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心酸

　　伍佰元当然可以了！在农村，像张青铜这样的二级教师每个月工资待遇不足三佰元，因为教师应该得到的地方补贴没来由地化为了乌有。老百姓一年养一头猪，也卖不到伍佰元。校长一次性竟然拿出这个数，确实是大手笔了。
　　张青铜知道学校一桌招待费也不止伍佰元，每学期通过各种真真假假的条据消费掉的招待费据说也三四万，这区区伍佰元也相当于九牛一毛了。
　　高校长狠心拿出这么多“孔方兄”来，也等于剜去他的一块心头肉，因为平时一般教师要想从学校捞到一分钱的好处也是不可能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尽快的息事宁人，以免夜长梦多。如果这件事儿他张青铜不能很好的平息下去，按照高校长的心性，他绝对不会轻易过关的。
　　张青铜虽当了多年的教导主任，当然清楚公款吃喝的泛滥成灾。在公款吃喝蔚然成风的社会风气下，哪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不是以能以公款吃喝为荣，以没机会为耻呢？手握重权的各类企事业单位的主要领导，可以一日三餐都到酒楼宾馆度过，除了应付各级各类的上级单位的检查，肉山酒海外，还有私人招待亲朋好友，也可以记在公家账上，公款报销。
　　有一次张青铜偶然到“人间大酒店”吃饭，无意中见到了一个账本，就好奇地随手翻阅了一下，见到了关于冰玉中学的吃喝账，上面几笔大致是八千多元，其中记到“高校长招待县教育局局长一行一千一百元，招待县卫生局一行领导一千元，招待县教研室领导常规检查五百二十元，招待孟卫国（本地势力）七百元，招待贵客（身份明不明）四百八十元，招待贵客（身份不明）六百三十五元……”
　　张青铜正看得入神，不小心酒店赵老板突然从这里经过，见张青铜正在查看账本，不高兴地说道：“你怎么胡乱翻看这账本啊？”张青铜答道：“别介意，无意中看到的，刚翻开呢！”赵老板不信任地望着张青铜，忍了几忍，最后还是说道：“我想你不要随意乱说！”张青铜随和地笑道：“是，是！谢谢老板！”老板拿过账本，放到了抽屉里。
　　张青铜在一个资料上看到，全国公款吃喝一年吃进去三千个亿，按照民间捐款建立希望小学标准，二十万一座，这三千个亿能建立一百五十万座希望小学。国家养出了这么大这么肥的硕鼠，应该是国家之祸还是之福呢？
　　高校长见张青铜沉吟不语，便问道：“张主任，出什么神啊？伍佰元不行吗？”
　　张青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行啊！行啊！”
　　张青铜和高校长再次到了陈梓姗家里时，已是掌灯时分，学校已经上晚自习了。
　　街道两边的商家店铺里，灯火通明，把附近的黑暗推到了一边。比较宽阔的大街中心倒显得非常昏暗。校长和张青铜走在昏暗的街道的中心，如果不是迎面遇到，人们也不会认出他们。
　　两边的店铺里和饭店里飘出了阵阵诱惑人们食欲的香味，挑逗得常食酒肉的高校长馋涎欲滴了。张青铜对事物一贯清心寡欲，对于这样的诱惑，他的味蕾到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陈梓姗家院门紧闭，隔着大门可以听到猪圈里的猪哼哼唧唧地很不安分，间或能听到鸡鸭梦呓似的嘀咕声。
　　他们站到大门口，高校长望着张青铜，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高校长心里不舒服，只好硬着头皮使劲地拍响了大门，啪啪啪啪的声音传出很远，接着高校长问道：“有人吗？”
　　过了多会，马妤暄的声音隔着大门传来：“谁啊？”
　　舒缓的脚步声也掺夹在这清越的女人味十足的声音里了。
　　“我们！”高校长很快地答道。
　　“你们是谁啊？”陈梓姗妈妈再次问道。
　　“高光耀，张青铜！”高校长答道。声音不高，但他声音独特标记的“温温柔柔”的特点让人感到很分明。
　　吱的一声，大门开了。堂屋里的白炽灯橘黄色的光线像探照灯似的，试图驱逐院里的黑暗，但显得势单力弱，不见功劳。
　　妤暄站在门口，讶异地问道：“你们又来做啥？”
　　“我们来看看陈梓姗！她怎么样了？”高校长颇为担心地问道。
　　妤暄平静地说道：“病了！”
　　“病了？什么病啊？”张青铜突然惊异地问道。
　　妤暄扫了张青铜一眼，说道：“她回来就一头扎到了床上，我问她她也不说话，说头晕……”
　　“看医生了吗？”张青铜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给了买了些药，已经喝下了！”妤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感情，就像自言自语一般。
　　“那怎么行啊？还是看看医生吧！”张青铜说道。
　　高校长也帮腔道：“是啊，张主任说的是！”
　　妤暄不置可否地说道：“穷人的孩子没有那么娇贵！死不了！”
　　高校长和张青铜都从妤暄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满、烦心和苦闷。妤暄身体向旁边一让，说道：“屋里坐吧！”
　　到了堂屋里，妤暄也没有给他们让座，就自顾自地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
　　张青铜顾不得坐下，说道：“梓姗在屋里吗？我可以过去看看她吗？”
