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藏风派买主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7-05-22 09:29:11 字数:5887
一
书法老师费恩莘微笑着,悠哉地拿起倒水的大杯。列傅皙坐在另一边,看着大杯子内的柠檬水慢慢倾斜,几片黄色的柠檬在水的后方,流出的同时,柠檬的清香气也散发出来。最后一个纸杯倒满后,她伸出纤纤玉手,握住纸杯,将它们一一递给眼前的几个人。恩莘老师表现得很自然,甚至赤着玉足,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她染成红色的长发从耳侧垂下来,盖住支撑脑袋的手,而另一只手那纤长美丽的五指正随意摆弄着波浪般的卷发。
“今天来找我是要我给你辅导辅导书法吗?”一个浅浅的笑挂在她年轻姣好的脸上,白皙的皮肤似乎泛着少许的光泽,好看极了。列傅皙忽然想到国鹤的母亲付以瑄,那几年她记得她常常操劳,可是年轻的时候优雅的气度却也不输于眼前漂亮的老师,现在很久都没再见面。她也十分想念,想念付以瑄身上良母的温柔气质,活色生香的厨艺。国鹤就是继承了一种贤淑、稳重的气质,再加上天生丽质,也十分好看。列傅皙将头偏向国鹤,国鹤正缓缓将一片酸酸的柠檬咀嚼着,没注意到列傅皙欣赏的目光。
“哦,不是。我想问一下,您那天不是去过我家吗?请问您在柜子上有没有发现一只塑料花瓶,上面是那种大自然的清新图案。碧绿碧绿的草地,远处模模糊糊的一片森林,有一条亮似绸缎的清流。”闫凋影单刀直入,描述完了,放下轻巧的纸杯在桌上,抬头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恩莘老师。
恩莘奇怪地一拧柳眉:“怎么啦,没注意到。呃……你只要找那个花瓶吗?”她将杯子放到茶几上面,可是手冷不丁地一抖。
闫凋影也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视线在屋子里来回扫着,忽然他漆黑的瞳仁将雪亮的目光牢牢定在某一处,嘴里嘀咕着什么,站起身走过去。他微微向前弓着身子,将脸凑近一瓶绽放的正旺盛、正浓香、正灿烂的花前,“这是您新买的花瓶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摸着花瓶,而后举起来轻轻晃了两下,心中判断:“不会是,轻一点。奶奶的那个塑料花瓶里面也不知有什么,是很沉的,这个不是,最好确认一下……”上面印着海上日出的壮观图案。列傅皙看到闫凋影脸上有点失望,没有表现的太明显。细细抚摸了一会儿,闫凋影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恩莘,不由挤出一丝笑来:“这也是一只塑料花瓶。”列傅皙听了心里一动,可身子依旧稳稳坐在沙发上面。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列傅皙微微眯起眼睛,睫毛稍稍趴下一点,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那个花瓶,奇怪,闫凋影为什么单单盯上那一个,那根本就不是。上面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蔚蓝色海洋,万丈金光直射,金亮金亮的,铺成了直到天边的一条华美的海路,跟他说的完全不符。
闫凋影想了一想,最终还是言归正传,他紧紧盯着恩莘老师,声音不卑不亢:“我奶奶的遗物——一只花瓶丢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您拿走了?”
凉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流下来,手微微一晃,列傅皙吃惊透了,连忙将柠檬水放下望着闫凋影,仔仔细细回忆他说的那句无比直白的话,从恩莘的声音、美貌、以及镇定自若的神态,足以看出她根本没有必要偷拿学生家里一只简简单单十分廉价的塑料花瓶的啊。她拿那东西做什么呢?闫凋影为什么要直接问出来呢?不仅列傅皙,恩莘也吃惊地将眼睫微微抬起一些。阳光照在脸上,将浓密的睫毛影子拉长,在白皙的皮肤上完美地划出细黑的直线。“我没有拿,我的花瓶都是自己从商店买回来的,虽然是个普通摆设,却也很好看。。”恩莘老师用手支起身体,将修长而有型的双腿移下沙发,不过看似并未生气。
闫凋影一瞬间察觉自己很冒失,于是连忙道歉,显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
“没关系。”恩莘灌了一口水,“对了,孩子,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恩莘站起身,走向对面,双手捧起了刚刚闫凋影看了好久的那个花瓶说:“最近不是要在那边赶集了吗,我联系了一个买主,是一个穿藏族衣服的少年,像你们这么大,这个年纪。他想要买这个花瓶。最近没有时间,你们能帮我吗?”
