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雨声家又新增加了一口人，雨声的姥爷来了。
　　姥爷七十多岁了，前阵价得了脑梗，命是保住了，可人却成了半残废。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的人一下子闲下来，什么也干不了了。老头一下子适应不了，每日心烦气躁，忍不住了就作。作地两个儿子媳妇实在受不了了，就把老头子送来雨声家。
　　“轮班吧，可一家早晚让他作死！”两个舅舅说完就走了。连头都不回一下。
　　老妈只好搬到客厅住。老爹则陪姥爷一起住，连同照顾他。
　　一个晚上过来，林妈就完全理解两个哥哥的苦衷了。
　　早晨，天刚蒙蒙亮，老林爹乌着个黑眼圈，迷瞪着又一次把老头子从外面拉回来。他已记不清这一夜到底折腾多少次了。
　　“你看着他吧。”老林爹说完就一头倒下了。快也六十岁的人了，这不停地折腾一夜，顶不住了。
　　“不好好睡觉，你总往外跑什么啊？”对着老父亲，林妈也无奈。
　　“我那，上厕所。”
　　“怎么总上厕所啊？，再说，跟你说了屋里有厕所。”室内卫生间，平时姥爷没来时，林妈不让用，闲有味。
　　“我就是睡不着，想出去溜溜怎么了！”老头子冲女儿瞪起了眼珠子。女婿脾气倔，他不敢。但女儿是自己生的。想老伴去得早，自己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容易吗你说。这翅膀硬了，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想起就是一把辛酸鼻涕泪！
　　见女儿不言语了，老头子就摔着鼻涕泪，晃悠着脑血栓后遗症又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吧，亮着天，估计也没什么事，出去溜溜也好。
　　林妈就忙着做饭。
　　饭做好了很久了，还不见回来。林妈就吓得跑出去到处找。找了小半天也不见人影。林妈垂头丧气地回来，却见老头子那悠闲地睡大觉呢。林妈累得一屁股瘫软下去。
　　白天一觉睡醒了，晚上又开作。
　　老林爹把门从里边反锁了，出不去。老头子就在屋里作。卫生间的门咣啷个不停。林老爹每次进去帮他擦屁股，很多时候都被他赶出来，一个人蹲卫生间里不出来。再进去时，发现老头子坐马桶上偷着吸烟呢。林老爹把烟夺下来，把所有的烟搜走。
　　老头子就嚎：
　　“——这不让那不让！你们干脆给我喝点耗子药，让我死了算了！——嗷——嗷——”
　　整夜不消停。
　　几天下来，林老爹走路也晃了。
　　雨声这些天随老山东去他的山东老家了。
　　老山东经过他老家的二舅联系上了他二舅的小姨子的小叔子。人现在了不得了，就靠养驴发了，事业做得越来越大。搞多种经营，成了大老板了。人也特别豪爽，和雨声一见面就很投缘。答应可以赊销，并提供全部养殖技术。同时帮忙送货上门。解决了让雨声最头痛的长途运输难的问题。雨声很感激。
　　回到王脖村已经很晚。吃过饭，雨声就蹿到床上。连夜赶路，太困了。
　　姥爷也跟着蹭到雨声床上，伸脖看着雨声。
　　“姥爷，睡这吧。”雨声一边靠了靠，拍拍床。
　　“我不睡这，不舒服，我和你爹睡炕。”却不走，贴近了雨声，把气喷到雨声脸上，痒痒地。雨声翻过身睡了。
　　林妈过来把老头子扯出来。
　　“——你让他睡会消停觉。他都一天一夜没睡了。”
　　没过俩点，老头子又溜进孙子房间，拍着雨声的脚：
　　“嗨，大孙子，你还没睡醒你——起来，起来跟姥爷说会话——”
　　
　　“嗨嗨——”
　　“——姥爷，我太困了。让我睡会啊•••”雨声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
　　林妈冲进儿子房间，又把老头子扯出来。
　　“——我的活爹，你快让你孙子好好睡会行不啊！”
　　老头子回到炕上躺下，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听着外面驴叫。
　　一大清早，就有人啪啪敲门。林家一家三口一下子都蹦起来。可好，都睡死了。
　　外面将军在狂吠。打开门，就见一群人搀着姥爷站在门外。
　　“怎么了？怎么回事？”
　　原来，因为驴舍还要两天才能加固修缮完成。昨天，雨声回来，先把随自己一同运回的头批五十条驴卸在了村部院子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并派人看守饲喂。
　　看守的人说，昨晚，前半夜还听见驴此起彼伏不停地叫。到了后半夜就没有声音了。还以为是驴困了，都睡了。天亮时，他起来饲喂时，就发现老爷子那棚里地上坐着呢。我说一大早挺冷的你怎么不家里面待着，跑这和驴坐着干什么啊？老爷子说他让驴踢了，动不了了。我想这驴都拴着，怎么会踢着人呢？我细一看，好嘛，这驴各个嘴都让老爷子给用胶布封死了。怪不得都不叫了。我说你把它们嘴都封上干什么啊？老爷子说这驴叫地他睡不着觉。这老爷子也真能！这半拉身子不好使，只剩一条好胳膊好腿，他怎么弄地我说这。老爷子说好弄，圈养的东西老实。看看，到底还是给踢着了！没办法，我只好叫人帮忙把老爷子弄回来。
