　　赵小天露出怪异的微笑，并说：“你媳妇？你拿什么证明她是你媳妇？”
　　“我明天就带她领证去！”赵青山掷地有声地说。
　　“明天？”
　　“对，明天。”
　　“就明天，我们去领证。”郑沐阳也在帮腔，并不屑地看了眼赵小天，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责问赵小天，“你究竟是不是我丈夫的好兄弟？”
　　赵小天不为所动，淡淡地说：“看样子，你今天是真累了，连明天是星期六都不知道。”
　　赵青山一愣，转过头去呆望郑沐阳。
　　“明天是星期六吗？我都忘啦。”郑沐阳苦恼说。
　　赵小天讥笑着说：“民政局星期六是不会为你们办理结婚证的。”
　　“好了，够了，”陈曦微嗔道，“要说你也真是的，在家的时候还为他们俩鼓掌叫好呢，可人家一旦坐在面前，你就挖空心思调侃人家，小心老三收拾你。”
　　赵小天慨然说：“老三是不会收拾我的，因为我们是兄弟。”顿了一顿，又向赵青山说道，“说心里话，能看到你拥有一份足以令自己满意的生活，我很开心。我太了解你了，老实说，你的那份伟大的思想我根本就无法认同，你也为此而深受迫害。不过现在好了，你完全可以摆脱掉它的折磨，轻松自在地享受着并不孤单的小日子。”
　　“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冲上去的。”赵青山铿锵有力地说。
　　赵小天明白赵青山之所谓“冲上去”的意思，这也是他敬佩、尊重赵青山的地方。他知道赵青山不是一个因小家而弃国家存亡于不顾的自私鬼，赵青山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作为中国军人的热血，只能失尽，不能冷却。而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中国人，未必有这个信念。
　　“我们谁也不希望那种事出现，你说是吧。”赵小天说。
　　“但我们却说得不算，战争，不是某一个人能左右的。”赵青山略感伤怀地说。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斗争，赤手空拳的叫打斗，举刀抡棒的叫争斗，握枪扛炮的叫战斗，无一日一时停息。为什么会这样？说一句烂大街的，人所共知的话，武力，有时候就这么直接，甚至可以直接到认定谁代表着真理。
　　“不提这个了，没意思。”赵小天见服务员端来点好的红酒、白开水和菜肴，随即为自己倒了杯红酒，举杯说道：“祝你们幸福百年，甜美一生。”
　　赵青山脸上挂笑，喜悦且满足的笑，以水代酒，回敬赵小天，并说：“谢谢。”
　　“还有我，还有我。”郑沐阳同样为自己倒了杯红酒，并说，“原本我是挺讨厌你的，妹夫，因为你说的话真的很不好听，这一点比青山还可恶，因为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而你只会说令人反感的话。但是现在呢，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还蛮不错的。”
　　赵小天笑道：“哈哈，这还是我头回听到有人这么夸奖我呢，虽然听起来很不舒服，但好歹也是夸奖。”
　　“我说青山，你不喝酒吗？”郑沐阳刚想与赵小天碰杯，却发现赵青山端着的只是白开水，故而一问。
　　“他从来不喝酒，至少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喝过酒。”赵小天说。
　　“可今天这个场合，怎么着也得喝点儿呀。”郑沐阳说。
　　“别强迫他，他不喜欢做的事，最好不要强迫，他这个人把他自己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郑沐阳惊奇地看着赵青山，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以后还得逐渐掌握他的脾性才行，不然真惹他生气的话，总归是不好的。
　　“能让我举起水杯的人，他应该很知足才对。”赵青山说。
　　“老三说得没错，能让我举起水杯的人，也应该很知足啦。”陈曦微也重复说了句。
　　笑饮这杯，赵青山便问：“你这么着急要我出来，有什么事？”
　　赵小天笑了笑，说：“一楠和冰凌那两个家伙今天下午分别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官司进展得非常顺利，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完结了。之后的事你也能想到，他们打算举办婚礼，在一楠强烈的要求下。”
　　“为什么这么说？”赵青山问。
　　“还不是因为冰凌，她认为自己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事业上。可这么一来，一楠那家伙就不干了，他可不希望冰凌专注于事业。”赵小天说。
　　“哪有这样的男人啊，女人也应该有理由追逐自己的事业呀。”郑沐阳气哼哼地为素未谋面的冰凌抱不平。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要知道，律师这个行业，不比其它行业，一是客户的群体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楠可能害怕冰凌遇到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男人，然后跟那个男人跑了吧。二来嘛，律师极容易得罪人，尤其你的对手是有钱有势的，你很难保证自己不被你击败的对手怀恨在心。综上两点，我倒认为一楠的焦急并没有错。况且，当他们结了婚，依然可以追逐自己的事业啊。婚姻并不能妨碍律师的事业，又不是模特或娱乐界的宠儿，会因为结婚影响到自己的关注度或是拥趸对你的喜爱和追求。那些人靠的是脸，是青春，但律师不一样，靠的是头脑。”赵小天条分缕析地说。
　　“听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郑沐阳说。
　　“那你又是怎么说服冰凌妹妹的？想想定是一楠没辙了，才求助你的吧。”陈曦微笑说。
　　“啊，我把我的想法都跟冰凌说了，冰凌说她也仔细想过。”赵小天说。
　　“就这么简单？”陈曦微不以为信地说。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我说什么人家都听啊。”赵小天浅呷一口酒，接着说，“主要还是冰凌的母亲，老人家一直住在农村，农村的孩子们结婚都早，有些跟冰凌一般大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的意思是说，老人家想抱孙子，冰凌拗不过老人家，只好答应喽。”陈曦微说。