恩莘老师所说的,那个买花瓶的少年就是要出现在本市东面的大型集市会上。虽然这里发展很快,但采纳民众提出的建议,有时也一定要怀怀旧才好。所以每当春节前后,本市都会举办热闹的大型民俗活动。例如舞龙、煮元宵、猜灯谜之类的活动。今年,每个小区贴出的告示是——“赶集。”听说那集市上有古董、老唱片、小人书、铁环......可以任选,摆摊或者是购买。人声鼎沸的集市脱离了高楼林立的城市,回到了舒适惬意的老生活,摊子上数不胜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着许许多多过惯了现代化生活的人。如果从集市上方俯瞰,就能看到那些兴奋的人群和汇聚了老一辈童年色彩的小玩意儿。
原来是那里。
闫凋影答应了。
二
“去了一趟,竟然什么都没问到。”
闫凋影斜了一眼刚刚沉默无语,现在终于说了一句话的华懈远。他知道,华懈远并非着急那个对他来说毫无关系的花瓶,而是急于拿回那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注射器。闫凋影不由得疑惑,那个注射器十分重要?那天他火急火燎的神情似乎是真实的。第一次,他竟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太仁义、不太道义,有那么一点点自我反省的萌芽正生长着,又很快被掐断。反正自己自打那一年人生中惨烈的大火过后就这样了,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的,没什么的。
华懈远质疑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你真的会还给我?”
闫凋影稳稳一握拳,高高仰起头,让冬季寒冷的风吹拂自己的脸颊,张开嘴,一字一句地:“我告诉你华懈远,我说到的,就一定做到。绝、不、食、言。”
几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归家。
“鹤姐,你说,费恩莘会拿那个花瓶吗?”列傅皙将手在暖气上烤了一会,拿下来扭头问着。
国鹤忙着烧热水,咕嘟咕嘟的沸水声从壶中传出来,仿佛掩盖了听觉,她并未做出任何反应,眉眼低垂,似乎在想着什么。列傅皙又叫一声,她才突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列傅皙,微微皱眉道:“什么?”
“她好像没必要拿花瓶吧,也不是陶的也不是瓷的。”
“我也觉得这是个滑稽的玩笑,不过你不奇怪闫凋影为什么心急火燎地找一个塑料制成的花瓶吗?”国鹤神秘地笑了一下,眸中的光恰好落到列傅皙眼中,大大勾起她的好奇。
“是因为那是他奶奶的遗物吧。”十分不确定。
“遗物不至于那么随意吧。好吧,不跟你卖关子了。闫凋影回来的路上随口与我说过,那个花瓶有内容。”国鹤见列傅皙愈加迷惑,便接着说,“闫凋影的奶奶对他说过,里头有值钱的宝贝。不过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
列傅皙摇摇头:“还真是蹊跷,既然值钱,怎么还在一个那么简单的花瓶里面?还不告诉自己的孙子?”
“或许这是最安全的掩护。”国鹤提起水壶娴熟地倒上两玻璃杯,热气腾升,熏得人浑身舒坦,一杯推到桌子对面,“喝水吧。”
“现在最着急的,必定是华懈远了。”列傅皙望着国鹤问,“你说闫凋影会不会还给他?”
“我看会。”
“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我们对闫凋影的理解还是有些片面的,他在学校里的表现,不一定就是本性。譬如实在是老师太过分、学生太尖锐,也是可以把一个好学生逼得变了模样,打心眼里认为师长不好、友情虚假。任何人都会反击。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他可不是白兔,他是猛兽……”列傅皙细细回想了一下那天发生的斗殴,不由得微微一拧眉心。她素来不喜欢把自己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的人,上次华懈远事件就是一个令她不快的点。那是传播负能量。“我还是以第一印象去看待人的,因为恐怕没有人会把自己不好的性格展现给一个刚刚会面的人,当然,闫凋影并没有准备和咱们见面,那是偶然事件……一个人把第一印象留给我,我就会一直以那种印象去评价他,例如文雅、幽默、健谈……亦或是虚荣、暴躁、怯懦……”
国鹤指一指自己,饶有兴趣地问她:“那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又是什么呢?”