　　••听明白了。怪不得任何人，纯粹是自己老爹没事找事！林妈气得咬牙切齿。
　　“——我的亲爹！活祖宗！不要命了你啊!你说没事你往驴跟前凑乎什么啊！真让驴踩死了怎么办呐！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呐啊你！”
　　怎么出去的？，林老爹想起来，是儿子雨声回来没锁门。给姥爷又溜出去。
　　雨声把姥爷抱上车，赶紧找大夫诊治。
　　还好，大夫说骨头没断。但是伤着筋和韧带了，要养。
　　本来剩一条腿还可以一甩一甩地走，现在这一条腿也甩不动了。
　　雨声只好把姥爷送回家静养。
　　一动也动不了了，老头子只剩下干嚎了。黑天白天地嚎！林妈给嚎得神经衰弱了，大瞪着眼睛望天也不睡了。
　　“我要上厕所——”老头子一遍遍嚎。
　　林老爹折腾他上厕所，却不拉也不尿。
　　“我要喝水——”
　　给他水，一口也不喝。
　　“你到底想怎么着啊！能不能消停一会！”林老爹也要神经了。
　　“快给我点耗子药吧！让我死了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林老爹把一瓶黑饮料扔给他。
　　“这是啥呀？”
　　“耗子药，喝吧。”
　　老头子把瓶盖拧开，闻了闻。
　　“这也没味啊？”
　　“想死就赶紧喝。完了躺那等着吧。”
　　老头子喝了一口。
　　“——这咋跟汽水似的呢？”里边兑了耗子药？还挺好喝，咕噜喝了半瓶。喝完真躺下等死了。
　　总算安静了一会。林老爹也能躺下迷瞪会。
　　睡醒了，又开嚎：
　　“你不是说给我喝的耗子药嘛！咋没死啊？唬我玩那！”
　　林老爹也给嚎醒了。
　　“没到点呐，到点就死了！”林老爹赌气说。
　　“那得几点呐？”
　　“快了，等着吧。”
　　老头子又闭上眼等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就又爬起来开作！
　　雨声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快半夜了回到家。刚睡着，就被姥爷嚎醒了。
　　“我要撒尿——”
　　“我要撒尿——”
　　没人应，噗通一声，显然是从炕上摔下来了。
　　雨声几步奔到老爹屋里，老爹也起来了。
　　雨声把姥爷抱到卫生间，老头子半天也尿不出来。
　　“——姥爷，你真有尿吗？
　　“我——总搁炕上躺着憋得慌。我就想出去•••”
　　“想出去也得天亮啊。再说你这腿还没好呢！”
　　雨声把姥爷又抱回炕上。
　　老头子就又开作！
　　“——你能不能不作！——”老爹终于忍无可忍。
　　“啊——你们这些个狼崽子！——三儿（林妈），你给我过来——快点让我死了吧——活着你们给我气受！还不让我死！你们这些小狼崽子。你妈去得早，亏我含辛茹苦地把你们拉扯大啊——现在你们都来气我！——让我死了算了！——”
　　“——你想死是吧，给你，喝吧。”林老爹从外面拎回一个农药瓶子，拧开盖子，伸到老头子面前，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喷射出来。老头子忙把脸躲开去。
　　“——这是啥玩意啊？”
　　“你不是想死吗，这回喝吧。喝了准死。”
　　“——真的？”老头子盯着农药瓶子看。
　　“喝。我帮你。来。张嘴。”
　　老头子不作了，盯着女婿看。
　　“——你还真让我喝啊？”
　　“你不是总想死嘛，我就成全你，喝吧。”
　　“那这味也太难闻了。有没有和上回那样好喝点的啊？”
　　“没有。好喝没劲，药不死。”
　　“那——我要真喝的话——那我孙子能让吗？”老头子瞅了一眼走进来的雨声。
　　雨声也过来了，看了老爹一眼，老爹瞪了他一眼，雨声心领神会。
　　“——不想活就喝吧，我同意。我这等着给你送行。”雨声坐在姥爷面前看着他。
　　“啊？大——孙子——你这是，真心话？”
　　“那你不愿意活着，谁也没办法，你说是不。”
　　“——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你们都想让我死！啊我就偏不死！我就非活着给你们看！——”
　　“这就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等着看我娶媳妇，抱孙子啊！你要真死了，还哪看去是不！”雨声淘气地挠着姥爷的脚心。
　　“恩，我就这么想。”
　　“就是呗，别作了，好好养着，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恩。”
　　雨声看了老爹一眼。
　　“那，这个我先给你留着，啥时想喝说话。”老爹把农药瓶子又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