　　“是啊，冰凌毫没办法，只能答应母亲，她是孝女，不忍让母亲伤心。谁成想，这也间接地解决了一楠的大难题。一楠说了，跟冰凌回农村，第一件事就是给岳母三叩九拜。”赵小天笑说。
　　“这小子，还这么油嘴滑舌。”陈曦微说。
　　“不，我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想他会给冰凌母亲磕头的，但不至于三叩九拜。”赵小天说。
　　“就这件事？”赵青山质问，“就这件事你把我叫出来？在电话里说不就完了嘛。”
　　“还有一件事，你回头看看，谁来了。”赵小天说。
　　赵青山猛然回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哥程勇，只见程勇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地向这边走来。
　　“你们来得可真早啊。”程勇拍了拍两个兄弟的肩膀，随后向陈曦微问好，还附加一句，“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啊。”
　　“预产期是十一月初。”陈曦微说。
　　“快啦，还有不到两个月啦。”程勇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当妈了。”陈曦微低头抚摸着圆润的肚皮，满心期待。
　　“咦，这位是……”程勇瞥见郑沐阳，礼貌地询问。
　　赵青山抢道：“我媳妇。”
　　“你……你媳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可让程勇吃惊不小，险些把那一瓶红酒给干了。
　　“我媳妇。”赵青山又重复一遍，没有添加任何详细的解释和介绍。
　　“喂，真的假的？你小子对女人的感情，还没有对操场跑道的感情深呢。喂，可千万别骗我，这方面你可骗不了我。”程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他妈骗你干什么，她真是我媳妇。我们明……哦，我们大后天就去领证。”这给赵青山气的，直接爆了粗口。
　　“喂，不许你骂人！”郑沐阳责备说。
　　“我骂的是人吗，这个混蛋！”赵青山指着程勇的鼻子说。
　　程勇也不介意，唤服务员加个座位，又点了一瓶红酒。
　　坐下之后，程勇这才说道：“你小子行啊，啥时候找到媳妇的，我怎么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赵青山说。
　　“因为我？”程勇不免奇怪，“这是什么鬼道理？”
　　“要不是你把我从家里撵出来，我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女人呢。”赵青山冷冷地说。
　　伴着赵小天和陈曦微的大笑不止，程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这他妈的，你小子可真行，好事坏事都他妈赖我。既然是我帮你找到媳妇的，那你说，你该怎么谢我呀？”
　　“这不，这顿我请。”赵青山说。
　　“你请？你小子有钱吗？来，你小子给我掏出五十块，对，不用多，就五十块，掏出五十块，这顿我请，你掏出来让我看看。”程勇气道。
　　这还真就把赵青山给为难住了，他兜里别说五十了，就连五块都没有。
　　“他没有，但我有！”郑沐阳接道。
　　“你？你不算。”程勇摆了摆手，说。
　　“凭什么我不算？我们是两口子，我的钱就是他的钱。怎么，不行啊。”郑沐阳财大气粗地说，同时并领教了赵青山的两个兄长，还真就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虽然他们没有嘘寒问暖的热情似火，但是呢，外在的冷淡，甚或冷漠，或许正是他们的兄弟之间的真性性，不虚伪，不虚假，更值得信赖。
　　“你找了个好媳妇，你小子了不起，不光眼光好，运气也好。”程勇举起杯中红酒，向赵青山和郑沐阳表示祝贺。
　　“祝贺归祝贺，该随的份子钱，一分都不能少。”赵青山突然说道。
　　赵小天揶揄道：“好家伙，这找了媳妇之后，老三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啦。”
　　“可不是怎地。哎，老三变了，变得我们都快认不出来了，市侩、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程勇喟叹说。
　　“老大，你可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宠物基地的大老板。从军人一下子变成商人，既然是商人，那么当然得市侩、得唯利是图、得见钱眼开喽。”赵小天说。
　　“是极，是极。不过还好，我们哥俩没想象中的那么穷，不就是随份子嘛，老二，你觉得我们给多少配得上咱们的兄弟情呢？”程勇问。
　　“让我想想，嗯，一张红色毛爷爷，既喜庆，还能彰显贵重。另外‘一’也是有寓意的，寓意他们能够一如既往、一心一意。”赵小天说。
　　程勇哈哈大笑，并说：“一张红色毛爷爷？嗯，好，这个好，这个简直太好了。我说老二，这方面还是你在行，礼虽轻，但是呢，很有格调，而且让人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好，就一张红色毛爷爷。那么，我们是现在给呢，还是到时候给呢？”
　　“这个嘛，就得问老三啦。”说着，赵小天的目光扫向赵青山。
　　赵青山苦笑不已，“要说你们两个混蛋，真他妈不厚道。诶，沐阳啊，让你见笑了，这就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好哥们，哎，不得不说，交友要慎重啊。我看就这样吧，谁让我上辈子欠他们呢。”
　　郑沐阳当然不会对钱过分看重，缓缓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哟，坏了，弟妹挑理啦。”程勇面呈笑意地说。
　　“那我们不妨多随点儿吧。”赵小天说。
　　“你说随多少？”
　　“一万张红色毛爷爷。”
　　“行，这个可以，不光有一心一意，还有万事如意呢。嗯，这个好，就这么定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就不塞红包了，直接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