　　“嗯！”妤暄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在东面房内！”
　　张青铜来到了门口，掀起门帘子，屋内亮着灯，张青铜向着里面说道：“梓姗，张老师来看你啦！”
　　陈梓姗没有起来，娇弱无力地说道：”老师，我没事儿！”
　　这是陈梓姗的书房了。紧靠北墙放着一张木质的硬面床，紧靠着床的南边贴西墙摆着一张老式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不少书，还有纸墨笔砚。在书桌的上面吊着一个大概六十瓦的白炽灯，室内非常明亮。书桌的面前放着一把带着靠背的椅子。张青铜在椅子上坐下来，再次说道：“梓姗，和老师说说怎样的不舒服啊！”
　　陈梓姗坐起身来，望着张青铜一眼，漂亮的眼睛显得通红，晶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苦涩，脸上犹见到清晰的泪痕。见到张青铜来看他，泪珠竟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陈梓姗说道：“老师，我真的没什么。”
　　张青铜见到陈梓姗委屈的模样，一阵心酸直奔心头，忙说道：“梓姗别哭，有病了，老师带你去检查检查，行吗？”
　　“老师，我真没病！”陈梓姗哽咽着。
　　“没病？你怎么告诉妈妈你病了呢？”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难过！”
　　“为了什么事儿啊？”张青铜问道，他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孩子心里的承担太重了。
　　“没什么？老师！”
　　“没什么？就跟老师回学校学习吧！”张青铜看着一直流泪的陈梓姗说道。
　　“老师，我不想上学了！”陈梓姗没有看张青铜，但她的声音显得很沉重，就好像她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
　　“为什么？能给老师一个理由吗？”张青铜对陈梓姗的话，虽然感到十分震惊，但还是平静地问道。
　　陈梓姗浑浊的眼睛已经没有先前的神韵，娇弱无力地望着张青铜，说道：“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上了！”
　　“难道原因也不能和老师说说嘛？”
　　“没有原因！”
　　“下午还去上学，怎么就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呢？陈梓姗你以为老师会相信你给我的答案吗？”
　　“张老师，我真的讨厌学校，讨厌学习！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啦！”
　　“陈梓姗……”
　　“张老师，你是个好老师！我让你失望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陈梓姗流着泪说道。
　　“你不上学，你妈妈受得了吗？”
　　“爸爸没了，我家里贫穷，妈妈非常难！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上中学，要不是张老师，恐怕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进学校的门啦！现在不上学了，也不过是又回到了那个开头！妈妈应该没什么！”陈梓姗哭着说着，张青铜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连忙掏出手巾头，拭干眼泪。
　　“梓姗，你知道张老师非常关心你！希望你能够静下心来发奋学习，用优异的成绩用美好的前途来向别人证明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用你的行动和结果让你的妈妈快乐和幸福！开学以来，每次小测验，你各科成绩都是我们班的第一名，你这样的有希望，可是你怎么能擅自作出这样让老师和妈妈失望伤心的决定呢！”张青铜十分激动，忍住心酸，满腹爱怜。
　　“梓姗，妈妈真的很伤心！你怎么也学会骗妈妈啦！”妤暄突然冲进了屋内，站在陈梓姗的床前，被泪水冲洗的双眼让任何见到的人都心痛。
　　“妈妈，我真的不想上了！”陈梓姗哽咽着。
　　“梓姗，听张老师的话，回学校上课！”
　　“妈妈，我实在不想进学校了！我想帮助你干活，我也想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你和弟弟！”陈梓姗强压声音，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浑浊而尖利。
　　“要是妈妈不同意呢？”
　　陈梓姗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坚决地说道：“妈妈，这次梓姗让你失望了！”
　　“梓姗……”妤暄尖叫了一声。
　　“妈妈，你别逼我！我大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陈梓姗擦着眼泪说道。
　　“告诉妈妈是什么原因？”妤暄追问。
　　“没有什么原因！真的，妈妈！”陈梓姗依旧是哭。
　　“是因为吴格这个畜生吗？”一提到吴格，妤暄就恨得牙根子痒痒。
　　“妈妈，你就别问了！”陈梓姗哭道。