“我有点记不得了。”她落落大方地抬头直视国鹤,“反正你这么多年给我的印象一直也没变。”
“哦……那么今后你也会一直以这样的眼光去看我吗?”
“当然。”列傅皙爽快回答道。
三
轻轨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三位少年。一个秀气文雅,扎着马尾,轻盈地走在最前头,一个眸子睁得大大的,东张西望,蹦蹦跳跳,活力十足,而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个黑袋子的,面容俊朗的少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被挤得满头大汗,原本应该随风飘逸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边走着,他一边说:
“这种拥挤闹市区啊,要不是找买主,我才不会来呢!”闫凋影自打下了车就抱怨。列傅皙扬着眉毛,愉快地回过头,眼中一丝得意:“咳咳,你真的不会来吗?明明是你自愿帮恩莘老师的忙的。你不来也不像话哦!”
好吧,但是起码……
“喂,你们俩多多少少等我一会啊!”闫凋影看着列傅皙如小鸟一般活泼的背影越来越远,大喊起来,抱着花瓶朝前追去……
“看啊!”随着列傅皙一声饱含赞叹的惊呼,闫凋影总算放松了一下自己累得酸酸的四肢,抬头望去。
新奇啊,是真的新奇。好多平生从未目睹的小巧玩具映入眼帘。五彩缤纷的光滑弹珠快乐地躺在摊位上,晶莹剔透的身子在阳光下闪耀夺目,随意掐起一颗就让人爱不释手。一根根皮筋富有弹性,好多做买卖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向赶集的人吆喝着。最有意思的是一位老大爷,用自己家卖的皮筋把自己缠了个结结实实,活像一条七彩虫,不住扭动,惹得周围的人捧腹大笑……
眼看那两人的眼球快要掉到摊子上了,闫凋影大声提醒道:“喂,国鹤,列傅皙,冷静点!待会儿有的是时间的!先来帮我选一个好位置……”可是他怎能阻挡住女生对新奇吊坠的喜爱呢?
喊话十秒后,无人响应……
最后,闫凋影一边扬言回去要狠狠教训这一对姐妹花儿,一边自己背负起惨痛的重任,揉着眼睛,烦恼地仔细辨认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是否有一位少年,他会不会在这里停留。
列傅皙一双手被国鹤轻轻地攥住,国鹤认真地低着头,看着细软的红布上面各式各样、精彩纷呈的装饰。最终,国鹤美眸上扬,看到了杆子上搭着的一张洁白如雪的羊皮,上面没有一点污垢泥渍,纯净得如此完美。列傅皙看着国鹤的手松开自己的手,伸进口袋里,缓缓掏出了几张纸币,递给卖主。“喏,正好二十元。”见她温婉如玉的笑容,列傅皙忙拦住:“鹤姐你买这个做什么?”卖主将那张雪白的羊皮小心翼翼取下来,又战战兢兢递过来,国鹤没回答,欢喜地接过来,微微翘着唇角,眼睛盯着这张雪白的羊皮,羊毛柔软非常,国鹤光滑白嫩的手背在上面显得比平时更加美丽。
“鹤姐,回答我啊。”她推推国鹤的肩膀,国鹤从沉思游离的状态脱离出来,这才说道:“啊,你不觉得这羊皮世间罕见吗?多白啊。”
“这东西没什么用……”她嘀咕着。
“用途可大啦!例如……”国鹤说到一半忽然笑起来,笑声银铃一般。列傅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紧接着浑身一热,羊毛刷刷刷地扫在脸上,她痒得大大打了一个喷嚏。原来是国鹤将羊皮蒙在了她的脸上,她大呼一声,笑着一把扯开,然后伸手去挠国鹤的手心儿。手心是国鹤的“笑穴”。果然当她冰凉的指尖触到国鹤柔软温暖的掌心时,国鹤猛地一躲,但还是一下子笑出来。两人打打闹闹。
国鹤一甩头跑掉。列傅皙感到她细细香香的发丝擦过鼻尖,愣了一下,紧接着像一只翱翔的海鸥一般追上去……
这人实在是太多了,规模太大,声势也浩大……列傅皙感叹着,眼睛不停搜索着密密麻麻的人中有没有国鹤。是的,因为蜂拥而至的赶集人,她很快与国鹤不幸走散了。
她辛苦地找了一会后干脆决定在附近转一转,那些商品匠心独具,她难抵诱惑地走上去,到一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摊位前面。这里的主人看不见容貌,他正沉沉睡着,身上披着一层薄厚适中、巧夺天工的小毯子。毯子毛绒绒,看起来十分暖和,边缘上绣着浅蓝色的丝线,丝线中井然有序地穿插着一部分的银白色花边、乳白色绒球,点缀得当,仿佛一线天上朦朦胧胧的云雾。绒毯整体呈现蓝色,深蓝浅蓝搭配起来,十分清新。列傅皙眼睛一转,看到了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都轻放在绒毯上面,指甲平滑,骨节棱角分明,聚集着一股英气。单看就知道,这是一名少年的手。
她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小小的玩物,那人依旧酣睡,不料就在她一转身欲走的时候,他突然清醒过来并且掀开毯子,用一种洪亮的嗓音问:“姑娘想买点什么吗?”
列傅皙回过头去,看见那人的长相衣着,立即反应过来!
那少年一头短发,皮肤微黑,但褪去惺忪之态以后,明眸皓齿、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他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身旁的相框,直视着眼前的女孩。他的眸子不同于常人,微微泛着深沉的墨绿,不阴沉,而且散发着无限的光芒,能使万物复苏的光芒。身上的长袍巧夺天工,材料手感光滑,穿在身上,说不出的优雅。藏袍很薄,少年穿在身上,看不出他冷还是暖。两袖上的复杂图案,每一丝线都缝的极其认真。最显眼的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藏族项链:银色的月牙形中间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殷红殷红,好似玛瑙,脖颈周围由各种大小不一的小珠子穿起,挂住。
藏服少年!列傅皙激动地开口:“你是跟恩莘这个人买花瓶的吗?”
听后,他站起身,慢慢走到列傅皙面前。他的鞋子上绣着藏族的白牦牛,牦牛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鞋子穿在他脚上也没有被弄脏,好像还愈发完好。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响。明明是在冬季,也没有沾上一点点雪花。
“是。”他的声音平稳干净,有些像华懈远,而俊俏的面容有几分戒备,带着不那么明显的任性和高傲。
太好了。列傅皙高兴起来,准备带他去找闫凋影。
“花瓶在哪?”他问。
“我另一个朋友看着呢。请跟我来。”列傅皙笑笑,对他说,“先跟我来吧!”
四
当闫凋影迷迷糊糊看到列傅皙的身影,顿时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又气又没辙、又怒又无奈、疲惫不堪却张牙舞爪的样子在列傅皙眼中活像一只小丑,她哈哈地笑起来。闫凋影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气哼哼地:“你还笑还笑、还笑!”他一连吼三声,才算解气解闷,“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成天拉拉扯扯地闲逛,无业游民!”
列傅皙笑嘻嘻地向后看,看见藏族少年一副被训得不明所以的表情,立刻向闫凋影说:“诶,闫凋影,这还有外人呢。你才游民!”
嗯?闫凋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国鹤没跟列傅皙在一块。第二,列傅皙身后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藏族小子。这就是……
他恍然大悟,站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他窘迫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看着列傅皙幸灾乐祸的脸。
“他是来要花瓶的!”列傅皙伸出手指指了一指藏族少年。闫凋影尴尬地挠挠头,手慌脚乱递了过去。
“谢谢。”
“不用谢,我刚刚真是让你见笑了……”闫凋影一边笑容满面,另一边,在心底暗骂列傅皙,要不是自己等她们等的迷糊了,会看不见这么个大活人吗,闹出一场这么有意思的笑话?
“再见,我走了。”藏族少年平静地挥手,然后转身走掉,藏袍上的流苏随风摆动。
列傅皙默默看了一眼闫凋影,忽然想起什么,她高声一喊:“对了,我还要去找鹤姐呢,等我一会!”
闫凋影的表情千变万化,无可奈何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头一次觉得远离了朋友们的生活这么无趣,冬日的阳光难得如此暖意融融,钻进头发的缝隙,漫入整个身体,消磨着神志。不一会,他的头缓缓垂下去,手臂慢慢支住,原地坐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